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靈必有強弱,親眼見過兩真靈一真魔,十三郎按捺不住將它們比較排隊的心思,因此有了這次試探。
爲之是故意,無傷大雅的小心思,涅祖肚量寬宏,十三郎覺得它不至於因此動怒。
事實如其所料,對比的結果卻不太好。情感最爲傾向的金烏聽起來最弱,縱然碧落恢復歸回本體,十三郎判斷其頂多與涅祖相當,難免有些失落失望;更讓他意外的是,涅祖聽到四足時候的反應如此之大,直如遇到剋星一般。
“四足有這麼厲害?”
回思金山之上真靈對決,碧落雖然坦誠自己非四足對手,十三郎沒往心裡去。以他當時的想法,碧落是個連本體都沒有的殘腿,四足只是腦殼少了一塊,且身在主場,當然佔盡優勢。所謂見識越多才明白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如今聽了涅祖對神上三境的解釋,十三郎明白所謂界面壓制對真靈這種級別影響有限,再看到涅祖聽聞四足後的緊張摸樣,心裡止不住打突突。
不知是福是禍,十三郎說道:“晚輩確曾見過四足,還幫它找回半拉腦袋......”
涅祖一愣,厲聲問道:“四足的頭沒有......曾經丟掉過?”
十三郎只好點頭,說道:“那半拉腦袋還化了形,有點像金蟾。”
涅祖揮手說道:“什麼時候的事?你怎能這麼糊塗,竟然替他尋回頭顱?”
這話太不講理。十三郎無奈回答道:“時間爲六七十年前,因外域開放......”
將前事大略講述一遍,十三郎唯獨將碧落在身體內沉眠的事情隱去,只說金蟾被羅桑木引動。進而驚動四足法駕,倒也合情合理。期間涅祖挑緊要處詢問並覈實,連帶十三郎與金烏之間的故事一併瞭解,最終認定他沒有說謊......應不敢、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前事講完,十三郎試探着問道:“四足是否修香火?前輩,前輩......前輩!”
涅祖心不在焉,自語道:“百年都不到,嗯,事情還不算太壞......呃,什麼?”
十三郎無奈重複剛纔的話。心裡四足的地位再增一籌。同時增加的還有對叮噹的擔憂。
“四足修香火。但不是主體,其方式與衆不同......”
或許是覺得四足丟過頭顱不值得擔憂,又或者故意隱藏內心想法。再或者捕捉到某種契機,涅祖神情漸漸緩和,思忖片刻忽說道:“有沒有發現?”
十三郎沒來得及詢問四足的頭爲何那般重要,聞之愕然問道:“發現什麼?”
涅祖說道:“發現你的奇異處。”
十三郎茫然不知其所謂。
涅祖接下去說道:“金烏遇到你,丟了腿但可重獲自由,還收了個女弟子;四足遇到你,不僅找回丟掉的頭顱,還收了個三生族女娃;本尊遇到你,非但魔蓮回覆有望,同樣得到一名女娃......至於妖妃。嘿嘿,被你宰了幾名弟子看似吃了虧,其實啊,哈哈。”
威嚴涅祖威嚴不在,表情透着幾分戲虐,甚至有些猥瑣。至於他所講的緣分,十三郎早就想到過,一方面覺得實在巧,還曾無數次暗罵過自己真真是活雷鋒的命,專門倒貼幫忙。
叫屈無用,十三郎隨意笑着問:“晚輩也覺得挺有意思......前輩說山君怎麼着?”
涅祖有些意外,多看了十三郎一眼,說道:“你好像並不得意。”
十三郎想了想,反問涅祖:“晚輩應該得意?”
涅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十三郎誠懇說道:“晚輩不敢說自己清高自持,可......如果前輩認爲晚輩會因爲搭上真靈感覺得意,則大可不必。”
這句話誠實但不太好聽,涅祖要說的話被堵了回去,心裡不舒服,僅哼一聲算作迴應。
十三郎不敢擡頭,看不到涅祖是何表情,但他料其不會真的而生氣,再問道:“能否告知晚輩,什麼是被選者?”
涅祖淡淡回答道:“一場遊戲罷了,就像三生六道一樣,老夫始終不是太相信。”
明顯是不願意說,十三郎恨自己不能嚴刑逼供,又問道:“關於山君......”
涅祖揮手說道:“你這麼聰明,自己想。”
十三郎認真說道:“前輩如能指點,晚輩當銘記在心。”
涅祖並非真想難爲他,迴應道:“老夫只能說,妖妃那幾名親傳弟子,殺不得。”
十三郎表情猛地呆住,半響才艱難開口道:“前輩的意思,是讓我放過山君二子?”
涅祖點頭回應道:“山君親傳之中,三子、八子已經被你殺掉;二子此刻正等着與你決戰,其餘人老夫沒有見過。但是我提醒你,最好不要再殺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十三郎驟然擡起頭,不顧識海刺痛,迎着涅祖的眼睛說道:“爲何?”
“殺不得”在耳邊迴盪,同時迴盪在腦海的是落靈城的一幕幕,那裡是十三郎走入修真界的真正起點,發生過難以承受其重的事。上次殺掉一個“殺不得”的人,十三郎幾乎失去一切;事隔數十年,他比當年強大了何止萬輩,殺念同樣比當初強大一萬倍,卻又聽到這三個似有魔咒的字,怎不怒恨欲狂。
涅祖神情淡漠,回答道:“你承擔不起殺人的後果,自然殺不得。”
十三郎目光猙獰,掙扎般問道:“晚輩只聽說,山君門下可殺,但不可辱”
涅祖嗤的一聲笑,不屑說道:“果然是妖妃習性。這句話應該反過來。山君門下,能辱者儘可辱之,但不得殺......老夫已將靈威收斂,爲何你還是這副表情?”
這句話應有極深蘊意。十三郎此刻沒心情深究慢想,雙眼泛紅帶淚好似瘋癲,再問道:“到底有什麼後果?”
涅祖說道:“殺了便有君臨之怒,親傳弟子若在一段時間內死光了,妖妃出世,整個滄浪星都會因此而受難。老夫知道你既是靈又是魔,兩邊都在乎兩邊都捨不得,所以殺不得。”
“山君之怒”四字被其刻意強調,只可惜十三郎的心不在這裡,仍未留意到。
極認真地想了想。十三郎說道:“山君門下擾世。禍及靈魔雙方。前輩是魔族之......”
“不用說了。”涅祖淡淡揮手,斬釘截鐵說道:“山君監世,老夫不會隨便出手對付她。更不會殺她的門人。”
十三郎並不覺得意外,有些自嘲笑了笑,又說道:“前輩的意思,只有親傳弟子才被山君庇護。”
涅祖點頭,似又想到什麼補充道:“你們所講的山君門下,絕大多數連妖妃的面都沒見過;所謂親傳弟子,其排名並不見得多高,但一定是妖妃的眼睛。”
十三郎憤然說道:“山君監世萬年,山門門下換了多少代,那些人難道就沒有死......就沒有被人殺過?”
涅祖搖頭說道:“當然有。但與你不一樣。一來別人未必知曉他們是山君親傳,再則那都是偶然、甚至因爲意外才發生的事。你與山君門下急怨太重,牽扯太深,需抽身急退纔是正路。”
十三郎聞之皺眉,微諷說道:“這些事情,都是您通過讀取晚輩的記憶得知?”
涅祖坦然回答道:“大部分來自靈妙,你的記憶僅僅是驗證。此外靈妙剛剛報於老夫,她修習的三清之術已被破解,下界之根被滅除,這件事情應該是你留的手,對否?”
“哈......”
十三郎一愣,隨即大笑、狂笑半響方休,肆意嘲諷道:“山君不在,您要替她的孩子做奶爸?”
這話太惡毒,涅祖沉聲迴應道:“老夫只講實情,並不干涉你的決斷。況且,你有何把握斷定自己能打贏這場仗。”
十三郎目光微閃,晃身亮出化神分身,說道:“這樣還贏不了?”
涅祖不屑說道:“老夫此時方能確認,你的確不能記得所有事。”
十三郎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涅祖嘆息說道:“這一仗,打的不是戰力。”
十三郎目光微閃,等了一會兒不見涅祖解釋,遂開口說道:“晚輩怎麼覺得,前輩似在有意促成這一戰?”
勸告不等於阻止,假如涅祖真的不準,十三郎休說反抗,連生出怨言的資格都沒有。至於後面所講的諸多警告,聽着更像是提醒,由不得十三郎不猜疑。
涅祖並不否認這一點,輕輕點頭回應道:“老夫的確也想看看結果......問題的關鍵在於,即便你能贏下來,也未必能將其真正殺死。”
十三郎更加不解,思忖片刻後說道:“晚輩覺得,就算我殺不死、甚至打不贏,前輩也不會讓我死。”
涅祖哭笑不得,罵道:“居然想利用老夫!這就是你的依仗?”
十三郎沉默低下頭,許久方重新擡起目光,一字一聲道:“晚輩想殺她。”
涅祖神情有些複雜,凝視着他的眼睛問道:“不惜承受君臨之怒?不惜將世界拖入漩渦?”
十三郎苦笑搖頭,澀聲回答道:“按照前輩所言,晚輩在成長到堪比山君的境界之前都不能動手,豈不是等於徹底放棄?”
“那太遙遠了!晚輩等不及,而且擔心她會老死。”
“晚輩是個小人物,一直都是;有些時候,晚輩會做一點自認爲高尚、高大、高遠的事,也曾因此感到開心,甚至希望後世有人記得這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但這不代表什麼,晚輩本質上還是個小人物,從身體到靈魂,從心志到心眼都是,永遠都是。”
“正因爲心眼小,晚輩不准她那樣死掉。”
“於是晚輩想:君臨之怒不是說來就來,只要及時做完手上的幾件事,之後便不怎麼在乎山君如何想、如何做。”
話音稍頓,十三郎輕笑說道:“有您在身後保駕護航,晚輩至少不用擔心自己的性命,爲何不打?”
這句話帶有取笑的味道,涅祖卻沒有笑,只淡淡說道:“講下去。”
十三郎說道:“山君是否出世......實話講晚輩不是太相信您的話。即便真的發生,那也是原本就會到來的事情,是如前輩這樣的人早就計算好的變化,晚輩干涉不了,也不會因其生出負累。”
“晚輩是個小人物,一直都是;晚輩之所以苦苦修行,要的僅只有四個字。”
十三郎望着涅祖的目光輕輕嘆息,神情平靜而堅決。
“我,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