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意思!”
木樓直廊手扶欄,白衣青年面有微笑,說道:“委實有點意思。”
在他身後,苦叔面色冰冷依舊,旁邊卻多出一名青衣書生,目光隱隱閃動,不知在思量什麼。
五離城的冬天不算冷,木樓前栽種的那株梅花樹因爲沒有寒冽氣的吹剪,顯得懨懨提不起精神;一根輕枝斜斜伸到青年身前,上面點綴着幾顆粉紅嫩白的蓓蕾,慵懶中透出嬌柔。
清寒的微風偶過,斜枝漸擺,束緊的花瓣卻紋絲不動,靜靜地展示着驕傲,還有守候風霜的嶙骨。
青年低下頭,望着因與衣袖摩擦蹭下的幾粒苞粉,有些皺眉。他心想梅花看似鐵骨錚錚,實際上終不過是弱姿蒲柳;連這樣的愛撫都承受不起,怎麼能稱得上花中君子?
所謂傲立風霜俏枝頭,不過是根莖支撐下的短暫風光;若真有苦寒,怕也只能落個殘花飄落染污泥的下場。
心緒突覺煩躁,他說道:“有些假。”
苦叔如標槍一樣挺立,對青年的話恍如未聞。青衣書生接過話頭,說道:“十幾歲的年齡能做到這樣,已屬不易。”
“說的也是。”
青年適時清醒過來,不禁有些自嘲,說道:“難道這就是求賢如渴?”
書生說道:“媚夫人說,這位八指少年身上的煞氣極重;一旦顯露,能讓她全無反抗的勇氣。我曾近距離觀察過,竟絲毫不能看出端倪。但從他的出手看。此人看似心性溫和,實則狠辣之極。少主若是想用他,還需留意些。”
苦叔忽然冷哼一聲,面露不屑。青年有所察覺。說道:“苦叔怎麼看?”
苦叔說道:“惺惺作態而已。”
青年搖頭,說道:“蘇媚修爲雖低,直感還是信得過的。”
苦叔說道:“功法被破,反噬後心怯,正常。”
略頓了頓,他說道:“少主若不信,老朽一試便知。”
青年爲之啞然,心想還是不要問你的好。反正不管什麼事情都是這句話;然而苦叔與那位少年如出一轍,都是出手不留絲毫餘地,怎麼能說試就試。
他說道:“有他們就好,正好可以看看此人的真正實力。還有……”
書生此時開口道:“少主可是擔心他的心性和身份?”
青年微微一笑,說道:“臨戰前,他還要顧忌到一個小姑娘的感受,心性無需掛懷。至於身份,不過是小事。”
“管他是什麼身份。既然待在穆家寨那種地方,如今都不過是流浪之人。難不成以我燃靈少主之尊,還用不得他不成。”
“話又說回來,假如他真有什麼了不得的背景。豈不是正好。我既不揭破也不刁難,不枉爲一樁善緣。”
書生猶自不放心。說道:“假如他是得罪了什麼人……”
青年揮手,說道:“燃靈族雖不復往日風光。也不是誰都能欺在頭上。魔域之中,能讓我忌憚的本就不多,他一個弱質少年,又能有什麼了不起的仇家。只要我得到聖子資格,還能有什麼扛不下的事情。”
聽了青年的話,書生斷定少主確實動了惜才之心,隨之說道:“既然是這樣,不如我現在過去。此子終只是十幾歲的少年,萬一被怒旗使他們所傷,未免不美。”
“不用。”
青年的表情變冷,說道:“我不在意他的來歷,不等於別人不在意。他如果被殺,同樣是幫了我的忙。”
書生身體微寒,心知少主終不像表面那樣信心滿滿;在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之前,依然用的是假手於人的辦法。
一陣寒風忽然吹過,朦朧的天空中,片片晶白隨之飄落;瓣瓣點點逐漸濃稠,竟有些擁擠的摸樣。那株梅花高興起來,枝條輕輕擺動着,好似要舒展筋骨,盡情鬥一鬥那象徵着冷豔的冬凌。
“下雪了?”
青年望着落在潔白衣袖上的一點皎潔,略有些失神。
書生也有些奇怪,擡頭看看天,自語般說道:“剛纔還不覺得,怎麼突然就下雪了呢?”
疑惑中兩人都沒有察覺,那根梅枝正從青年的身邊挪開,枝上的幾顆蓓蕾正以可見的速度怒放,好似在嘲笑某人的輕狂。
“下雪了。”苦叔肯定地說。
…
…
點點雪花紛揚飄落,被清寒的風吹成各種形狀,如天道之手輕撫大地,透出一股別樣祥和。
地面上,一朵巨大的血梅綻放。雪花落在其中,融化並將之稀釋,塗染出更多嬌豔,抑或是淒厲。
梅花中央,一團污濁的人體輕輕扭動,間或發出幾聲悲嚎;沙啞、哀怨、絕望。
五離城歷來少雪,縱是隆冬三九,人們也很少見到這些白色精靈的蹤跡。然而不知爲何,眼下不僅時節未至就已落雪,還來得特別猛烈。初時不過片片點點,轉眼就已是遍地鵝白;天空更彷彿化作了棉絮之海,紛灑盤旋,竟有了狂暴之意。
雪花帶來寒意漸濃,青石上的鮮血失去嬌豔,慢慢凍結成紫褐,流動的活力隨之不足,終於爲之定格。它們的生機已去,命中已定要沉眠於大地,迴歸到初始之中。
如那團人體一樣。
雪花繼續飄落,帶着溫柔與呼喚,帶着冰冷與肅殺,將一切掩埋。
天地一色,街道一色,行人一色,青石地面終成一色,看出絲毫異常,
除了那一團鼓起的包,好似一座新墳。
…
…
遙遠處有人奔來,於稍遠處停下,悲慼而難以置信的目光望着那座潔白的新墳。隨後轉爲仇恨怨毒,投注在十三郎的身上。
他們是魯卡族的族人。
他們不敢上前,唯有看着。
十三郎的面色如磐石一樣平靜,目光掃過周圍憤怒或冷漠的人羣。眼神有些譏諷。
自丘八出手到他被打成一個四肢皆殘的廢人,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然而無論是那三名異族修士還是怒使本人,都沒有相救。
他們就這麼看着,平靜而冷漠地看着,不出手也不開口,彷彿一切與自己無關。
膽小的人們悄悄遠離,眨眼之間。周圍一片空曠。
怒旗使不再發怒,他的身形如山,氣息悠遠綿長,眼神銳利帶着一絲凜然。說道:“本座燃靈族旗使,你是誰?”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是蕭八指。”
怒旗使嘲弄的語氣說道:“穆家寨的蕭八指?”
十三郎笑了笑,沒有開口說話。
怒旗使說道:“你是異族。”
十三郎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目光朝三名斗笠修士瞥了瞥,說道:“他們纔是異族。”
角蚩族人天生有短角。常以斗笠罩頭,如果從外形判斷,那三人無疑比十三郎更像異族。
怒旗使冷冷注視着十三郎,說道:“在我五離城擊殺燃靈弟子。不管你是什麼人,都要付出代價。”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傻子纔會認爲十三郎是土生土長的山民;然而在五離城,單憑一個異族身份就要定下罪名。無疑是件荒唐的事情。
“第一,他不是燃靈弟子,第二,他沒有死。”
十三郎逐條駁斥怒旗使的理由,說道:“第三,我是正當防衛。”
他嘆息說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五離城不是你的五離城。”
怒旗使絲毫不爲所動,說道:“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當然也不是我的,我是想告訴你,按照四寶園訂下的規矩……如果這個規矩有用的話,我沒有任何錯處。假如你需要尋到藉口才能辦我,還是另尋時機的好。”
“我還聽說,按照燃靈族的規矩……假如這個規矩有用的話,旗使對所轄的區域並沒有太多權利,只是負責選拔資質出衆者而已。換句話說,就算我有錯,也輪不到你來管。”
平靜的語氣講述着一個簡單的事實,十三郎說道:“既不能一手遮天,就不要想打扮得光彩照人,那樣沒什麼意思。”
這些話無疑是對的,至少明面上是對的。然而大家都明白,明面上的東西往往是給幼稚單純良善者尋找慰藉的藉口,就好像怒旗旗使絕不像表面上那樣暴躁易怒,誰會傻到當衆講出來。
不適合講的話,十三郎在眼下這個場合講出來,非但沒有顯得幼稚,還顯得格外辛辣刻薄。
怒旗使面色微變,漸漸難以再保持平靜。他可以不在乎十三郎的實力,也可以不在意他的異族身份,而這兩者相加,很自然的涉及到一個問題。
他的背景!
在周圍的部落面前,怒旗使固然權勢熏天威風八面,可如果拿到外面,甚至僅在燃靈族之內,他又算得了什麼。一旦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哪裡是一個死字那麼簡單。
“難道是少主佈下的暗子……或者是……”
死一個部落族長,對怒旗使不過有傷顏面,算不得什麼大事。然而反過來說,如果對方是虛張聲勢……左思右想之中,怒使不覺有些躊躇。
偏偏這個時候,十三郎好像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或是生怕怒使尋坡下臺一樣,再次發出挑釁。
他說道:“一條狗而已,不如聽我一句,把它牽回家栓好,就此了結如何。”
說這句話的時候,十三郎沒有看着怒使,彷彿對着空氣說話。
怒旗使終於大怒!
…
…
寫得不錯,相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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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對了,今天光棍節,就一章……明天爭取送給大家一個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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