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風雅等人早知宗雲是個冷漠性子,沒想到這驢鼻子小道竟然真有種,敢給知府大人臉色看!
王不留畢竟是老人,知道這樣對楊璟並不是什麼好事,但孫二孃卻暗中叫好,她本是個不屈的女子,見得宗雲不畏權貴,心裡也是好感頓生。
楊璟倒沒有擔心因爲宗雲而使得自己倒黴,因爲他知道牟子才這樣的文人,頗具風骨,對狂放不羈之人,只有親近和欽佩,反倒對那些奴顏媚骨的軟骨頭非常的不屑。
楊璟一直懷疑宗雲之所以加入白牛教,肯定與王道明一脈的式微沒落有關,否則偌大的支脈,怎會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王道明在譚處端飛昇之後,接掌了南無派掌教真人之位,正是要將南無派發揚光大的好時機,可卻在盛名正隆之時,將掌教真人的寶座拱手讓人,這裡頭說不得隱藏着教內爭權的秘密。
如今牟子才一提到白雲觀,提到全真道,宗雲態度大變,也證明了楊璟的推測或許是正確的,正是因爲王道明一脈被教內同門殘害,宗雲才流落江湖,不惜加入白牛教,也要尋求力量奪回正統,讓王道明一脈重振雄風!
念及此處,楊璟便朝牟子才抱歉地答道:“宗雲道長乃是南無派王道明仙師一脈的首徒…”
牟子才只是個文人,又在官場中打拼,對江湖武林的事情自然不甚瞭解,對全真教的爭鬥更不可能清楚,不過聽說南無派都是高人,宗雲能夠成爲首徒,自然有資格如此高張。
“楊推吏你倒是好福氣,竟然有宗道長這樣的仙友相隨,真是羨煞旁人也…”牟子才由衷地羨慕道,果然對宗雲的不敬沒有太多的不快。
然而宗雲卻似乎越發看不順眼牟子才,本不願開口,聽得牟子才如此說,又忍不住反駁道:“貧道沒有朋友,也不是他楊璟的朋友!”
楊璟知道牟子才無意提及全真教,勾起了宗雲內心的仇恨,卻沒想到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道行高深的宗雲,爲何會如此失態。
牟子才見得宗雲如此,也覺得有趣,仍舊保持着笑意問道:“宗道長也是好笑,既然不是楊推吏的朋友,又不是縣衙的公差胥吏,道長跟着他楊璟作甚?”
陳棋泰等人有意追捧牟子才,見得牟子纔在宗雲面前屢屢吃癟,也是感同身受,極其不爽快,恨不得揪住宗雲暴打一頓,此時聽到牟子才反諷,便轟然笑開來。
楊璟別有深意地看了看宗雲,示意他還是低調一些的好,可宗雲卻要一意孤行到底一般,轉身面對牟子才,仍舊冰冷着語氣道。
“貧道跟着楊大人,是爲了向楊大人討教拳腳功夫,這個答案知府大人可滿意?”
“向楊璟討教拳腳功夫?”牟子才雖然對江湖武林不感興趣,但全真教作爲彼時帝國的第一大宗派,那可是名滿天下,除了少林寺等佛門武宗聖地,誰敢輕視全鎮弟子的功夫?
宗雲乃是南無派的首徒,竟然爲了討教拳腳而甘願充當楊璟這個小推吏的跟班兒?
簡直就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荒謬笑話啊!
宗雲此言一出,陳棋泰等人當即鬨堂大笑,而牟子才也是嘴角泛起笑容來。
可當他看着孫二孃和王不留等人的表情之後,卻再也笑不出來了,甚至於連陳棋泰等人也都感受得到這些人眼中的意味。
他們可以從孫二孃等人的眼中讀得出來,宗雲所言並非虛假,他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跟着楊璟學藝!
牟子纔再也不敢大意,他本只是想試探一下地方官員的辦事能力,想看看刑名方面有沒有一些可堪大用的人才,順便考驗一下楊璟是否真的名符其實。
沒想到楊璟非但一眼便看破他的佈局,連楊璟身邊隨便一個道士,都是全真教南無派的首徒,一個敢給他這個知府大人臉色看的全真教弟子!
“這楊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牟子纔將目光從宗雲的身上轉移到了楊璟的身上,越發覺得楊璟高深莫測,再看看王不留和孫二孃等人,心裡也更加的驚詫。
他能夠佈局騙過陳棋泰等人,足以說明牟子才乃是個極其聰慧之人,他也能夠看得出孫二孃身上那股氣質,更看得出王不留這種老江湖的老辣氣質。
更何況連宋慈的千金都甘願追隨着楊璟,絲毫不在意男女之防的嫌疑,就足見楊璟這個人是多麼的不簡單了!
早先他與陳棋泰一樣,見得楊知縣與楊璟這個小推吏並肩而行,多少有些不舒坦,可如今再一看,慢說楊知縣,便是陳棋泰這個推官,都被楊璟頂了回去,而他這個知府大人,不知不覺已經不把楊璟當小輩和下屬了!
如今楊璟的班底雛形已經漸漸形成,他的氣質也在無形之中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和沉澱,相較於同齡人而言,楊璟更加的沉穩,更加的睿智,更加的老道,冷靜理智得讓人有些難以置信!
若說楊璟對他沒有太多畏懼讓他感到失望,若說楊璟勘破了他的把戲讓他有些丟臉,那麼現在,對楊璟有了更多瞭解之後,牟子才感到了喪氣。
他確實有意招攬楊璟,想要將這位破案高手納爲己用,但現在想了想,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人楊璟還不知道樂意不樂意了。
念及此處,牟子才也不由內心輕嘆,只覺得原本興致勃勃的佈局試探,變成了索然無趣的鬧劇,也就沒心情繼續下去,當即解釋道。
“宗雲道長所言不差,確實是冰塊,本官將冰塊放在門栓下面,卡住門栓,再走出房間,把門關上,待得冰塊融化,門栓自然落下,便造成了反鎖,沒想到楊推吏早已看穿,還虧得本官洋洋得意,直以爲能夠瞞天過海…”
楊璟聽得牟子才如此說着,知道這位知府大人受了不小的打擊,心裡也有些過意不去,卻又不知該如何開解,因爲不管怎麼開口,都難免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嫌。
關鍵時刻,楊知縣站了出來,拍了拍牟子才的肩膀道:“堂堂知府,上任伊始就弄這麼一出,如此狷疏不羈,放眼整個大宋朝堂,也只有你存叟老弟這第一份了,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牟子才一聽,也知道自己失態,難免小了氣度,臉上的陰鬱也就一掃而空,朝楊知縣哈哈大笑道:“賢兄所言甚是,楊推吏心思縝密,洞玄識微,乃是不可得多的刑偵人才,這是大宋朝廷的幸事,也難怪楊賢兄能夠放心當了甩手掌櫃,愚弟真真是羨慕啊…”
作爲知府,能夠放下身段,如此擡舉一個推吏,無論真心還是假意,可見牟子才都是有意招賢納士,並真正做到了禮賢下士,足以贏得楊璟的敬意了。
楊知縣哈哈一笑道:“存叟不必如此,我看陳推官也是個中好手,又是地方上的老人,足以助賢弟一臂之力,小侄楊璟雖然有些小聰明,但到底歷練太少,想要成得大器,還需要走很長的路呢…”
陳棋泰聽得楊知縣竟然主動提起他,甚至還爲他說好話,心中也就再無芥蒂,他本就被楊璟的推斷所震懾和折服,如今心裡倒是沒有太多敵意了。
三言兩語就能讓雙方忘記不快,甚至想着往後精誠合作,楊知縣和牟子纔不愧是文人之中的佼佼者了!
牟子才也聽出了楊知縣的言外之意,楊璟雖然有才,但出身到底是低了些,官職也太小,如果貿然將他提上去,對楊璟而言未必是好事,這也是楊知縣對楊璟的一片愛護之心。
想通了這一點,牟子才也就沒什麼可失落的了,掃視了衆人一眼,而後大度地笑道。
“本官初來乍到,還未來得及宴請諸位,就鬧出這麼一場戲,勞師動衆,辛苦大家了,所謂擇日不如撞日,本官今日便擺下宴席,權當給諸位賠禮,各位可要賞臉纔是哈!”
陳棋泰和江陵府的屬官們確實被知府失蹤這個事情嚇出一身冷汗來,眼下知府大人主動宴請他們,也算是“因禍得福”,自然是樂得如此。
一時間大家都忘記了這樁事情,氣氛頓時就活絡了起來,僕從們紛紛忙活起來。
雖說是牟子才提出的宴請,然而陳棋泰等一衆屬官又豈敢幹坐着等飯吃,再者,上司請吃飯可不是單純的吃飯,他們也是心知肚明的。
在楊璟與牟子纔等人在茶廳吃茶閒聊之時,陳棋泰與知府衙門的諸多屬官已經將消息第一時間散佈了出去。
新官上任,等着巴結牟子才的人實在太多,早先的接風宴只限於官員內部,敘敘舊情,聯絡一下關係等等。
可地方上很多鄉紳富豪,可都等着這個機會,也好親近親近新任的知府大人,牟子才雖然沒有明說,但陳棋泰等屬官卻不能不懂做人。
於是知府衙門這邊便出現了一個有些尷尬卻又情理之中的事情,許多當地的名流不多時便全都趕了過來,大箱小箱的禮物也不敢直接擡過來,只是每人遞上一張禮單。
不過要是細看一下禮單的內容,說不得要大吃一驚了。
牟知府乃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又自詡風流不羈,文人們就成了“不速之客”的主流,牟子才並未看到禮單,對這些人自然是來者不拒,反正獨樂不如衆樂。
再加上地方上的一些耆老和望族,整個宴會可就熱鬧太多太多了。
只是這些人無一不是有頭有臉的江陵府大人物,要麼是風流倜儻文名遠播的才子佳人,要麼是富甲一方控遏經濟的大佬。
然而這些人一來到宴會,臉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因爲他們發現新任知府的身邊坐着一個年輕人,兩人有說有笑,格外的親切,本想趁機巴結,可一打聽才清楚,那人竟然只是巴陵縣的一個小推吏!
這是什麼鬼!難道咱們這麼多人不請自來,還比不上一個小推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