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鹿老爺子的解惑,楊璟也終於搞清楚士子沉船案的來龍去脈,但對於彭連玉殺死這些士子的動機,仍舊沒有頭緒。
由於鹿月娘讓自己背了黑鍋,楊璟又是失蹤者之一,嫌疑自然也就最大,即便鹿家不計較自己傷害月娘和鹿白魚姐妹,想要自由生活,楊璟也必須想辦法給自己洗脫嫌疑才行。
可彭連玉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彭家又是大族,又有誰會相信事實真相?
再者,鹿月娘已經成了彭家的必殺目標,爲了救月娘,唐沖和周南楚又殺傷王鬥等官差,鹿月娘又受了指使,對李婉娘下蠱,這些都是鐵打的罪行,鹿家麻煩也是不小。
這樣的情況下,楊璟想要洗脫自己的嫌疑,證明彭連玉纔是真兇,就必須搞清楚彭家殺害士子的動機是什麼,那麼關鍵在哪裡?
如果鹿老爺子所言屬實,彭連玉在中蠱之前就已經中了毒,也就意味着彭家人根本就沒想過要讓彭連玉回來,彭連玉纔是最先背黑鍋的那個。
彭連玉發現自己被人坑了,纔想着要鹿月娘背下這個鍋,沒想到鹿月娘又把這個鍋甩給了楊璟。
那麼給彭連玉下毒的人,應該就是幕後真兇了!
彭家確實能夠指使彭連玉做事,可彭家捨得殺彭連玉滅口?這樣一來,是不是可以推測,殺士子是彭家的主意,但殺彭連玉卻另有其人?而這個殺彭連玉的人,應該對彭家的計劃是知情的,而且不是彭家的人!
楊璟本以爲能夠真相大白,沒想到事情遠比想象的要更加複雜,想要破解這一切,無論如何是絕對繞不過彭家的!
動機,動機!
只要搞清楚彭家那個兇手殺死士子的動機,這個案子應該就能夠真相大白了!
可是彭家的兇手爲何要殺死這些士子?彭連玉是吊車尾的成績,如果說因爲嫉妒而殺死一船的同學,這動機實在太過牽強,但結合彭連玉的爲人,如果他心理扭曲,倒也說得過去。
但事實已經證明,策劃這一切的還有幕後之人,彭連玉只不過是執行者,那麼這個策劃者的動機又是什麼?
“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他能夠指使彭連玉,應該是彭家極其重要的人物...”楊璟如此推測着,面色卻又凝重了起來。
雖然情有可原,但以他如今的狀況,想要在鹿家繼續待下去那是不太可能的了,而他自然也不想再寄人籬下,所以當鹿老爺子問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先離開鹿家。
可他想了想,卻又無法再這個時候離開,他與鹿月娘和周南楚之間的過節可以揭過不提,甚至連挾持鹿白魚的事情也可以拋開不追究,因爲他相信鹿老爺子還是會讓自己安然離開的。
然而無債一身輕,鹿老爺子的這份恩情,他必須替雲狗兒還上,所以他還不能離開鹿家!
且不說彭家絕對放不過鹿月娘,單說她如今揹着夏家滅門的嫌疑,又殺傷捕頭王鬥等人,鹿家便逃不過這場官司。
雖然楊璟也是自身難保,而且鹿白魚和周南楚等人對他都不待見,但他必須要拉鹿家一把,不能拍屁股走人,這樣太不仁義。
“阿爺,你還信得過狗兒嗎?”楊璟沉思了片刻,面色冷峻地朝老爺子問道。
鹿老爺子微微擡起頭來,彷彿第一天認識印象中那個軟弱的雲狗兒一般,而後還是點了點頭。
“月娘他們從彭家裡頭逃出來,彭家的人肯定不會放過咱們,所有的罪責都會推到月娘的身上,而月娘和唐衝周南楚又傷了捕頭王鬥幾個,官司上就夠寨子吃一壺…”
楊璟也不知道王鬥和那幾個捕快最終有沒有被唐衝殺死,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鹿老爺子看出他的擔憂,便解釋道:“只是傷了,沒死。”
楊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彭氏乃是名門大族,不管彭家裡頭誰在使壞,想要陷害咱們,都不是難事,所以…如果阿爺信得過,狗兒想找個幫手。”
聽到這裡,鹿老爺子也是眼眶溼潤,他本以爲楊璟會就此離開,因爲鹿月娘虧欠楊璟在先,就算楊璟走了,他也不會責怪楊璟,但楊璟非但沒有離開,反而給他出謀劃策,甚至要幫他找幫手,鹿老爺子又豈能不感動。
雲狗兒身世悽慘,爲人又敏感懦弱,平日裡也是軟弱可欺,雖然是他鹿老漢的義子,但卻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爲寨子做過什麼實事,這也是鹿月娘等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如今他經歷了這一波三折的磨礪之後,終於硬朗起來,也知道替鹿老爺子分憂,知道要報答鹿老爺子的恩情,這又讓鹿老漢如何不欣慰?
“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以後安心住在寨子裡頭,我鹿老漢一天沒死,誰都欺負不到你身上!”鹿老爺子顯然動了情,淚光閃動地捏了捏楊璟的肩頭。
楊璟雖然頗爲感動,但也知道老爺子其實並不相信自己能夠請來幫手,畢竟他雲狗兒只是個吃軟飯的,平日裡二門不出大門不邁,這次出去也是狼狽地回來,又識得什麼大人物?
但他們並不知道宋風雅中蠱的事情,只要鹿月娘替宋風雅解蠱,只要她敢出面作證,有素來正直又暗中調查沉船案的宋慈撐腰,便是彭家也奈何不了鹿家寨子了!
宋慈雖然已經致仕養老,但眼下時局動盪,如果楊璟記得沒錯,不需要多久,宋慈就會被朝廷起復,彭家絕對不會不考慮這一點。
再者,楊璟也相信殺死這些士子的幕後主使應該只是彭家的老鼠屎,彭家在湖南根深蒂固,但卻呈現疲態,否則也不會想要靠閻立春來增強官場影響力,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彭家不可能肆無忌憚地製造慘案。
想到這裡,楊璟便朝鹿老爺子笑了笑道:“阿爺是不是看不起狗兒?反正現在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就讓狗兒試一試吧。”
鹿老爺子知道雲狗兒敏感好強,生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便朝楊璟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摘下了自己左耳的銀耳環,朝楊璟說道。
“狗兒,並非阿爺看不起你,這些年你在寨子裡受氣,阿爺也是看在眼裡,夜裡總覺得對不起你的爹孃,但大老爺兒們如果連這點氣都受不了,又如何能夠成就大事?”
“阿爺每次都喜歡你能拿出點爺兒們氣來,誰欺負了你,就直接打回去,打傷了阿爺幫你賠,讓人打傷了,阿爺就幫你治,可你每次都默默忍着,不瞞你說,阿爺也是恨鐵不成鋼…”
“今次你離開之後,阿爺才曉得你也有你的考慮,也不想破壞寨子裡頭的安寧,你走了之後阿爺整日裡爲你提心吊膽,也算是看開了…”
鹿老漢分明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能夠溫言軟語跟楊璟說這麼多心裡話,也算是真情流露了。
他將那耳環拉開,而後刺破耳垂,戴在了楊璟的左耳上,雖然有些刺痛,但楊璟卻沒有阻攔,因爲他知道這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
“阿爺,你信狗兒一次!”
鹿老漢拍了拍楊璟的肩頭,滿眼慈祥地笑了笑道:“阿爺信你!”
楊璟滿懷舒暢,當即找來紙筆,給宋風雅修書一封,又討回那張面具,一併交給唐衝,讓他務必儘快送到宋風雅的手裡頭。
唐衝接過東西,掃了一眼,目光在楊璟的左耳上定格了片刻,而後點頭離去。
楊璟實在太累,身上又有傷,舒舒服服洗了個澡之後,便縮在牀上沉沉睡去。
這小木屋是雲狗兒的住處,雖然不大,但很舒適,楊璟也生出熟悉的感覺來,這一覺睡得很踏實,等他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卻發現夏至丫頭不知何時睡在了自己的旁邊,也沒有拖鞋,半邊身子還懸空在牀邊,想來是守在旁邊照看自己,不知不覺睡着了的。
看着夏至丫頭甜睡的樣子,楊璟也不忍心吵醒她,將她的身子挪到牀上,給她蓋上毯子,這才走出小木屋去。
這苗寨坐落於山腰之上,四月未央,天青氣朗,放眼望去,那山下是成片的竹海,山上是蒼翠的密林,微風撲面,帶着淡淡的草木芳香,實在讓人心曠神怡。
楊璟伸了伸懶腰,便見得一名苗家婦人挎了個竹籃上來,原來是給楊璟送食物來了。
楊璟不是雲狗兒,不懂苗話,只是笑着朝那藍衣黑裙的婦人點了點頭,後者倒是有些受寵若驚,嘰裡呱啦說了幾句,也就離開了。
這飯菜不算豐盛,但勝在量足,楊璟也是美美地飽餐了一頓,正打算叫醒夏至吃午飯,門外卻傳來吵鬧聲。
楊璟走出木屋一看,但見得山道上出現一支隊伍,衣服顏色很是鮮豔,與苗寨裡頭滿眼都是藍黑色的布料截然不同,一看便知是宋家的人來了。
他也不着急,走回屋內,把夏至丫頭叫了起來,這丫頭髮現自己睡在楊璟的牀上,一張俏臉唰地就紅到了耳根,還後知後覺地掀開被角,發現自己和衣而睡,衣裳都完好地繫着,竟然還鬆了一口氣。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舉動有點質疑楊璟的人品,小丫頭也是尷尬不已,只是吐了吐舌頭,訕訕地笑了。
楊璟也不在意這些細節,讓她留在這裡吃飯,自己則出了木屋,大步往鹿老爺子的竹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