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刀森冷,撕出曼妙弧線;刀鋒顫抖,抖出一條條銀色絲條,震破彈開空氣中無數粒子,聲音讓人有些不安。
鬼撩與刀鋒一同顫抖,急速出現的身影堆疊起來,飄渺鬼修竟生出發光的感覺。數十上百條鬼爪從那些身影中鑽出來,似樹林般密密生長,編織重重籬笆。
察覺到刀勢與之前大有不同,鬼撩雙眼驟然凌冽,在重影間閃爍;他沒像之前那樣閃躲退避,相反帶着周圍密林般、持續瘋長的鬼影迎上去,直接撞向橫切而來的那把刀。
鬼影重重如枝林蔓布,當中一團濃稠如墨汁般的黑雲,遠遠看去,鬼撩就像一隻生長着無數觸手的漆黑章魚。其對面,那把鮮血屢次塗抹的鐵刀鮮豔透出異樣淒厲,三折三顫,不消散走出一個大大的殺。
“殺!”
彷彿事先畫好的一樣,鐵刀、或者說血刀穿過叢林,密不透風中尋找出一條最便捷的路,沿途斬斷枝條,將裂骨濺血之聲拋在身後,直取中軍。
鬼影掩蓋不住當中閃爍的兩點星火,刀鋒所指,凌意如呼嘯的風一樣將星火吹亮,跳躍飛出三朵璀璨金花。
那是鬼撩的眼。
“吼!”
金花飛出眼瞳、快速綻開、揮灑着令人心醉癡迷的華貴氣息,頃刻間怒放。
五月,牡丹花開百花拜,三花齊豔,王者氣息轟然釋放;其間三道金光直闖,搭出三條通往目標的浩蕩坦途。
一朵金花迎向刀鋒。君王之氣八面合圍,將那道無堅不摧的暴虐刀意牢牢鎖死;周圍無數鬼僕紛紛上涌。身軀一一融進那朵大如盤輪的花葉中,不斷加固樊籠。與此同時,兩隻鬼王捧着兩朵金花,如昆奴揹負皇冕踏空,順着之前開啓的金光大道筆直向前,駕臨!
“這一次,你來不及動。”
鐵刀攻勢強絕,每次出擊都能令鬼撩頭疼。屢屢元氣受創。這就是修士追求寶物的原因所在,明明修爲高過對手,道法領悟也更深透,只因爲一件寶物常常戰不能勝、甚至丟掉性命。首次與鐵月交鋒,鬼撩苦思破解之法;他留意到對手揮刀不夠連貫,每次都需要回一回氣。不僅如此,揮刀之後的他身法明顯不如平時靈動。給人的感覺是負荷太大,不能不將精力集中在一處。
這很正常,越是強大的寶物,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多,原本就是恆定不可更改的規則。這種代價可能是法力,可能是精元。也可能是別的,比如靈動、反噬等等。
一次次受創,一次次觀察,鬼撩苦苦忍耐至今,最終確認這不是對方故意留下的陷阱。同時還弄明白另一件事,鐵月加入水仙宗的原因:是天空那碗鉛月。
若不是月色干擾。鬼撩斷不至這般狼狽;同理,若非月色提升輔助,鐵月斷無法將那把刀施展到如此地步。
一旦弄清原委,破解辦法來得順理成章;三花齊放,鬼撩拼掉一朵本命也要將那把鐵刀暫留,同時以金光大道開路,讓自己擺脫鉛月干擾、限制對方移動,進而直撲其本體。
身後金花裂紋隱現,鐵刀像一頭剛被套上繩索的蠻獸瘋狂咆哮,顫抖之勢越發劇烈。陣陣衝擊自心神傳來,鬼撩脣邊帶血,晃身便至鐵月背後。
他將雙臂大張,連同周圍無數鬼僕一道,向中環抱。
“殺了你,刀鋒自解。”
天空之上,鉛月光華驟然暗淡下來,隨後驟然明亮。視線中月色好像簾子一樣飛速捲起,收攏聚合變成一圈灰亮光柱,當頭罩在鐵月頭頂。
百丈化三尺,月色好似提煉過一樣濃稠,鐵月張口吐出一隻灰撲撲的玉蝶,形狀恰似那隻縮小大半的月。
之前,鬼撩無數次嘗試毀掉天空那碗月不能成功,此刻終於找到根源:鉛月本體藏在鐵樂的肚子裡,與鐵刀有異曲同工之妙。
“刀斷月破當天!”
生死關頭鐵月顧不得憐惜法寶珍貴,狂催法力,那把被包裹成團的金花驟然停頓,內傳出一聲淒厲嘶鳴,轟然碎裂開來。
鐵刀再現,三尺刀身僅餘下小半,刀身之上紅點飄落,彷如受創野獸斷肢求脫。它掉轉身,以更加凌厲的勢頭反撲回去,撲向那個給自己帶來傷痛的人。這邊鐵月吐出的那隻灰蝶同時碎裂,化爲千千萬萬不可計數的顆粒,旋轉構築以圈不壞的圓。
頭頂月色如洗,連成線灌注到無盡顆粒內,在鐵月的身體周圍掀起一場颶風狂暴。鬼影隨即與颶風相撞,聲勢並不浩大,只有死寂與冰冷。
雙手捧着金花的鬼王呼嘯而來,遇到颶風時、頭頂忽然出現無數開槽,目光看去竟能看到天光;給人的感覺,彷彿它不是虛幻鬼身,而是擁有實體的生靈。
天光僅露一瞬,更多顆粒將鬼王穿透,他就像被滾水澆灌的雪,頃刻間被徹底撕成碎片虛無。
鬼王如此,遑論那些低階鬼靈?墨汁很快變薄變淡,露出當中鬼撩浴血。灰色風暴就像一面最最牢固的盾牌,鐵月本人則因寶物自毀而發了瘋,一面召喚斷刀回擊,自己毫不猶豫轉身,正面鬼撩猛撲過去。
攻防皆不成功,心神因爲金花被破而重創,鬼撩神情反倒平靜下來。他知道自己做對了,若不像這樣抓住機會貼身強襲,就會不斷因爲那把刀受傷,最終耗不起絕對不是鐵月,而是修爲更高的自己。
灰月已碎,鐵刀兩斷,此戰無論結果如何,鐵月都不再是以往那個令人忌憚的大修。
“可惜了。”
捧花鬼王已死,鬼撩生出雙手各持一朵金花,對着迎面撲過來的鐵月嘆息一聲,合掌拍攏。
風暴與金花相遇,死寂與華貴對撞,一片片金色光團被掀到空中,光團之間無數顆灰粒散落遺走,風暴迅速變薄,金花層層剝落,終於......到了裸身袒對的時候。
一朵金花可限鐵刀,碎月威力再大如何能與那把刀相比?碎月之後雖有提升,但它先滅了周圍鬼僕,再與兩朵金花對耗,結果可想而知。
“吼!”
風散人現,鐵月雙眼佈滿血絲,拼盡全力朝鐵刀吐出一口精元之氣,同時反手抓出一把飛劍、但已無力祭獻攻敵;低吼一聲,鐵月雙手握劍,如戰士一樣當頭劈砍......
他畢竟不是戰士,揮劍的動作再猛,拼命的決心再堅決,終不過比尋常人稍強的垂死一擊。
“這又是何苦。”
與鐵月相比,鬼撩此時渾身都是傷口看着狼狽得多,但其神情從容,望着鐵月的目光有些憐憫,似還有幾分惋惜讚歎。他知道對方爲何沒有自爆,一來因無力傷害有限,二來自爆等於割斷與鐵刀間的聯繫,鬼撩應付起來反倒更加從容。
殘餘金花併攏化指纏上鬼撩的右手,金燦燦的手掌隨意伸出,輕輕鬆鬆拍落那把劍,順勢插入鐵月胸腹,握住其元嬰。
身後傳來一聲淒厲嘶鳴。
斷刀有靈但已來不及挽救,救不了主人、也救不了它自己。鐵月一死,刀內剛剛誕生的靈智會被瞬間抹去,縱能趕到加入戰場,了不起給鬼撩增加一道傷口罷了。
“我不是他們,不會給你拖延機會......哎呀?!”
尖叫一聲,鬼撩突然擡起左手拍向自己的眼,心中同時大叫一聲。
生死關頭,鬼撩竟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需要同時具備三個條件。第一,他發現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第二,那個東西對他造成了傷害;第三,那種傷害並不大,但卻無法忍受,絕對不能。
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指頭大小的螞蟻,一隻狡詐、陰險、狠毒、全身銀芒但被周圍金光所掩蓋的螞蟻。
鬼撩勝券在握,正處在最最專注不可分神、最最虛弱也是最最強大的時候,那隻螞蟻悄悄飛過來趴上塔的眼睛,惡狠狠叮了一口。
一口就要了他的命。
鬼撩是大修,縱然法力消耗不輕,縱然精力專注於眼前、而且還受了傷,可他畢竟是大修,是一個身體髮膚都有元氣保護的大修士。那隻螞蟻充其量不過四階水平,如按正常情形比較,它應該沒有能力突破鬼撩的護身之氣。
應該的事情沒有發生,看清那個被金光掩蓋的小東西是什麼的同時,鬼撩眼前一片漆黑。小小螞蟻有着與之體型、階位完全不相稱的強悍攻擊,更讓人無語的是它的嘴巴上生着如蚊子一樣的口器,銀光看着竟有漆黑的感覺。
那是殺氣、還有煞氣太過濃重纔有的效果。
自然世界裡,最最尋常蚊蟲口器可刺穿野獸皮毛,蚊蟲成長到四階妖獸水平,那根口器豈可用常理估量。再說它不僅僅有口器,還有同樣尖銳堅固的鰲鉗,還噴出一股足以腐蝕鋼鐵的酸液。
小小螞蟻飛撲向前,目標是一隻真正柔弱的眼球,得以盡展所長。
“有......”
銀芒被金光遮擋,慘呼被嘶鳴聲掩蓋,小小螞蟻哪裡經得起鬼撩一掌,被當場拍成稀爛化成了灰。與之同時發生的是,身後黑刀凌空掠過,自背後插入鬼撩腹中,再狠狠一攪。
耳邊驚呼四起,世界一片黑暗;迷失中,鬼撩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有些疑惑,有些委屈。
“螞蟻叮人?難道不應該是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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