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餘目送靜子珊珊行後,喟然而嘆曰:“甚矣,柔絲之絆人也!”

餘自是力遏情瀾,亟轉山腳疾行。漸前,適有人夫牽空車一輛,餘招而乘之,徑赴車站。購票訖,汽車即發。二日半,經長崎,復乘歐舶西渡。餘方豁然動念,遂將靜子曩日所媵鳳文羅簡之屬,沉諸海中,自謂憂患之心都泯。

更二日,抵上海,餘即日入城,購僧衣一着易之,蕭然向武林去,以餘素慕聖湖之美,今應順道酬吾夙願也。既至西子湖邊,盈眸寂樂,迥絕塵寰。餘復泛瓜皮舟,之茅家埠。

既至,餘舍舟,肩挑被席數事,投靈隱寺,即宋之問“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處也。餘進山門,復至客堂,將行李放堂外左邊,即自往右邊鵠立。

久久,有知客師出問曰:“大師何自而來?”

餘曰:“從廣州來。”

知客聞言欣然曰:“廣東富饒之區也。”

餘弗答,摩襟出牒示之。知客審視牒訖,復欣然導餘登南樓安息。餘視此樓頗廣,丁方可數丈,樓中一無所有,惟灰磚數方而已。

迄薄暮,齋罷,餘急就寢,即以灰磚代枕。入夜,餘忽醒,弗覆成寐,又聞樓中作怪聲甚厲。餘心驚疑是間有鬼,慘慄不已,急以絨氈裹頭,力閉餘目,雖汗出如-,亦弗敢少動。漫漫長夜,不勝苦悶。天甫遲明,聞鐘聲,即起,詢之守夜之僧,始知樓上向多松鼠,故發此怪聲,來往香客,無不驚訝雲。

晨粥既畢,主持來囑餘曰:“師遠來,晨夕無庸上殿,但出山門掃枯葉柏子,聚而焚之。”

餘曰:“謹受教。”

過午,覆命餘將冷泉亭石腳衰草剔淨。如是安居五日過已,餘頗覺-然自得,竟不識人間有何憂患,有何恐怖。聽風望月,萬念都空。惟有一事,不能無憾:以是間風景爲聖湖之冠,而冠蓋之流,往來如鯽,竟以清淨山門,爲凡夫俗子宴遊之區,殊令人弗堪耳。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