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本以爲能夠通過袁維道的回憶,拼湊一些線索,便於搜山,免得到時候無頭蒼蠅一般,想要進行地毯式搜查,他們的人手是遠遠不夠的。
然而袁維道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已經無法承受更多,眼下知道自己必死,心裡只有兒子袁書香了。
楊璟沒有太多考慮,朝他點了點頭道:“君子有成人之美,這是好事,本官先恭喜袁公子和銀杏姑娘了…”
袁維道心頭大喜,即便兒子只能再活幾個月,他也要讓兒子過上幾個月自己喜歡的自在日子。
人就是這樣,最恐懼的便是未知,明知道命運前途如何了,也就坦然去面對了。
這幾個月,或許應該會成爲他父子二人最快樂的幾個月了吧。
然而袁書香卻不願意了,他面帶悲傷地搖了搖頭,朝自家父親道:“不,我已經不久於人世,銀杏兒卻還年輕,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我不能陪她一輩子,又豈能耽誤她!”
一直沉默不語的銀杏猛然擡起頭來,朝袁書香扇了一記耳光,憤而罵道:“少爺當銀杏是什麼人!杏兒…杏兒的身子都已經給了少爺,少爺這是要始亂終棄麼!”
“不…不!我不是…我已經不活了…你嫁給我也只能快活一年半載,剩下的日子卻只能獨守空房,孤獨終老,我…我又於心何忍!”
銀杏的眼淚滾滾而落,朝袁書香道:“在這鬼地方,還有什麼快活可言,只有跟少爺在一起纔是最快活的,與其遭罪一輩子,倒不如跟少爺雙宿雙飛,快活個一年半載,他日你去了,杏兒便跟着你去那陰曹地府,再做亡命夫妻!”
銀杏說得情真意切,袁書香感動得一塌糊塗,二人抱頭痛哭,旁邊的吳媽已經哭得不成樣子,宋風雅也在偷偷抹眼淚。
袁維道本以爲兒子和丫環只是血氣方剛,兩人未經人事,只是因爲相互吸引,滿足身體的慾望,可如今看來,兩人感情真摯,早已到了生死不離的地步,終於展露笑容,那兩鬢華髮都透着生機。
“好!好啊!玉嬌,快去房裡,把那件傳家鐲子取來,我要給銀杏丫頭下聘,便請楊大人做個見證可好?”
楊璟呵呵一笑道:“難得袁公子與銀杏姑娘情投意合,今日好事玉成,本官就做了這見證,哈哈哈!”
袁維道一聽,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紅潤來,雖然他知道自己即便不死,也要被押回縣衙接受審判,但能夠在事了之前看到兒子成家,這便死而無憾了!
然而玉嬌剛剛走了兩步,袁維道卻突然猛拍了拍額頭,驚呼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哈哈哈!大人稍等!稍等!”
在楊璟等人還未反應過來之時,袁維道已經蹣跚着腳步,往自己的竹樓跑去,過得片刻便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懷裡卻是抱着一個小木匣子。
“大人,這是孫二孃這個月讓老朽幫忙傳遞的書信,因爲接連大雨,驛卒耽擱了幾天,就沒來得及送出去,請大人過目!”
楊璟頓時眼前一亮,真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宋風雅和王不留等人見得出現新線索,也是笑逐顏開,彷彿心中的陰霾一下子被驅散了,便是一向冷漠的宗雲,也都偷偷湊了過來。
楊璟打開匣子,取出裡頭的書信,撕開火漆,展開一看,頓時驚喜道:“果然是白牛教的聯絡書信!”
宋風雅和王不留等人也是頗感興趣,紛紛湊過來一看,卻發現上頭只有一些簡單的圖畫,並無字跡,不由迷惑不解。
楊璟卻也不解釋,隨手將書信揣入懷中,激動地朝衆人大聲說道:“大家也忙活了大半夜,都歇息去吧,明兒咱們都進山去,便是搜不到孫二孃和山魈,也要獵些野味回來,給袁公子和銀杏姑娘置辦個熱熱鬧鬧的喜宴!”
楊璟如此一說,衆人盡皆開懷,收拾了一番,就要回去歇息,然而楊璟卻朝宗雲遞了一個隱晦的眼神。
宗雲雖然平日冷淡,但不知不覺之中其實已經成了楊璟的夥伴,因爲楊璟這傢伙查案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層層抽絲剝繭,給人一種欲揚先抑的暢快感,待得真相大白,雖然暢快,卻又引人深思,即便是洞徹世事的宗雲,也都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再者,他還需要楊璟傳授自己太極拳,對楊璟的個人安危自然格外的上心,別看平日裡不冷不熱,其實他比誰都緊張楊璟。
看到楊璟的暗示之後,宗雲也微微點了點頭,待得衆人散去,燈火都熄滅了,他才悄悄潛入了楊璟的房間。
楊璟此時正在打坐,火槍手杖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房間裡頭卻沒有點燈。
因爲早已料到宗雲會明白自己的意圖,楊璟也沒有太多的驚慌,小聲地朝宗雲地說道:“勞煩道長了。”
宗雲找了個角落,同樣盤膝坐下,呼吸吐納了一陣,整個人都平靜下來,彷彿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一般,就好像完全融入到黑暗的房間之中!
“你這是在守株待兔?”過得片刻,宗雲才輕聲問道,他的聲音空靈縹緲,彷彿直接響起在楊璟的腦海之中,楊璟不由驚訝,難道這就是武林中盛傳的傳音入密?
不過等他睜開眼睛,便發現並非神奇的傳音入密,而是自己也在打坐,默想着金關玉鎖的口訣,怕是與宗雲起了共鳴,以致於對他的聲音產生了玄妙的錯覺。
“這封書信是孫二孃想要發出去的最後一封書信,她既然能夠提早警覺,逃入山中,那便應該早知道自己無法再在這裡待下去,雖然我看不懂這書信的圖案,但可以肯定的是,孫二孃絕對會向組織彙報,讓組織下次再也不要往驛館這邊發佈命令!”
宗雲想了想,接口道:“想的倒是沒錯,如果她逃走了,可白牛教仍舊往這邊傳遞命令,那麼這麼長時間的陰謀,也就敗露了,所以…”
“她一定會回來取這封信!”宗雲和楊璟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道,兩人也是會心一笑。
宗雲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是個冷淡的人,怎麼會跟楊璟談笑晏晏?
想到這裡,宗雲有些不習慣地冷下來,繼續問道:“既然你認不得圖案的隱義,又如何能夠確定這是白牛教的書信?”
雖然宗雲聽不見楊璟的聲音,但他卻感受到楊璟在無聲的笑,而後便聽到楊璟低聲說道。
“我是看不懂,但宗雲道長你是白牛教的護教高手,肯定能看得懂啊,如果這封信是假的,我說這是真信之時,你一定會提醒我的。”
宗雲不由苦笑,楊璟哼哼道:“道長偷偷湊過來看信件,可別以爲楊某沒察覺哦。”
宗雲也是哭笑不得,故意試探道:“你就這麼信得過小道?若是小道故意使壞,將你引入歧途呢?”
楊璟那邊沉默了許久,而後才傳出聲音來:“你不會的。”
宗雲陷入了沉默之中,雖然被楊璟小小地擺了一道,但他的心裡卻是暖呼呼的。
自打與師父王道明離別之後,他便孤身一人求存,在江湖武林之中摸爬滾打,雖然出身名門,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難免有爭鬥,全真道內部也是爾虞我詐,若非如此,他師父王道明也不可能卸任掌門真人,只帶着他這個真傳弟子四處逃亡。
也正是這種經歷,讓宗雲無法信任別人,也無法被別人所信任,至於他進入白牛教,也只是爲了生存,爲了尋找重振師門的機會和力量罷了。
可自打跟着楊璟之後,他感覺自己內心的堅冰一點點被敲開,被融化,他竟然不自覺地認爲楊璟是值得信任的!
而現在,楊璟也信任他,這種久違的感覺,讓他陷入回憶之中,回想起與師父和師兄弟們一起生活的美好光景。
他的心中滿是懷念,懷念師父給自己傳功,懷念師兄弟們一起練功,雖然清苦,卻樂在其中。
他突然想着,雖然楊璟的武功基礎太弱,但近身搏鬥和關節技都不錯,也算有些基礎,重要的是楊璟經常用腦,反應迅速,悟性奇高,如果真能跟他成爲師兄弟,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了,師父王道明已經不知去向,楊璟又是朝廷官員,想要成爲師兄弟其實不太可能,至於他與楊璟相互交換功法,誰都不樂意當對方的徒弟,也都不樂意承認對方是自己的師父,想要個名分是不太可能了。
但想要一起練功,那還是可以的啊!
想到這裡,宗雲遲疑了一下,正打算開口,楊璟卻突然說道:“我們一起練功吧。”
宗雲只覺得一股暖意從心底涌出來,這種無需言語的默契,讓他感覺不在孤獨,雖然兩人誰都不服誰,可在這一刻,宗雲真的生出一種想法來,其實跟楊璟當兄弟,也是不錯的。
“好,你現在最難的是入定,我先給你講幾個入定的小竅門,再引導你呼吸吐納一個周天,只要吐納順暢了,漸漸你就能夠找到感覺了,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往後你登堂入室,可就靠自己的水磨工夫了…”
宗雲說得誠懇,楊璟卻有些不樂意,笑罵道:“教練功就教練功,還佔口頭便宜,什麼師父領進門,明兒我給你打拳,教你一聲徒兒你敢答應?”
宗雲無聲地展露出笑容,此時才發現,自打離開師父之後,他便再沒笑過了,難免勾起了傷感。
楊璟察覺到宗雲的不對勁,只好嘀咕道:“大老爺兒們這麼小氣怎麼得了,好了,不提這些了,快來教我練功吧。”
宗雲知道楊璟遷就自己,也不再扭捏,當即來到楊璟的後背,給楊璟推拿提點,引導他行氣運功,眼看着就要完成一個周天,房間外頭卻傳來了動靜!
“果然來了!”
宗雲的感知比較敏銳,察覺到外頭的動靜,可楊璟正在入定運功,他的經脈本就已經受損,而且還是剛剛接觸內功,修煉的又是金關玉鎖這等全真道無上秘術,雖然有宗雲這個名師在護持,可如果中途被打斷,很容易走火入魔,怕是要傷及根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