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出來之後,楊璟也是感慨良多,正準備出去茶廳,卻見得宋風雅一個人躲在院子的涼亭裡頭,時不時往書房這邊偷瞄一眼。
楊璟知道這些事情是沒辦法逃避,更沒辦法拖延的,總需要去面對,倒不如坦然一些。
於是他走到了宋風雅的面前,後者見得楊璟主動走過來,卻是少見地低着頭不敢說話。
楊璟想起當初那個在官道上策馬馳騁的紅衣女俠,想起那個潑辣刁蠻的大小姐,再看看此時宋風雅的小女兒姿態,心裡已經明白了。
“你...你真想跟着我?”
楊璟的問題有些直接,甚至很容易讓人引起誤解,但宋風雅沒有太多猶豫,便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有顧慮,但我不想早早嫁人生子,不想龜縮在屋裡繡着鞋子,和鄰里的潑婦罵街,不想被街上的搗子言語調戲,更不想跟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過一輩子,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宋風雅微微擡起頭,沒有再回避楊璟的目光,同樣很坦誠的迴應着楊璟的擔憂。
“可...你留在我的身邊,很有可能會耽誤你的青春,時間對女人可是很寶貴的...”
宋風雅聽得楊璟的話,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笑了,彷彿又變回那個恣意妄爲的大小姐一般,朝楊璟哼哼一笑道:“你放心好了,過得不開心我就會離開,再說了,你敢耽誤我,本小姐可要打你哦!”
楊璟見得宋風雅如此樂觀,對這件事也看得如此通透,也就再沒有心理負擔了,宋風雅的偵緝能力還是不錯的,納入自己的班底,也是不小的助力。
宋風雅顯然早已做好了準備,見得楊璟要離開,便輕裝簡行地跟了出去,看來也是早早跟父親做了道別的。
楊璟與王不留和宋風雅剛剛走出府邸,便見得一支馬隊從街尾緩行而來,目標赫然是宋慈的府邸!
楊璟定睛一看,竟然是羅教平帶着提刑司的捕快過來了。
經歷了這麼多事,羅教平再與楊璟相見,難免有些尷尬,而且面上也不好看,頗有羞愧之色,楊璟卻很大度地笑着與他打了招呼。
“羅大人這是要護送宋閣老上任去了?”
羅教平趕忙下馬,朝楊璟抱拳道:“楊推吏有禮了...”
因爲楊璟的密探身份需要保密,羅教平也不好太過卑微,只好含糊地稱呼楊璟爲楊推吏,刻意提起楊璟的推吏身份。
“羅某除了來護送閣老之外,還有一件事,卻是與楊大人有關,眼下正好一併解決了。”
羅教平如此說着,便朝後頭揮了揮手,但見得馬隊之中有一騎走上前來,那馬背上的騎士赫然便是全真道南無派的遺脈弟子、營嘯一役中擒獲的宗雲!
楊璟其實早已料到,宗雲肯定會來找自己,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才投靠白牛教,作爲全真道南無派的高徒,宗雲秉承着道家的宗旨,又孤身一人繼承者南無派王道明一脈的所有道統。
他肩負着要將王道明一脈發揚光大的使命,想要開宗立派,就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就需要自己在武道一途上登上至高的巔峰,只有自己成爲武道大宗師,才擁有了開山立派,重振王道明一脈的資格!
所以他絕對不可能放過楊璟的孫式太極拳,而且楊璟離開的這兩三日裡頭,他反反覆覆揣摩楊璟那驚鴻一瞥的九式太極拳,越發覺得玄妙無比!
雖然只是開頭的幾個招式,但宗雲彷彿看到了一座汪洋大湖流出來的涓涓細流,只要溯流而上,就能夠找到真正的寶庫一般!
他掙扎了三天,終於還是讓羅晉派人押送他到楊璟這裡,恰巧羅教平要護送宋慈上任,也就順帶將他押送了過來。
楊璟見得宗雲手上還幫着繩索,當即朝羅教平說道:“把繩索去了吧。”
羅教平等人盡皆變色,因爲他們很清楚宗雲的實力,這樣的高手,漫說是他羅教平,便是所有捕快都加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若非鹿白魚在他身上下了蠱,根本就不敢讓宗雲自由活動,眼下在宋慈的地頭,而宗雲又是白牛教的人,如果放開了他,宗雲想要對楊璟或者宋慈動手,麻煩可就大了。
楊璟也察覺到羅教平等人的擔憂,摩挲了一下手杖的銅頭,朝羅教平說道:“宗雲道長今次來是爲了與楊某切磋武藝的,羅大人不必如此,放開了吧。”
既然楊璟如此開口了,羅教平這才讓手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將繩索都解開,又取下了沉鐵鐐銬,戰戰兢兢在一旁警覺着。
宗雲走到楊璟面前,陰測測地冷笑了一聲,卻猝然出手,張開五指,一掌拍向了楊璟的面門!
宋風雅心頭一緊,剛要抽出短刃來,李準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府門旁,手裡的大弓繃得如滿月,而宋伯仁的劍,劉漢超的槍,曹臥虎的銅棍,風若塵的雙刃,全都封住了宗雲的去路!
楊璟早知道宗雲的武藝很高,卻沒想到高到了這樣的程度,需要宋慈的五大護衛不顧面子,一齊出手來防備!
宗雲的手掌停在了楊璟的面前,距離楊璟的鼻子也就一寸三分,楊璟都能夠嗅到他手掌上溫熱的罡氣!
李準見得宗雲停下了動作,呸一聲就將口中叼着的草莖吐了出來,朝宋伯仁等一衆護衛嘟噥道:“收起傢伙什吧,晦氣!”
衆人都知道李準這個首領從來都是心思縝密,從未有過失誤,當下便紛紛收了兵刃,直到此時他們才明白李準爲何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來。
因爲楊璟從頭到尾面部表情,彷彿宗雲的所作所爲與他無關一般,而他的手杖乃是火槍,可他連動用火槍的念頭都沒有,足見楊璟已經篤定了宗雲對他們沒有任何危險。
既是如此,李準等人再劍拔弩張的,可就有些自作多情了。
他們畢竟是宋慈的護衛,今次宋慈赴任,他們也要跟着宋慈,因爲他們是宋慈培養起來的班底,萬萬是不會離開宋慈的。
再者,雖然宋慈沒有成功當上宰輔,但卻成功招惹了朝中的奸佞,甚至連正派清流,對宋慈也不再待見,認爲宋慈爲了毀滅一片虞美人,而放棄封相,根本就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人。
所以宋慈到江陵赴任也不是說半點危險沒有,反而要時時警惕,也正因此,風若塵即便心裡想跟隨楊璟,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選擇跟着李準等人,繼續爲宋慈效命。
楊璟看着宗雲的手掌,微微一笑,而後伸出右掌來,由內而外,翻腕畫了個圓,手背若即若離地搭在了宗雲的手背上,這是太極推手的前勢。
楊璟調整了呼吸之後,舉輕若重地緩緩推手,朝宗雲低聲道:“第十式,摟膝拗步...第十一式,手揮琵琶...十二式,進步搬攔捶,十三式,如封似閉...十四式,抱虎推山...”
楊璟的動作很輕柔,也很緩慢,宗雲就像在水面上隨波逐流的一片花瓣,任由楊璟擺弄,但他的手腳卻始終若即若離地跟隨着楊璟的動作!
風若塵等人知道楊璟深藏不露,也清楚楊璟的近身肉搏很強勢很霸道,卻沒想到楊璟竟然懂得如此灑然寫意的內家功夫,拳中有掌,掌中有拳,看着軟弱無力,漏洞百出,卻又有種讓人說不出來的莫測高深!
宗雲如同陪練一般跟隨着楊璟的動作,他甚至將眼睛微微閉起,彷彿閉上眼睛反而能夠將楊璟的動作“看”得更清楚,更能夠感悟楊璟拳法中的玄妙!
這一次楊璟又使出了九式,如果說楊璟先前的九式只是尋常,看不出多麼的精神玄奧,如今這九式也同樣稀鬆平常,可將這些招式都連貫起來,卻產生了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宗雲只覺得那種玄妙感悟如同山間的雲海一般,一波接一波涌來,他在腦海之中快速地閃過楊璟的招式,粗略估算了一下,想要將這十八式拆分吃透,最起碼需要耗費他三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的時間!
而且他有種預感,當楊璟再教他九式,前番感悟和吃透的十八式,說不得又要推翻了重來,連貫起來的二十七式會更加的複雜!
如果說一套拳法或者掌法,是一捆筷子,那一個根根筷子就是一招一式,簡單尋常的動作融合起來,就會產生強大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力量,那麼楊璟的太極拳就是一個用彎曲的筷子編織起來的藤球,攻防兼備不說,想要拆分開來,比一般的拳法掌法都要困難百倍!
因爲尋常拳法掌法追求的是防禦或者攻擊效果,而楊璟的孫式太極拳,卻承載着數百年的道家哲學,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拳法或者掌法,而是一門包羅萬象的功法!
真正讓宗雲感到吃驚的是,簡簡單單軟弱無力的推手,到了最後收尾的一式,楊璟陡然發力,竟然將他推出一丈開外!
這種發力方式就像水庫的堤壩,先將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力都積蓄堆疊,待得爆發之時,便會排山倒海!
以宗雲的實力,楊璟的推手自然是傷不了他的,宗雲只是爲了感受拳法,才放鬆了身體的防禦,但眼下他已經被太極徹底地吸引和征服了!
爲了王道明一脈的振興,爲了他的復興大業,他一定要得到這門功法,無論付出何種代價!
楊璟從宗雲的表情已經看出了一切,他緩緩收功,而後朝宗雲微微一笑道:“看也看了,接下來該是談一談的時候了。”
至於談什麼,宗雲自己也很清楚,自然是要談獲取這門功夫的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