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男人,那便頂天立地無愧於心,若是做了女人,那便善良溫婉堅韌自強...”
閻立春反覆呢喃着這句話,眼中似乎再沒有了迷茫和忿恨,她擡起頭來,直勾勾地盯着楊璟,彷彿這個男人的軀殼已經虛化,她從楊璟的眼中,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世界,一個她從未想過要去探索的世界,一個屬於女人的世界。
“那做女人呢?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閻立春自言自語着,她出人意料地撲進楊璟的懷中,有些粗魯地去摸楊璟的胸膛。
“我想...我想嘗試一下做女人的感覺!”
楊璟並沒有阻攔,他只是輕輕推開了閻立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朝她搖頭道。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女人並不是用身子來證明自己是個女人的...”
閻立春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就是因爲她認爲女人只是男人的玩物,是男人們泄慾和生育的工具,所以她纔會在殺人之後做出那種變態的事情來,說到底還是物化女性。
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她仍舊想要用身體來感受做女人的感覺,面對楊璟的拒絕,她有些迷茫地問道:“不用身子,用什麼?如果沒有了這身子,我又如何算得上一個女人?”
楊璟將手輕輕按在她的左胸上,閻立春感受着楊璟手掌的溫熱,一向厭惡男人的她,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的冒犯,因爲她從楊璟的手掌,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用這裡...”
她感受着自己不甘不屈的心跳,彷彿整個世界都模糊了,便只剩下一顆心臟在跳動,倔強而堅韌。
楊璟見得她怔怔出神,知道她該有所悟,便收回了手,慢慢走出了牢房。
當他即將要走出去的時候,他聽到背後傳來閻立春的低語:“謝謝。”
楊璟沒有回頭,微微一笑,離開了大牢。
立春,立,始建也,春氣始而建立,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陟負冰,萬物開始生髮。
閻立春終於迎來了她人生中的立春,第一次以女人的心態,來審視自己的人生和命運,這是她的立春,也是她的重生。
用極刑來懲罰一個罪人,或許仍舊無法是他懺悔,而只是讓他感受到恐懼,消除的只有罪人,而非罪惡。
此時的楊璟雖然只是跟閻立春說了三言兩語,卻讓她開始正視自己的罪惡,即便她還沒有被處以極刑,此時的她已經認識到自己的罪惡所在了。
從大牢裡回來之後,楊璟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可否認的是,閻立春確實是罪大惡極,能夠看到罪有應得,確實讓人感到欣慰,但看到回頭是岸,何嘗不是一種滿足?
心裡如此想着,楊璟的腳步也變得輕快了些,彷彿身上的傷痛都減輕了不少。
剛回到住處,夏至丫頭便迎了上來,習慣性地攙着楊璟的手臂,低聲朝楊璟稟報道。
“少爺...鹿姑娘已經在房裡等半天了...”
“鹿姑娘?”楊璟有些不解,難道是鹿白魚又喊着要回去了?因爲閻立春的中毒和楊璟後來與齊懸濟動了手,以致於鹿白魚又耽擱了好些天,想想也確實該回去了,不過夏至從來都稱呼鹿白魚爲鹿姐姐,今兒怎地如此生分地叫起了鹿姑娘?
夏至丫頭顯然也看出了楊璟的迷惑,趕忙解釋道:“是...是鹿月娘...”
楊璟頓時恍然,原來是鹿月娘,不過這娘兒們對自己恨之入骨,從來都不屑一顧,今天怎麼會想到來拜訪他?
楊璟想了想也就釋然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能讓鹿月娘放下身段來見自己,也只有周南楚的事情了。
早先楊璟爲了製造不在場證據,由李準出謀劃策,坑了在福臨客棧幽會的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把。
誰知陰差陽錯,周南楚和鹿月娘卻在望仙居救了周文房一回,結果周文房因爲拒捕而被殺,周南楚和鹿月娘也因此入獄。
楊璟感激鹿白魚,又顧念苗寨的養育之恩,便把鹿月娘給撈了出來,畢竟鹿月娘所託非人,無辜收到牽連而已。
可週南楚身爲巴陵縣衙的典史,在明知道周文房是斬監侯的死囚的前提下,仍舊敢包庇和窩藏周文房,這可就是知法犯法,即便楊璟有心放過,也不可能干預司法公正。
聽說鹿月娘放下身段來拜訪,楊璟自然清楚她的意圖所在,但實事求是地去考慮,楊璟即便能夠放下恩怨,不計前嫌,也沒辦法再爲周南楚做些什麼。
再說了,楊璟即便再大度,也不可能爲周南楚做什麼,沒有主動報復他們就已經不錯了。
念及此處,楊璟便朝夏至說道:“我不想見她,你讓她回去吧。”
“可是少爺...鹿姑娘已經等了大半天了...而且鹿姐姐也在...”夏至也知道楊璟與鹿月娘之間的恩怨。
但她這大半天都伺候着鹿月娘,她知道鹿月娘是個心高氣傲的姑娘,從來不將楊璟放在眼裡,可這才幾天功夫,鹿月娘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光彩照人,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落魄而焦躁,她看着也有些於心不忍。
再者,眼下鹿白魚也在客廳陪着自家妹子,楊璟不見鹿月娘到無所謂,可會不會讓鹿白魚感到心灰意冷?
“鹿姐姐?”楊璟聽說鹿白魚也在,心裡也有些遲疑,但想了想又堅決地說道:“不見了,你去讓她回去吧。”
即便鹿白魚出面,楊璟也做不了什麼,即使鹿月娘肯放下身段來哀求他,也於事無補,又何必多此一舉?
楊璟回到書房不久,夏至丫頭就回來了,說鹿月娘與姐姐鹿白魚哭鬧了一場,而後失望地離開了。
楊璟心裡也有些發堵,但自己卻是無能爲力,這件事也是問心無愧。
到了傍晚,楊璟讓夏至去請鹿白魚過來一道用飯,夏至卻慌張地跑回來,告訴楊璟說鹿白魚已經不辭而別了,楊璟心裡越發難受。
如此一來,倒顯得他楊璟見死不救,有些不近人情了。
按說鹿白魚是清楚這一點的,以楊璟的能力,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將鹿白魚撈出來已經着實不易,可她不辭而別卻又像再責怪楊璟,鹿白魚終究還是心向自家妹子啊...
鹿白魚對鹿月娘和周南楚這種近乎無理的愛護,讓楊璟有些既羨慕又嫉妒,可自己終究還是個外人,便與鹿白魚有過生死患難,兩人又相互有救命之恩,卻又如何?
念及此處,楊璟頓覺吃飯不香,正悶悶不樂間,外頭的門子領進一個人來,約莫四十的年歲,矮胖身材,穿着緞子,留着一部短鬚,一副鄉紳的模樣。
“老爺,這位是隆祥綢緞莊的陸爺,有要事想跟老爺說...”
楊璟不由皺了眉頭,因爲他曾經告誡過縣衙的門子,對於鄉紳和富戶的求見,一律婉拒,避免別個說閒話。
可人既然都領進來了,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揮了揮手讓門子下去,便朝那陸姓鄉紳問道:“陸當家的找本官所爲何事?”
那人看了夏至一眼,有些遲疑,楊璟便讓夏至先下去,那人才抱拳行禮道。
“皇城司江陵府差事檔頭陸長安見過楊大人!”
楊璟本就想着要去巡視密探據點,只是耽誤了下來,沒想到陸長安竟然主動找上了門來。
這個所謂的檔頭並非官職,而是暗察子們對據點小頭領的稱呼,就跟山賊們稱呼首領爲大當家二當家一個樣。
楊璟看過那本名冊,對陸長安這個名字還是有些印象的,當即朝陸長安說道。
“大檔頭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楊璟雖然隨和,但那陸長安可不敢造次,皇城司不比別個衙門,裡頭的規矩很嚴,因爲朝廷撥付了大量的銀兩,以供這些密探四處潛伏,掩藏身份。
比如這陸長安所在的隆祥綢緞莊,當初就是上頭撥款才得以開張,往後賺了錢卻是弟兄們自己支配,所以密探雖然辛苦又危險,但待遇也比其他衙門要更好。
可密探這行也是規矩最多最嚴的,但凡泄露情報,非但自己栽跟頭,連累家人一併遭殃,所以密探們往往連家眷都一併欺瞞着,便是對最親密的枕邊人,也不敢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陸長安走了過來,誠惶誠恐地站在楊璟面前,這才低聲稟報道:“楊大人乃卑職長官,豈有卑職坐的地方...咱們皇城司的規矩卑職也知道,本不該直接聯繫辦事大人,可事情緊急,卑職又聯繫不到李彧知事,只好來稟報大人了...”
楊璟也通過李彧瞭解過皇城司密探的一些情況,知道爲了保密起見,暗察子們通常不會與他這種明面身份的長官見面,只是李彧還在他這裡戒毒,也難怪陸長安會找到這裡來。
“不打緊的,本官有些事情需要李彧去措置,這段時間他都會住在我這裡,到底是甚麼要緊的事情?”
陸長安乃是暗察子的檔頭,既然能夠找到楊璟,自然是有資格知曉楊璟真實身份的,對楊璟的爲人也心知肚明,當即便稟報道。
“楊大人應該知道,咱們皇城司在江陵府的主要差事是監控苗侗土家各族的動向,卑職的綢緞莊便經常與熟苗往來,今天下午卑職派往苗寨的貨郎帶回一個消息,事關重大,卑職不敢擅作主張,又找不着李彧知事,只好來大人這裡了...”
“那貨郎說,嶽州軍的指揮趙高義趙大人離奇死亡,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副指揮和校官們皆認爲是當地土族巫師乾的,眼下已經帶兵圍困苗寨討要說法,雙方怕是要打起來了!”
“什麼?!!!”楊璟也是大吃一驚,嶽州軍是朝廷駐守巴陵的軍鎮,主要任務就是防備土人叛變暴亂,雙方一直處於敵對的狀態,若果真動起手來,整個巴陵可就亂套了!
也難怪鹿白魚匆匆離開,原來並不是因爲她責備楊璟不幫忙,而是家裡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