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做了記錄,可她的記錄沒有標註時間,十三郎只能從諸如“很久”“很長”“一些天”等字眼判斷時間長久,但不知道具體過了多少年。此外叮噹很早遇到大牛,意味着那個村寨的人也已存活很久,可他們都沒有修爲......他們甚至沒變老。
“時間流速不一致?”
心裡閃過這個念頭,十三郎很快將其否決。他知道的確有些地方,時間流動的速度與外界不一致,但那是相對的,比如界內過了很久,界外只有幾天甚至一瞬,或者反過來,界外很久界內很短。此類現象不能解釋這裡發生的事,剩下唯一可能......這個世界天生奇異,生命壽元格外長久。
壽元長久算得上古怪,十三郎試着將其代入之前體會到的感覺,結果依舊失望。
這個世界的古怪並不在於此,或不全在於此。說原因的話,壽元長久顯然是好事,沒有誰會因此覺得不高興,那種古怪給十三郎帶來的是另一種感覺:危機臨頭,非找到、並且解決不可。
還有那種熟悉感,與古怪的危機感同樣重要。
裡外一番思索,太陽沉落的越發深了,天色漸漸昏暗,十三郎扭頭朝叮噹所指村寨方向看了看,有些猶豫。
“不爭朝夕,只爭朝夕......”
念過兩聲,十三郎起身,舉步,身化流星再度啓程。
叮噹口中七八天路,對十三郎只是片刻旅程,很快抵達目標。
小小村寨依山傍水,柵欄圍繞,零零落落不少房舍,當中一片空地。那是村民聚集的地方。比如商議、會獵、歡慶豐收等等,十三郎來的巧,剛好趕上一次集體活動。
又是那種熟悉感覺。比周圍山山水水程度更高,可......十三郎確認自己絕未來過。也沒見過這樣的寨子。
天快要黑了,篝火遍地,村寨裡男男女女忙碌準備,孩子們叫着跑着跳着......遠遠地,十三郎瞥一眼大概便不再管,目光被吸引到邊緣處一座寬大房間內。
區區門簾依舊遮不住他的眼,十三郎看到那名白衣女子,一眼認出來:她就是叮噹口中的阿玉姐。
可她不是冷玉。
面孔、身形、高矮胖瘦、乃至臉上細紋都與冷玉一樣。但她是另外一個人,而不是他發誓要找找回來的那個她。
冷玉的標籤就是冷,發自靈魂深入骨髓,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那不是驕傲,也不是冷漠,十三郎見過很多面冷甚至心冷的女子,冷玉獨一無二。比如夜蓮,天下女子無人可與之比較容顏,資質超卓實力強橫,不冷也能拒人於千里外;然與冷玉的冷相比。夜蓮依舊差了點什麼,好比好比孤崖峭壁上的雪蓮,美麗驕傲冷清寂寞。但是缺少一點點嫣紅。
與夜蓮由敵到友再到親近,十三郎親眼看到、親自體會到其心路轉變,知道她內裡仍有女子天生具備的愛人憐惜的那一面,換言之,萬世之花的冷很大程度在於別人想、敬、怕所造就,也有她自己做出來的成分,而不是其真的想,真的喜歡。
冷玉是不同的,她有雪松之傲骨。然而雪松可以成林,永遠不像雪蓮那樣孤寂;冷玉可以合羣。合羣之後依舊清冷,她也可以一個人自守。像與許多人一起時一樣。
夜蓮由傲生冷,傲是真的,冷是假的;冷玉因冷而讓人覺得傲,冷是真的,傲是假的。
氣質、性情、內心世界截然不同。
阿玉姐呢?
阿玉姐就像水。
十三郎從未見過誰具有那麼溫柔的目光,哪怕其手裡拿的刀,沾的血,掌握的是命,給人的感覺依舊是溫柔。
冷玉不會這樣,完全沒可能。
看到此,想到此,十三郎微微嘆了口氣,失望、失落,同時也不禁鬆了口氣。
就像叮噹所說的那樣,阿玉姐很有本事,此刻她正在救治幾位受傷的村民,旁邊有婦女幫忙,還有人緊張地看着,他們望着阿玉的目光崇敬,回到傷員身上時焦灼,如此、對照廣場上的情形,十三郎推斷他們剛剛完成一次野外狩獵,有過激烈搏殺。
傷員數位,其中那名雄壯青年的傷勢最爲沉重、也很簡單。他被野獸攻擊,腹穿腸破導致流血太多,阿玉雖能處理好傷口,但已阻止不了生機流逝,即將不治。
阿玉姐使用各種方法挽救青年的生命,並用言語鼓勵他,然而傷就是傷,血就是血,雄壯青年氣息漸衰,身上浮現出死氣。
死氣是氣,更是意,普通人不能像修士那樣看到其存在,但能感覺到陰寒。
阿玉姐首先發現了什麼,滿是汗水的臉上慢慢變得悲傷。她沒有放棄努力,但是可用的手段越來越少,效果越來越弱;漸漸地,周圍村民也都意識到什麼,神情慢慢絕望。
其中一名年輕女人遏制不住悲傷,強撐着的意志漸漸崩垮,開始底泣。
壽元長久不等於不死,重傷青年一步步走向死亡,阿玉姐終於停下手,直起身,回過頭,準備說點什麼。
WWW Tтká n ¢ ○ 年輕女人大哭起來,哀哀跪倒在地上,抱着阿玉姐的腿說些祈求的話。周圍村民莫不悲傷,有幾人像年輕女子那樣跪倒,同樣說些祈求的話。
大家都在說,阿玉姐想說的話反而沒能說出來,溫柔目光望着周圍村民,有些犯難。
距離遙遠,廣場嘈雜,加上十三郎沒有刻意去聽,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他看到阿玉姐默默沉吟,周圍村民、還有那名婦人懇切祈求,旁邊還有人神情複雜,想開口、但又不好開口的樣子。
十三郎微微皺眉,正在疑惑時,心裡突生滔天憤怒。雙拳一下子握緊。
他看到阿玉姐最終點頭,年輕女子連連叩頭表示感激,周圍村民有些與之一樣。有些連連搖頭嘆息。接下來的一幕驗證了十三郎的猜想,阿玉姐挽起左手衣袖。將手腕對準雄壯青年的口,另一手拿刀,準備放血。
兩名村婦上前幫忙,將雄壯青年的嘴巴掰開,準備接血。
此時十三郎看到,阿玉姐的手臂上佈滿傷疤,縱橫交錯,觸目驚心;與之對應。青年的嘴巴張的那麼大,那麼深幽而無盡,像是一條永遠填不滿的洞。
“爾、等,該死!”
額頭幾道青筋狂跳,十三郎咬牙低吼;天空陡現驚雷狂暴,一道粗大電弧照亮夜空,擊中那顆與村寨同時存在的老樹,將其攔腰斬斷。
“啊!”
廣場上響起陣陣驚呼,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嚇蒙了,有些尖叫有些躲避。更多人茫然不知所措;片刻後,他們似乎明白了什麼,紛紛跪倒在地上。發出真誠而敬畏的禱告。
這次十三郎聽到了,他們在求天。
男女老少,祈求言辭或有不同,最終目的完全一樣,求老天保佑其平安,保佑其長壽,保佑其幸福。
聽着這些祈求與禱告,忘着那些總讓自己覺得熟悉的臉,十三郎生出無窮厭憎。用盡全力控制住自己,纔沒有一把火將村寨燒成灰。
腦海中。一個聲音憑空響起,迴盪。連綿不休,越來越大。
“天以萬物爲芻狗,非不仁,因其原本就是狗。”
一計狂雷將放血救人打斷,但沒有完全阻止。經過一段紛亂,“手術”繼續,阿玉姐割開手腕,放血喂到雄壯青年嘴裡,爲其續命。
效果神奇,雄壯青年的顏色以看得見的速度好轉,氣息漸漸平穩;相反阿玉姐臉色灰敗,草草將傷口包紮後便支持不住,在兩名村婦的幫助下進入內室,躺在自己的牀上休息。
身後,所有參與此事的村民集體跪倒,虔誠地說些感激感恩的話,那名年輕女子尤其用心,長跪不起直到別人去拉,指着那名青年、對她提醒些什麼。
年輕女子起身,與幾人合力將雄壯青年擡走,此時又有些人走進來,手裡提着各式各樣的筐、籃還有盆碟之類,裡面裝滿各種滋補調身之物,如蛋、果、肉......
自有人照顧這些事情,阿玉姐靜靜躺在牀上,臉上溫柔神情不改,只是很衰弱、需要長時間休息才能恢復、或者恢復一部分。
“爲什麼?”
一個聲音傳入腦海,阿玉微微皺眉,像是懷疑自己做夢。
“生死爲大道,爲什麼你要那樣做?爲什麼用你的血去救他們的命?”
聲音再次傳來,清晰而有力,深深憐惜、帶有深深責備。
阿玉聽到、聽清、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於是肯定了判斷,自己的確在做夢。
夢中的她越發溫柔,呢喃迴應道:“他們是我的親人,怎能不救。”
那個聲音說道:“救人一時不能救人一世,這樣一直下去,你會死。”
阿玉奇怪反問道:“剛剛你不是說,生死爲大道?”
那個聲音呆了一下,微怒說道:“他們沒當你是親人。”
阿玉奇怪說道:“那他們當我是什麼?”
那個聲音回答道:“當你是神。”
阿玉笑起來,笑的安靜而隨意,說道:“我不懂那些。”
那個聲音說道:“失血太多,你會忘記自己是誰。”
阿玉平靜說道:“我就是我,一時是我,一時爲我,一時做好現在的我。”
那個聲音陷入沉默,之後問道:“你過的好嗎?”
不知爲何觸動心事,阿玉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的。”
回答後才覺得問題古怪,阿玉疑惑說道:“你是誰?爲什麼要問我這些,還有......”
一襲柔和的白光,一股香甜氣息,磅礴如海的生機鑽入身體,阿玉一下子困到不行,輕輕合上雙眼。
“呱呱!”
沉睡前阿玉微微皺眉,心裡想這是誰家的蛤蟆,聽着好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