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印在黃紙上之後,我感覺手掌發麻,像是中毒了一樣,很快就沒有知覺了。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事情有點不妙。可是還沒等我想出辦法來,我整個手臂都不能動了。
我帶着哭腔說:“你要把我怎麼樣?這張合同會把我怎麼樣?”
中年人在我身邊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那種麻木的感覺爬遍我全身,當它佔領我的腦袋之後,我就失去神智,栽倒在地上了。
我最後一個念頭是:“完了,這下死定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身上的麻木在一點點的消減下去。從心口開始,一點點向周圍擴散。我漸漸的恢復了觸覺,嗅覺,聽覺…;…;我心裡面一陣高興:“我又活過來了?”
我先是聞到一股紙灰味,像是有人在附近燒紙錢。然後我又聽到有一個哆哆嗦嗦的聲音,一個勁的唸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我睜開眼睛,感覺周圍一片白茫茫的,像是秋天起了濃霧的早晨。過了幾分鐘,霧氣越來越淡,我能看見幾個黑影,和一團火光。漸漸地,薄霧散去,周圍越來越清晰了。
其實這裡根本沒有霧,只是我的視力在一點點恢復罷了。
我向周圍看了兩眼,發現這裡很熟悉。我眨了眨眼,忽然驚恐地發現:“這不就是出版社的辦公室嗎?我又被抓回來了?”
而在我身前,蹲着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他一個勁的在燒紙。只不過,他燒的不是紙錢,而是一本拆散了的漫畫書。
我剛剛睜開眼就看見這個場面。早就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嚥了口吐沫,哆嗦着問:“你是誰?”
那眼鏡慢慢地擡起頭來,我看見他的臉色蒼白蒼白的。他幽幽的說:“我就是出版社的小編。”
我嚇得頭皮發麻。猛然間想起小編最後那句話來:“你不是要書嗎?我送你,送你上西天。”
我出了一身冷汗,掙扎着想要逃跑,可是我發現身子不聽使喚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坐在地上。
這姿勢像是修煉的人在打坐一樣,只不過我兩隻手都壓在腿下面,根本抽不出來。而我的胸口上,就貼着那張鬼合同。想也不用想,估計是這張合同帶着什麼邪術,把我制住了。
我帶着哭腔說:“我只是在網上罵了你兩句,你何苦這麼害我?”
小編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又低下頭,一張一張的燒漫畫書。
這時候,從角落裡面走過來了一個人。我看見這個人,頭皮就開始發麻。他就是逼我籤合同的中年人。
中年人遞給我一張報紙。他不冷不熱的說:“你看看。”
報紙是疊起來的,露在最外面的那則新聞,就是關於出版社鬧鬼的。
我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我看過了。”
中年人神色陰鬱的說:“既然看過了。還不明白嗎?”
我咬着嘴脣點頭:“明白,明白。是不是出版社打擾了兩位鬼大哥睡覺?我讓他們搬走,好不好?”
中年人不滿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小編猶豫着說:“他…;…;他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咱們是不是弄錯了?”小編一邊說這話,一邊時不時慌亂的看我兩眼。
中年人坐在地上,嘟囔了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簡直是一筆糊塗賬。”
他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你認錯了,我們兩個不是鬼,是人。不信的話,你可以看看,我們有影子。”
我聽了這話,心裡面一陣狂喜,我藉着火光看了看,這兩個人果然有影子。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你們是人,這一晚上可嚇死我了。”
中年人淡淡的說:“看樣子,你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我小心的問:“你們在做什麼?”
中年人指了指小編:“告訴他,我今天是做什麼來了。”
小編縮頭縮腦的說:“報紙上寫的是真的。我們這裡鬧鬼。這位大師是道士,幫我們捉鬼來了。”
我一聽這話,頓時樂了,我衝道士說:“原來是個誤會啊。哎呀,剛纔我把你當成鬼了。大師啊,你可嚇死我了。你說你弄那麼神秘幹嘛?對了,鬼抓住了嗎?”
道士點了點頭:“抓住了,還算順利。”
我四處張望:“鬼在哪呢?”
道士擡手指了指我。
我嚇了一跳,以爲鬼在我身後。我連忙回頭看。可是身後只有一面牆,半個鬼影都不見。我鬆了一口氣,正要回過頭來。忽然愣住了:“不對啊。牆上不應該有我的影子嗎?”我驚慌失措的四處找,可是我發現,我沒有影子。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中年人冷眼看着我:“現在你明白了?你就是那隻鬼。”他用手抖了抖報紙:“新聞上說的那隻鬼。”
我的身子發虛,腦子幾乎不能思考了。只有道士那幽幽的聲音,不斷地傳到我耳朵裡面:“我今天在這裡佈置了很多東西。紙人,神像,血符。都是爲了捉你這隻鬼。”
我搖了搖頭:“不可能,我沒有死,我是活人。剛纔我還在收快遞,快遞裡面包着漫畫書。”我指了指小編:“就是他寄給我的。”
小編蹲在旁邊,小心翼翼的說:“鬼大哥,我沒有給你寄漫畫書。那些書是燒給你的。自從那天和你吵架之後。我每天晚上做惡夢,夢見你穿着血衣,吐着舌頭來找我要漫畫書。我怕的要命,晚上就在十字路口,把書燒給你了,但是不管用。我只好四處打聽,請來了這麼一位大師。你真的死了,已經死了二十多天了。”
我聽了這話,再看看眼前的火堆,以及沒燒完的漫畫,我已經心灰意冷了。但是冷不丁的,誰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了呢?我嘴裡面還在強辯:“不可能。我這二十幾天,一直好好地活着。我怎麼死了?”
道士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你仔細回憶一下,你這二十多天。有沒有吃過飯?有沒有喝過一口水?還有,給你送快遞的人,他長什麼模樣?穿什麼衣服?”
我隨口答道:“我當然吃過飯,我吃的是…;…;”說到這裡,我忽然愣住了:“我真的吃過飯嗎?在我記憶中,我的衣食住行都很正常,可是其中的細節,我一點都想不起來。這些天的經歷像是那些漫畫書一樣,只有很敷衍的寥寥幾筆,根本經不起推敲。”
我越想心越涼:“那個送快遞的人,我也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甚至是男是女都想不出來。他就像是我自己編造出來的幻覺一樣。”
我嘆了口氣:“原來我真的死了,原來我這些天像是孤魂野鬼一樣到處亂晃,生活在自己的幻覺中。可是我怎麼死的?我一點都記不起來了。你們能不能告訴我?”
道士爲難地說:“我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死的。甚至不知道你是誰。不然的話,也不會處心積慮的,用招聘啓事的辦法把你騙過來了。”
我心不在焉的問:“那招聘啓事,是你們發出去的?”
道士搖了搖頭:“根本沒有招聘啓事,我也沒有給你打過電話。只是燒了一張黃紙,做了一個障眼法罷了,目的是把你引出來,因爲我知道,方圓幾十裡的小鬼,只有你對出版社的小編感興趣,所以你一定會來的。”
我苦笑一聲,看着我胸口上的血合同:“不得不說,你這個計劃很成功。而且騙到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做成了這麼個東西。”
我嘆了口氣,絕望的看着道士:“你現在要把我怎麼樣?”
道士指了指會議室裡面的神像:“你去給城隍爺上柱香。等於去他那報了到。然後等着投胎轉世吧。”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話到嘴邊上,卻又不想說了。
以前我也會想到死,想象着臨死的時候,要交代一些遺言。讓親人們不要悲傷,把我的東西轉贈給好友。可是現在真的死了,我又懶得交代這件事了。在死亡面前,這些事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到不值一提。
道士伸手扶了我一把,我居然藉着他的力氣站了起來。他扶着我一步步走到會議室。幫我點燃了三支香,遞在我手裡面:“磕個頭,插在香爐裡面就行了。”
我點了點頭。任由道士攙扶着跪了下去。
磕完頭,我站在桌子跟前,把香插在香爐裡面。這時候,我看見神像旁邊擺着的,並不是我的遺像。而是一張黃紙,上面畫着道家的陰陽魚。估計我之前看到的相片,也是道士做出來的障眼法。
我正盯着黃紙出神。小編在旁邊說:“大師,香滅了。”
我扭頭一看,香真的滅了。
道士咦了一聲,又幫我點上了。
緊接着,我感覺到一陣陰風,從神像的方向吹過來。隨後,供香又滅了。
道士錯愕了一會,忽然哈哈笑了兩聲:“小夥子。城隍不收你。”
我緊張地問:“這是什麼意思?”
道士盯着我說:“意思是,你還不算死人,有還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