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什麼時候才能停呢?”
愁雨連綿,天色陰沉,慕容沛依欄遠望,神情有些無助。
並宗戰後第三個年頭,本該乾爽漸暖的時節,老天爺不知爲何動了愁緒,自年初就沒有正經開過眼。如今作爲水仙宗小半個當家人,慕容沛的臉不比天空更晴朗,心情如那些細絲一樣連綿無解。
對嶺南絕大多數宗門而言,因要飼養炎炎蟲,夏季保持晴暖天氣顯得格外重要,眼下已是春夏交接,再不出陽的話,一年可就被耽誤了。
修士道法神情,但無本事長期改換天時;天要下雨,水仙宗沒辦法撥開萬里層雲,如此便意味着沒有陽光,沒有陽光就好比把稻子埋進旱地......基本等於絕收。
“今年是開宗年,唉......”
新老代謝是不變旋律,每隔十年,凡俗世界新一批小娃誕生剛好至適合修行的年紀,水仙宗便會開山收徒,爲宗門補充新鮮血液。沒有足夠炎炎蟲作爲“軍糧”,連帶影響可謂深遠得很。
事情本不至於此。水仙宗雖不算超級門派,好歹有着數千年底蘊,怎會因爲下幾天雨就愁成這樣。問題歸根結底在於並宗之戰,一來水仙宗損失大量弟子,二來並宗後的嶺南儼然以水仙宗爲主要支柱,未來各種事務操辦繁雜不堪,需要更多人手。最後一條最惡劣。當初因爲十三先生要求,整個嶺南炎炎蟲險被其一人收刮殆盡。已到了非補充不可的程度。
“荒年之後是豐年,大治前。誰能不經歷幾天苦日子。”
童埀不知何時從裡間走出來,胖大的臉上堆滿疲憊,仍不忘寬慰夫人。
“不用擔心,只要掌門破境成功,水仙宗大興指日可待;眼下這些麻煩事,就當是考驗好了。”
嘴裡說着勸解的話,童埀擡頭看了看天,自己卻不禁犯了愁。
“一點晴的跡象都沒有啊。真麻煩。”
“化神哪有那麼好衝,你倒信心十足。”
三山老人閉關不出,不說外界,水仙宗內部也有異樣聲音。放在以往,爲衝擊化神不要說兩三年,二三十年乃至兩三百年也不爲過,絕無人敢說二話。現在不同。因閉關前三山就曾放出話,要在五年之內完成這件事,成不成都有說法。正因爲此,嶺南三國原本不可能安定的局勢暫時平穩,只等三山破境。
時間過了大半,三山那邊仍無動靜。各種流言蜚語漸漸響起;後果是,水仙宗要麼因爲第一任掌門成道之地而名垂萬載,要麼因爲嶺南再度崩潰,徹底成爲一個笑話。
“少爺說行,那就一定行。”
童埀習慣稱呼十三郎爲少爺。嘴裡信心十足說着,目光仍望着天。
“還下啊。老不停可不行......”
“夫君是擔心......”
留意到童埀神色擔憂,慕容沛小心翼翼指指天空,說道:“......又上去了?”
童埀一愣,說道:“......少爺上次的傷還沒好,最近都在休息。”
慕容沛神情有些驚恐,說道:“少爺幹嗎主動去被雷劈?”
童埀憤怒喝道:“婦人之見!那叫修煉,什麼叫被雷劈。”
這與見識高低有何關聯?慕容沛不懂這句話。十三郎每次上去都被天雷打成焦炭一樣半死不活,不是雷劈是什麼?說起來談論這件事不是一兩個人,有那位玲瓏姑娘大嗓門四處吆喝,水仙高層人人覺得,十三先生多半得了失心瘋。
“少爺是雷修,上去爲了感悟天雷。”
童埀的信心沒什麼根據,理直氣壯,或根本蠻不講理。
“妾身的意思是,爲什麼這樣修煉。”
夫妻多年,慕容沛早已明白男人暴怒時需要順着來,有怨氣大可回到閨房再收拾,不怕找不回面子。輕輕攬過男人的手,童夫人低聲細語不掩憂慮,說道:“以天雷修雷......自古從未聽說過。”
童埀振振有辭說道:“少爺從來都這樣,不走尋常路。”
這樣的話說出來,意味着討論沒辦法再繼續;慕容沛拉着童埀的手緊了緊,說道:“不說這些,夫君爲何也盼着天晴?”
童埀回答道:“天晴纔好煉藥。”
煉丹需看陰晴?慕容沛疑惑不解。
童埀解釋道:“幾種外域來的材料,環境與我們這裡不同,藥性始終難以發揮;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後來還是老師指點的法子,以昊陽多嗮一嗮,不知怎地就行了。”
連童埀都說“不知怎地”,慕容沛不專丹道,沒有追究的心思,說道:“莫師當真奇思妙想,難道外域的太陽與這裡一樣?”
嬌妻比老師更能奇想,童埀聞之失笑,回答道:“也不是不可能,兩界本就連通......嘿,也許兩邊的太陽根本就是一個,誰知道。”
“也許外域和這裡就是一個世界,誰知道。”
隨口接了句,慕容沛沒留意到童埀目光連連閃動,懶懶問道:“在煉什麼丹?看夫君的樣子,很當緊。”
童埀心裡想着什麼,隨口迴應道:“毒丹。”
慕容沛微楞說道:“爲何煉毒?”
童埀說道:“少爺吩咐的事情,要煉製一種令生機精華慢慢消散的毒。”
似乎想到什麼要緊事,童埀愣愣目光望着前方,半響沒有再開口。
“這般歹毒的藥,少爺要來何用......”
許是因爲童埀,又或別的什麼,慕容沛內心莫名微寒,猶豫說道:“夫君與少爺親近遞得上話,應勸勸他不要誤入歧途纔好。”
“怎麼會。”童埀察覺到愛妻擔憂。回過神寬慰道:“少爺要的不是藥,而是有可能造成這種效果的方子。”
慕容沛越發不解。說道:“要方子,少爺要自己煉?”
童埀再度失笑,說道:“夫人誤會了,別看少爺......其實不太會煉丹。要方子是因爲想找......咦?”
驚呼中,天空雲層陡然翻動,四面八方,千里之地黑雲卷蕩,齊齊朝頭頂方向匯聚。耳邊。悶悶沉雷無跡響起,密集如千軍鼓點。
“這是......天兆!”
“雨怎麼還不停?”
童埀夫妻苦盼晴天的時候,不凡大師正與污道說着同樣的話,語氣比怨婦更加憂傷。
“三月苦雨不停歇,和尚快要發黴了。”
體胖的人,無論仙凡皆會厭倦厚重,仰頭望着如棉被一樣快要壓在山頂的黑雲。和尚唸經的興致都沒有,想着心煩陡然喝道:“佛祖在上,給我開!”
化神一喝,天地爲之變色,和尚上方雲層翻滾,很快掀開一片澄淨天空。射下一圓暖暖陽光。得其沐浴,大肚和尚愁容暫去,身軀好似鏡子將陽光反射開,如一尊金光閃閃的佛。
“禿驢,道法自然都不懂。”
污道罵着。腳下輕點身形飛至那片陽光之井中,蹭光同時不忘嘲諷。懶洋洋說道:“十息,多一分老道便認輸。”
和尚輕蔑說道:“有本事你來。”
污道淡淡說道:“本道順應天機,豈會做那徒勞之事。”
和尚大怒說道:“有本事你別來。”
污道不理和尚抱怨,仰頭望着徐徐合攏的天空,伸出手去空抓了一把,神情唏噓說道:“看,多像一隻蛙。”
和尚冷笑說道:“腌臢道士自甘井底,和尚羞與爲伍。”
污道說道:“你開的井,本道怎敢居功。”
和尚怒道:“既如此,請你滾出去。”
污道說道:“昊陽神輝,順天意者方可得......咦!先生來了呵,今日不上天空修行?”
輪椅緩緩而來,兩側神驢踱步,蛤蟆縱躍,如哼哈二將牢牢拱護。椅中十三先生形容憔悴,臉上不少地方皮黑且透着焦意,彷彿被火燒過一樣。推椅的人一身大紅,走動彷彿一團火焰向前燃燒,赫然是那位脾氣火爆的玲瓏姑娘。
聽着道士調侃的話,十三郎微微一笑不願搭理,大灰冷目斜瞥不屑搭理,胖胖呱呱叫喚幾此,聲音同樣顯得有氣無力。
有人忍不住,火玲瓏擡頭望着污道得意洋洋的臉,說道:“想打架?”
污道一愣,神情微僵。
推着輪椅上前幾步,火玲瓏鬆手走到污道面前,居高臨下的目光如同神祗,又說道:“是不是想打架?”
污道心裡已明白但又覺得犯傻,囁嚅說道:“此事與姑娘無關......”
“此事?”
火玲瓏冷冷說道:“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找事?”
這算什麼說法?不對,這兩人什麼時候成一夥的了?別說道士不解,和尚旁觀也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開口規勸道:“一句玩笑話,火姑娘......”
火玲瓏轉過頭,望着和尚說道:“玩笑話?”
和尚覺得有些不妙,忙點頭道:“玩笑話。”
火玲瓏說道:“大師佛法無邊,肚量寬宏,好否請您上去與天雷拼一場,之後小女子與您說句玩笑話。”
和尚目瞪口呆,心裡想這哪兒和哪兒,又沒人逼着他上去;再說了,和你有啥關係呀!
火玲瓏冷笑說道:“怎麼,大師不敢......嗯?”
和尚道士同時色變,舉頭看向天空。
“天兆,劫雲!”
“今天的雷與我們都無關,敢不敢上都沒有用。”
十三郎仰望層雲漸動,感慨說道:“雷後必晴,好天氣來了。”
久雨後天晴,正該出行時。
水仙宗上劫雲聚集的時候,離宗數千裡之外,小不點回身望着那處風雲捲動,失望說道:“化神雷劫啊,不看可惜了。”
十三郎拍拍她的頭,說道:“爹爹破境會比他厲害,妞妞可以看個夠。”
小不點抓住爹爹的手,順勢上躍說道:“一言爲定。爹爹幹嗎又變臉?”
十三郎一把抱住女兒,笑着說:“幹壞事,當然要變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