高採芝可不是無腦之人,雖然楊璟說得在理,但她必須讓父親來判斷真假,一來她放不下夔虎,二來則是楊璟的話,引發了她更大更深的思考。
楊璟也知道交淺言深最是忌諱,但對於高採芝這樣的少女,走尋常路的話是絕對沒辦法降服她的,如果唯唯諾諾或者默守陳規,她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因爲她的身邊根本就不缺這樣的人!
她也不等楊璟答覆,已經對那個知情的隨從下了封口令,在她看來,無論楊璟是不是真的使節,他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都不是簡單之人,若真是使節,除了能得到夔虎之外,說不定還能給父親帶來好處。
可如果楊璟不是使節,她也能夠讓父親招攬他到相國幕府成爲客卿,如此非但能夠幫助父親,還能夠名正言順地得到夔虎。
總之,無論楊璟是真是假,只要把他帶回相國府,那麼夔虎肯定會是自己的,也能夠幫到父親,這是高採芝最樂意見到的最美好的結果!
所以她根本就不給楊璟任何拒絕的機會,當即便讓相國府的人,將楊璟等人帶入了王都。
她甚至還讓人解散了狩獵隊伍,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自己也不再乘騎象王,而是換了一身衣服,一路上給楊璟介紹王都的風土人情。
她從小就在王都裡頭長大,又最是敢作敢爲,身份又讓人忌憚,橫行王都,最是熟悉不過。
楊璟等人對這座雄城也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但作爲使節,面上的儀態還是需要保持的。
而對於楊璟而言,後世那些現代建築,比這古代雄城更加宏偉壯闊,他也是見識過不少,經歷了重樓和五華樓的驚豔之後,楊璟也就適應了。
到了相國府之後,楊璟對這位相國高泰祥又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此之前,無論是楊璟還是其他人,對於高泰祥,都有着既定的印象,認爲高泰祥權勢滔天,女兒又這般張揚跋扈,有其女必定有其父。
畢竟如果沒有高泰祥的放任自流,高採芝也不會如此驕縱胡鬧。
可到了相國府之後,楊璟見得相國府全仿造漢制,頗有種“塞外江南”的既視感。
外頭低調又樸實,內裡卻是亭臺樓閣曲水流觴,而且管束嚴厲,下人和奴婢都恭敬而有禮,連說話都是柔聲細語,家教很是良善。
高採芝畢竟是郡主,心裡又有種邀功的衝動,父親早早就到宮裡上朝去了,這段時間處理軍機大事,白日裡是沒辦法在家的。
聽說蒙古人如今已經攻陷了會川和三賧等地,打敗了大理的大將軍高通,直逼王都北面的龍首關,父親高泰祥已經請示國主,希望能夠親自率兵出戰。
而且高採芝之所以將楊璟帶回相國府,是因爲她知道,蒙古人的使節,也想見到父親高泰祥,他們希望大理能夠投降!
高採芝跟父親一樣,認爲投降是非常可恥的事情,所以高採芝才更加堅定地要帶楊璟回來見父親。
若是往常,她也就自己玩耍胡鬧,出了甚麼亂子闖下甚麼禍事,也都有哥哥們,或者府裡的管事虞侯去處理,但今日她卻讓人入宮去通知了父親。
她也不可能親自接待楊璟等人,囑咐了一句,自有府裡的奴婢將楊璟等人將貴賓一般伺候起來。
楊璟見得她真如自己預料那邊,將自己當成座上賓,也期待着與高相國的見面。
他們這一路上快馬加鞭緊趕慢趕,風餐露宿也有些疲累,不過身處高相國的府邸,也沒辦法徹底放鬆下來,只好乾等着。
眼看着過了中午,楊璟在高採芝的陪同下,用了午飯,高採芝便提議要帶楊璟到自家花園子裡走走。
楊璟知道她有心顯擺,也沒有拒絕,便跟着高採芝到了花園裡頭。
這高泰祥也果是個崇尚漢學的人,園林古色古香,假山活水,亭臺樓榭,加上大理四季如春,裡頭竟然也是蒼蒼翠翠,極其喜人。
高採芝彷彿找到了主場優勢,換上了郡主的袍服,顯得高貴典雅,竟然沒有了帶着一大幫紈絝小弟四處橫行的姿態,對於園林的構架以及諸多點綴,娓娓道來,見識也很是高遠,不由讓楊璟刮目相看。
這等高門大戶出身的女子,果然不同凡響!
當然了,鹿白魚隨身帶着夔虎,也是高採芝想要親近楊璟的最主要原因,事實上雖然她一直將楊璟當成主客,但與鹿白魚說話比較多,而且話題都集中在夔虎的身上,甚至提出能不能讓她摸一摸夔虎。
聽說夔虎是母的之後,高採芝就更是興奮與激動,因爲她橫行胡鬧,正是想讓別人看看,她這個女子,也能幹出大事兒來。
而她一直蒐羅的那些珍禽猛獸,也比較傾向於雌性,這夔虎讓鹿白魚掌控,也讓她很是羨慕和嫉妒。
幾個人在園子里正走着,突然聽得前院傳來吵鬧聲,高採芝不由皺了眉頭。
“郡主若有事,可自行去措置,吾等也回去歇息了。”
高採芝最喜歡楊璟的其實就是楊璟的體貼,這個男人就好像能夠隨時看穿別人心思一般,總能夠顧及到別人的感受和難處,並及時作出迴應,絕不會讓人尷尬和難做。
“想怕是我那兩個不曉事的弟弟又在胡鬧了,他們不愛讀書,只懂胡鬧,楊大人不如跟我一道去看看,我也讓他們看看讀書的男人到底是個甚麼樣子。”
楊璟聽得此話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她是褒是貶,而且說得好像她就愛讀書不愛胡鬧一樣。
不過客隨主便,楊璟也不好說什麼,便與高採芝一併來到了前院。
到了前院之後,楊璟才體會到真正的胡鬧是甚麼樣子。
高採芝的哥哥高瓊一直在悶頭讀書,打算繼承父親的傳統,而兩個弟弟已經十四五歲,大的叫高文,小的叫高武,此時正在前院爭吵。
讓楊璟等人有些訝異的是,那矮個子的高武竟然糾結了一幫子家丁,正在圍攻高文!
這高文倒也人如其名,被推倒在地,便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卻只是抱着腦袋,也不告饒。
這相國府的子弟既然都學習漢文,就該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怎地弟弟如此欺辱哥哥,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面對楊璟的愕然,高採芝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遲疑了一下,還是解釋道:“高文乃是庶出...”
楊璟一聽也就明白了,高泰祥的正妻出身段氏,乃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高採芝、長子高瓊和高武,都是段氏所出,而高文卻是庶出,也難怪要受欺負了。
高採芝也覺得臉上無光,當即出言制止道:“都給我住手!在貴客面前打打鬧鬧,成何體統!”
楊璟一聽也是苦笑,感情不是叫他來看戲,而是用他來鎮場子的。
那高武倒也識趣,見得楊璟等人漢人裝束,也哼了一聲,讓人停了手。
此時高文才從地上坐起來,原來懷裡抱着一條翡翠玉的魚,通體剔透,花紋天成,竟是一件罕見的寶物!
“姐姐,這賤種搶我東西!這魚兒分明是阿爺送給我的,他硬說是阿爺送給他那個賤種孃親的!”
高武頗有惡人先告狀的姿態,跑過來扯住高採芝的袖子,就是一番控訴。
高採芝見得弟弟衣服上還有吃飯時候留下來的油漬,一雙手也是油膩膩的,當即取出手帕幫他擦拭,正要斥責,卻見得高文猛然擡頭,朝高武惡狠狠地斥道:“不准你侮辱我孃親!”
高文畢竟大一些,身材又修長,如清瘦的新竹一般,站起來只有比敦實的高文幾乎高出一個頭,臉膛周正,雖然穿着本土服侍,眉宇間卻有着一股中原讀書人的正氣,許是他的孃親該是漢人女子。
高採芝本想斥責弟弟高武,見得高文開口,便皺了皺眉頭道:“行了,都別吵了,高文,你年紀大,應該讓着弟弟,把那魚兒拿來!一會兒跟我去庫房,你想要什麼,自己拿便是,何必跟弟弟搶這魚兒。”
楊璟見得高採芝如此調停,也是哭笑不得,這分明是偏袒高武了。
高文雖然遭遇不平,卻並未妥協,他朝高採芝道:“這不是我搶的,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不是給不給他的問題,只要他承認這是我的東西,送給他又何妨,但如果他硬說是他的,還要污衊我的名聲,辱罵我孃親,卻是不成!”
“我正在房裡寫字,他卻突然闖進來要搶,我只能把魚兒收在懷裡,他卻叫人打我,這是甚麼道理!”
楊璟聽得如此,倒是對這高文另眼相看,而高武卻氣憤地罵道:“你胡說!你總是在阿爺面前扮可憐,讓阿爺和兄長認爲我高武無理取鬧強勢壓人,一直都是你在敗壞我的名聲,你這麼拼命讀書,就是想要阿爺覺得我讀書不行,讓阿爺討厭我!”
高武雖然蠻橫,但說話之時又理直氣壯,楊璟也有些分不清孰真孰假了。
眼看着兩邊又要吵起來,高採芝又煩躁起來,大聲喊道:“行啦!都別吵!”
她見得兩個弟弟安靜下來,這纔將目光投到了楊璟身上,環視了一圈,而後說道:“這位是大宋來的貴客,楊大人學識淵博,智慧過人,不如便讓楊大人說說,這東西到底是誰的,我相信楊大人肯定會有法子分辨的,對不對啊楊大人?”
楊璟見高採芝牽扯到自己頭上,也有些無奈,不過他看了看院子,見得院子當中有一口接天水的小石鼎,當下有了主意,便朝高文道:“魚兒給我看看吧。”
高文猶豫了一番,又看了看高採芝,這纔將玉魚兒交給了楊璟。
楊璟指着高武道:“你說這魚兒是高文從你手上搶去的,你手上這麼多油漬,如果你真的碰過這魚兒,魚兒落水之後,油漬就會浮現在水面上,但如果沒有油漬浮上來,說明你根本就沒碰過這魚兒。”
楊璟說完,便輕輕將玉魚兒放入了院子當中的石鼎,高採芝等人湊過來一看,果然沒有半點油漬!
高武臉色憋得通紅,趕忙辯解道:“我...我...他是在我房間裡搶的!那時候我還沒吃飯,我手是乾淨的!”
楊璟呵呵一笑道:“小少爺倒是寬厚的人,東西被搶之後,還吃飽了飯再帶人搶回來,不過嘛,這魚兒上頭有墨跡哦...”
楊璟伸出手指來,上頭果然沾染了一些墨跡,而高文也攤開手來,他的手指上,同樣有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