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點血花散盡,最後一隻厭靈蟻歸巢,勤勞的它們吃光對手,且從不忘記將同類屍體帶回;不出意外的話,這些飛蟻會在今後一段時間裡陸續死去,連同它們帶回去的一切通通轉爲養分,反哺母皇,爲下一此更高層次的繁衍做準備。
靜靜地看着厭靈蟻忙碌,十三郎完全忘記了剛纔那場大戰,忘記了周圍的人,神情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螻蟻,將弱小與強大完美融合的生物,在種族成長與個體存活之間畫了一個標準的圓,少有人能夠看破、進而看透奧秘。
在沒有靈氣的環境裡,最強大的蟻后也只是個頭稍大,永遠不可能孵出哪怕一隻打得過人類的、不,連打得過一隻小雞仔的螞蟻都生不出來。因此在建立最基本族羣之後,蟻后會在第一時間孵出新蟻后,開闢疆土增加數量,以萬萬中存一猶能傳承的機率保持物種不滅。而在靈氣環境裡,擁有成長可能的它們性情大變,除非蟻后認爲自己無法再度破階、或者趕不及突破便會因壽元而死,它會貪婪地榨取子孫得到的一切收穫、包括它們的身體,拒絕孵化哪怕一隻新蟻后。
這何嘗不是一種修煉?十三郎的獨特經歷讓他不能不思考一個問題,假如把無靈世界與有靈世界連通,這難道不是一種別樣輪迴?
這個世界的人,無論生活在多麼荒僻兇險的地方,理論上都比十三郎的前世優越得多。他們沒有見過、不可能想象出完全沒有靈氣的世界什麼樣,更不知道萬物萬靈爲了等待那可能存在的進化世界付出了多麼艱辛的努力、衍生出多少適應。
兇險算什麼,危機算什麼,鬥智鬥狠,狡兔三窟。陰險謀略,悲歡離合......將這個世界裡的人全部集中起來,將他們所能想到的悲傷、苦痛情形通通擺在一起,仍比不了十三郎體會過的那兩個字。
無靈!
無靈是什麼?就是沒有一切,沒有機會,永遠都沒有。人類聰慧被稱萬靈之長。但對“機會”的理解上,人類遠遠不如那些將本能隱藏在血脈、靈魂中的生物,比如螞蟻。
螞蟻智商底下,一切行動都是本能。以這隻蟻后爲例,銀級的它智商仍不是太高,除了聽命於十三郎,很少會有“主動思索因果”的時候。然而,就是這種本能讓它們無時無刻不在奮鬥,不在尋找解決問題、克服種種難關的契機。
比如:厭靈!
厭靈蟻離不開靈氣偏又厭惡靈氣。跟隨十三郎東奔西走,蟻后早就意識到自己不可能脫離靈氣生活,基於這種認知,蟻后從未放棄過適應靈氣的努力。
它適應的方法很簡單而且只有一條:吃!
對厭靈蟻來說,食靈是有害、甚至會致命的行爲;厭靈蟻在靈氣幻境壽命大減,吞食更讓這個過程加速;於是蟻后採用折中辦法,吞食那些吃過靈食的子孫,甚至經過幾次中轉。達到七階的它有足夠多的壽元與足夠強大身體做實驗。當然更重要的是,蟻后擁有足夠多子孫可供消耗。用來滿足它一個。
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換成人類便是邪魔;但對厭靈蟻來說,這又是多麼偉大的一次創舉。滄浪星上厭靈蟻不少,但能成長到如此程度、且有機會不斷嘗試吞靈而不死的蟻后僅有一隻。只要它能夠做到這件事,厭靈蟻的存活空間便會驟然提高千萬億倍,對種羣的繁衍意味着什麼?
萬年生存。厭靈蟻將求活的堅韌演繹到極致,再難找出生靈與之相較。
“假如把靈魔看成兩面,這就是生與滅的另一種形式呵!”
生活在靈與魔的夾縫中,弱小的它們只能在風暴中棲身,還有哪種生物比厭靈蟻活得更艱難?億萬萬曆史中。螞蟻是最早誕生的那一批生靈;反過來,假如遇到隕世浩劫,十三郎毫不懷疑,它們會堅持到最後才滅絕。
想到此,十三郎臉上露出微笑,神情有些嘲諷。向來憊懶的他心裡生出一些從未有過的情緒,比如責任,比如壓力,再比如“時勢造英雄”,或者叫做:歷史擔當。
這些情緒讓十三郎覺得不安,甚至有些煩躁,抵消了道法感悟更加精深帶來的欣喜,雙頰微微泛紅。
“道什麼靈魔,分什麼生死,億萬萬年之後,如今的你、我、他,應該是共同的祖先纔對。”
“什麼你我,誰的祖先?你在說什麼?”
換了新衣的火姑娘不知何時走過來,帶着好奇朝十三郎詢問。她眼中,此刻十三先生神情淡漠如世外高僧,很冷漠,但又不覺得討厭。
隨口問了句,火姑娘很快將諸如冷漠憐憫討厭等物料情懷拋在腦後,虎起臉說道:“大家忙得一團糟,你不去主持大局,跑這兒感慨什麼呢?”
十三郎聞之轉過身,發現火玲瓏將小不點拉在身邊,稍稍有些意外。
“跟着她做什麼,上官呢?”
“姐姐說教我打拳。上官姐姐與和尚道士在一起,不知商量什麼事情。”小不點揮舞雙拳比劃着,神情得意,有些小期盼。
“女孩家舞刀弄槍成什麼樣子,更不要說打拳,不行!”左臉寫着封建主義,右臉畫着家長作風,十三郎斷然拒絕。
“打一架得換三套衣服,成何體統。”
“你大膽......跟着我怎麼了!不比跟着你強?”
火姑娘勃然大怒,喝道:“說,誰家拐來的小妹妹,與龍家人這般像。”
“是我女兒。”
“你女兒,你女......女兒!”火姑娘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天大錯誤,眼睛瞪得滴溜圓。
“今後逍遙王與我是同輩,你吃不了虧。”
“你......欠詩拿來!”
“國難當頭,哪有心情談詩論賦。”十三郎牽過小不點的手,連連嘆息搖頭。
“生而不教,不識大體。逍遙王也真是......”
國難當頭是個沉重的話題,至少對有些人來說是如此,比如三山,再比如秦煥衝。
嶺南並宗本爲大變,如今把山君弟子引出來,更讓幾位當事大佬憂心。發生在戰場上的那次對話沒有任何隱秘。如今正以各種形式八方流傳,必將引來一場翻天風暴。對剛剛成立、連立宗綱目都沒有理明白的新宗來說,它就像一隻蝴蝶初次試圖煽動翅膀、結果卻引來一場颶風,隨時可能斷翅折戟,因之粉身碎骨。
“接下去該怎麼辦,先生務必務必給個方略,秦某......”
自打火月顯露真身,秦煥衝的臉色就如同死了爹孃般、至今不能恢復;之前戰鬥不敢打擾,秦舵主心神惶惶。一面裝模作樣與其他幾人商量着“嶺南那點事”,目光時刻關注十三郎的動向。一待其拉着閨女不如竹樓,立馬撲上來問安之後哀嚎,訴怨聲聲。
“什麼怎麼辦?新宗?道盟?”
“是啊是啊,大家都沒個譜,秦某隻能向先生求救......”
“等等。”
十三郎真心覺得不解,疑惑兼有嘲諷的意味說道:“這些事情問我怎麼辦,會不會弄錯對象?”
聽了這番話。秦煥衝險些因爲絕望哭出來,一把拉住十三郎的衣袖。結果還拉了個空。此時已無外人在場,秦舵主顧不上分辨自己爲什麼好像距離對方那麼遠,也不理會幾爲主事者望着自己的目光多麼鄙視,哭喪般說道:“此次變故秦某自知罪孽深重不值寬恕,好在先生及時出現,擒魔之戰秦某好歹出了幾分力。萬求先生救我一命。”
“呃,原來是這樣......”
聽到“罪孽”二字,十三郎稍稍摸到秦舵主幾分心思,內心頗有些感慨。
此次並宗,秦煥衝做到道盟出面的最高領導。私下早知道火月將會奪走掌門之位。當然這件事不是他決定,而是牽連到某些上層授意;但就表面而言,秦煥衝代表的是道盟,一旦出了差錯,承擔責任的人非他莫屬。
可以想象,秦舵主既與虛靈門等人一同前來,多半受過不菲好處,火月這一方更不用說,必有“重金”賄賂。如按照正常情形發展,火月老叟執掌新宗,秦舵主一點都不會因爲“得罪”虛靈門而擔心,今後對嶺南的事務控制也會加強,同時還滿足了上意,實爲一舉三得的大好事。
事情一波三折,鬧成現在這樣,秦煥衝上得罪領導下失了民心,左邊沒了朋友右邊可能桶刀,實實在在掉進深坑爬不上來。然而話說回來,處在他的位置,事先不知道火月真身的情況下,根本也無從選擇。最要命的是,因爲有了十三郎與火月的那場對話,如今道盟顯得不乾不淨,該如何收場?
消息已經掩蓋不住,假設事情鬧大了,修真界認爲山君四子此時正隱藏在道盟內部搞風搞雨......別人如何不談,身爲直接出面主證的秦大舵主註定了替死鬼的命運,沒有任何人肯、也根本不敢爲其出頭。
爲求活命,秦舵主非得拿出全部手段不可;憑着多年養成的直覺,他覺得自己應該從身邊做起,拋開成見首先探探十三先生的態度,哪怕此時這個攪屎棍還揹負着叛族罵名。
前後稍一思量,十三郎灑然說道:“這件事情不怪你,秦舵主事先根本不知道嘛。”
曾幾何時,十三郎也如秦舵主一樣謹小慎微生怕算錯一點,不知不覺百年將近,現今的他做起事情來漸漸走向大開大合,不再如往常那樣事事親爲,自然也忽略掉許多小人物才能感受的無奈與悲哀。
比如在亂舞城,翻天覆地的變化,期間十三郎並未做多少實事,相反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閉關,是他除道院十年外精力最最集中的一段修煉生涯。眼前這一幕場景,十三郎的感覺好似回到過去,片刻間重走了一遍當年經歷,內心有些複雜。
秦煥衝面目可憎,或許還做過不少惡事,然而對他而言,就好像十三郎面對真靈時候那樣,明知道對方沒安好心,還不是隻能忍氣吞聲地憋着?
想了想,十三郎又說道:“如果需要證詞,我現在就爲舵主寫一份。”
聽了這番話,秦舵主臉上感動不知該如何形容,心裡卻在痛罵,說道:“是啊是啊是啊,先生英明神武睿智無雙明察秋毫,可這不是幾句話就能解決得了......”
十三郎擺手,說道:“那要看是什麼話,還有從誰的口中說出來。我這裡有點想法,或許能夠幫到秦舵主,只是......”
秦煥衝多聰明,拍胸說道:“先生有命,秦某上刀山下火海填油鍋......”
“不用那麼嚴重。”十三郎輕輕笑了笑,隨意開口道。
“聽說道盟有位名叫樂洪濤的副使,很是了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