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宗。
千里宗門收於兩山,數千弟子聚頭一地,周圍羣雄環視,耳邊雷鳴隆隆;孟林第一大宗門被迫盤身,如一條被打疼了的蛇。
轟!
又是一聲劇烈轟鳴,護山大陣隨之劇烈搖晃,激起層層波紋席捲,浩蕩奔涌八方。主峰之上,大多水仙宗弟子站立不穩,心神亦被轟鳴震盪,不得不盤膝靜坐,運轉修爲方能與之對抗。那些修爲相對高深的弟子仍能不受震盪影響,但也正因爲如此,他們得以親眼看着周圍攻山之人的強勢與狂妄,面色更加蒼白,神情也顯得更加無助。
護山大陣可攻亦可守,因某些極特殊的緣故,今日水仙宗只開守護,不敢、也不能主動反擊,意味着不僅要捱打,還要苦苦忍耐心頭因憋屈而升騰的怒火。
戰鬥中,怒火有時能夠發揮奇效,有些時候只能讓自己感受到羞辱。時間每過一分,壓在水仙宗弟子頭頂的壓力便越大,內心因羞辱產生的怒火蝕魂消骨,越來越難以忍受下去。
轟!
再一聲爆響,護山大陣搖晃越發劇烈,破裂已是早晚的事;擡望四方,攻山之人攻勢依舊那麼猛烈而平穩,人人臉上帶着譏諷,反之守山的人則因煎熬而痛苦,神情漸漸絕望。
“跟他們拼了!”
峰頂闊臺,水仙宗集中講道之所,站在象徵着宗門榮耀的高臺上,鐵月低吼道:“與其這樣等死。不如一戰!”
水月夫人隨即起身,寒聲道:“沒錯。與其受辱而死,不如轟轟烈烈與之一戰。”
“不如一戰!”又一名長老站起身。
“不如一戰!”臺下有弟子站出來。
“不如一戰!”更多弟子站出來。
“不如一戰!”整座山峰的弟子們先後站起身。
“我打頭陣!”劉長老一躍而起,光頭之上幾塊斑駁那樣醒目,欲做沖天勢。
“給老夫坐下!”
白髮蒼蒼的火月叟厲聲喝止,怒吼道:“爾等拿什麼去戰,有什麼資格說戰!”
“六宗,八門,十七家。嶺南所有與水仙宗有過仇怨的人全部在這裡,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意味作什麼!”
“這麼短的時間,事先未發覺什麼徵兆,這意味着什麼?什麼人才有這樣的能力,虛靈門?你們傻了不成!”
擡手指着周圍天空無數冷漠的面孔,火月叟低吼道:“戰道雙盟都有人都在。你們看到了、聽到了他們說的話。七人比鬥由雙盟公證,山門大陣一旦發動反擊,水仙宗就需要與來到這裡的所有人作戰,包括雙盟分舵。用你們的腦子想一想,那意味着什麼?”
鐵月憤怒叫道:“但這不公道。”
當然不公道,首先水仙宗遭遇突襲不足半年。受傷的幾位長老根本沒有痊癒;其次來到這裡的人個個精銳,推選出來的七位人選表面上與水仙七長老境界相當,實則都是同階強者,可說佔盡便宜。
火月叟頹然說道:“公不公道,老夫何嘗不知道。但這又有什麼辦法。我等即爲水仙長老,理當擔此重責。”
水月夫人搖頭說道:“我們擔不起。”
鐵月緊跟着說道:“沒錯。比鬥是必敗之局,失敗就意味水仙宗被吞併;數千年傳承自此而喪,我等都將成爲千古罪人。”
轟!
彷彿與他的話相呼應,護山大陣再度搖晃,炸開的靈光似乎能夠落在頭頂,已至潰滅的邊緣。攻陣七人精神陡振,揮灑神通各施法寶,攻勢比先前更加猛烈。
“罪人就罪人,至少比全宗弟子被殺來得好;況且,我們未必一定就會輸。”
火月叟仰頭望着天空,蒼老的面孔上浮現出一層異樣的紅,緩緩說道:“雙盟同意做此見證,又同意由那七人先行破陣彌補我宗長老受傷的事實,我們就有了機會。”
鐵月冷笑說道:“能有什麼機會?消耗對方法力嗎?”
這是冷笑話,攻擊大陣不被反擊,對方大可慢慢悠悠地來,甚至可以吃着丹藥補充精神,法力當然不在話下。換個角度想,修士比鬥拼的是實力,哪會打到雙方精疲力盡才分勝敗?
打個簡單比方,火月叟與劉長老兩人如果打起來,難道需要保持法力完整才能獲勝?
根本是笑話。
聽起來是笑話,火月叟看上去極爲認真,說道:“攻山必有消耗,消耗的不僅僅只有法力,還有體力精神戰志等等;由己推人,換成老夫這樣連續轟擊幾個時辰,再與人鬥法時,一旦不能快速獲勝,實力恐會降低一成,甚至更多。”
那又如何呢?快點贏不就行了。衆人心裡情不自禁這樣想。
“那又如何?”鐵月馬上問出來。
“師弟難道忘記了,比斗的規矩是七人比鬥,不是七場。”
衆人面面相覷,交換目光後紛紛醒悟,紛紛發出追問。
“......一人戰多場?”
“不錯,只有最後站着是水仙宗修士,這場比鬥就算贏。”
火月叟的目光環視一週,黯然說道:“老夫要做最後那個人,請諸位師弟助我。”
本該豪氣干雲的話,火月叟的聲音低沉、透着無奈與悲憤。聽了他的話,六名元嬰長老紛紛沉默下來,靜靜思量着其中意味。
良久,六大長老先後擡起頭,彼此再度交換目光,神情慢慢變得堅定。
“此次如能獲勝,老夫仍會同意並宗。”
火月叟的話將大家從沉思中拉回來,六長老震驚望着他,望着他滿臉兇狠的表情。均覺得不可思議。
火月叟說道:“大家難道還看不出來,虛靈門並不能夠壓服四方?”
明擺着的事情。否則虛靈門何須拉攏這麼多宗門;或許應該說,那些宗門並非都是虛靈門拉攏,而是另有七人。衆人明白但都默然,心裡想那又如何。
火月叟冷笑說道:“既然是這樣,並宗之後,爲何不能還叫水仙?虛靈門之所以苦苦相逼,目的無外乎一統三國,成爲能夠與河東對抗的存在。老夫說句心裡話。這種想法並不算錯。”
算錯嗎?六位長老捫心自問,一時找不到最能符合意願的答案。
火月叟又說道:“戰道雙盟一個比一個虛僞,此番阻止,名義上是爲了避免死傷太多動搖三國根基,實則也是爲了促成此事。”
“河東歷來對雙盟不敬,出於大局、與對道院忌憚,不便公然壓制;如能扶持一個宗門與之對抗。雙盟、尤其道盟應該會很樂意。老夫以爲,他們內裡必定施有暗手,這些宗門世家之所以聚得這麼齊,原因或許就在於此。但不管怎麼說,雙盟既已公然作證,七人比鬥便是定局;假如水仙宗在這樣的情形下獲勝。任誰都不能公然反悔。”
“換言之,老夫如能最後獲勝,且同意並宗的話,便會自動成爲合併宗門的第一任掌門,總督三國修真事務。”
長嘆一聲。火月叟說道:“假如不同意並宗,水仙宗傳承雖得保存。實力已損傷得不成樣子,各位師弟或許也都.......”
“不必說了。”鐵月突然站出來,望着火月叟的眼睛說道:“師兄此次閉關,是否已經......”
火月叟肅容回答道:“此次如非突襲打擾,三十年之內,老夫定可邁過那道坎。”
鐵月對此早有預料,又問道:“虛靈門實力最強,並宗之後如不服師兄,該當如何?”
火月叟笑起來,笑容陰沉透着狠辣,擡手指向空中說道:“四鬼死了一個,此番又來兩個,加上一名大長老也會出戰,已佔虛靈門實力的一半。”
鐵月明白了火月叟的意思,默默點頭,之後將目光轉向其它人,問道:“諸位可都想好了?”
片刻沉寂,水月夫人第一個站出來,目光橫掃冷漠說道:“剛剛纔說過不惜一戰,戰則必死;不同的是彼時爲了殉道而死,此刻是爲了宗門興旺而死,還猶豫什麼!”
言罷,水月不再理會別人,轉身朝火月叟說道:“前次突襲,我的親傳弟子大多身亡,唯餘下......”
火月叟打斷了她的話,忽站起身深施一禮,誠懇而堅定說道:“爲兄知道,師妹請放心。”
水月夫人未再說什麼,盤膝坐倒閉目調息,默默將狀態調整到最佳。
一名長老站出來,直接拿出一枚玉簡,遞給火月叟說道:“小弟有一本族弟子,時間緊迫,都已記在裡面。”
火月叟沒有說話,接過玉簡對其深深施禮,那名修士坦然受了師兄這一拜,同樣盤膝坐倒。
又一名長老站出來,哈哈一笑說道:“師兄,小弟本就快死的人,也沒什麼人值得掛念,只要師兄記得我......”
“沒聽古師弟說的麼,時間緊迫!”
劉禿子嘴裡嘀咕着一把將他拉開,上前說道:“師兄,我因爲炎炎蟲才變成這樣,師兄將來一定要想辦法查出秘密,想辦法通知我。”
“......爲兄一定做到。”
火月叟深深抱拳,聲音有些發顫,有些悲傷;他站起身,朝那名笑嘻嘻走開的修士背影深深拜別,認真叫道。
“章師弟的名字,一定會出現在宗門典籍之內。”
“真的嗎,那敢情好......”
那名修士答應着,已有另一人走到火月叟面前,說道:“小弟......”
或留言或留物,或乾脆扔下兩句話,五大長老依次從火月叟面前走過,每人受他一次禮敬,宛如提前進行的祭拜。
鐵月最後一個上前,冷硬目光望着火月叟的眼睛,半響忽捉住他的手說道:“師兄若不能獲勝實現諾言,鐵月做鬼也不放過你。”
火月楞了一下,說道:“師弟......”
“哈哈!”
鐵月大笑,鋼鐵般的面孔彷彿折出幾道折,有些滑稽,當然也極陌生。
“修道之前,我其實是一個很愛笑、很愛戲弄別人的人。能夠戲弄師兄一次,鐵月此生足矣。”
回頭望着空中,鐵月表情平靜下來,說道:“師兄放心,我力爭見到那個人。”
火月知道他指的是誰,輕嘆說道:“師弟應該明白,爲兄這樣做還有一層意思。假如十三先生能夠及時歸來......”
鐵月打斷了火月的話,簡短說道:“由行程計算,童埀此刻剛剛抵達嶺南邊境,若真如沛兒所講的那樣,蕭十三郎是去接應他們,再過一天也趕不回來。”
“人必自助始得天助。這一次,咱們不用任何人幫忙。”
大家應該看得出,這一章明顯砍過頭;如果把雙盟、六宗、八門等如何趕來、如何圍攻水仙大陣,如何最終達成比鬥之約,還有比鬥細則等等寫出來,沒有三章肯定搞不定。思來想去,我覺得那沒有必要,所以就弄成這樣。
順帶提一下,寫完後我讓媳婦看了一遍,她說基本能夠腦補出那些內容。
這便好了,俺家做小月子的媳婦都能辦到的事,諸君一定沒問題,對吧?
祝看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