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瓶兒不肯輕易放過他,說道:“煉丹煉丹,火焰之力需要一絲不苟;不行,你要對我說實話,究竟怎麼回事。”
十三郎好生無奈,說道:“這是我的秘密好不好,難不成聰明也有問題?”
藍瓶兒臉上發燒,怒道:“因材施教,不知其材如何施教!我現在是你老師,連徒弟什麼樣都清楚,怎麼沒有問題!”
十年三千六百天,八指先生的變化不是長出幾根手指;對比以往,藍瓶兒覺得他最大的不同在於氣度,難以準確描述,但是足夠讓人留意到,且爲之矚目。
就好像一支劍,不似以往那樣鋒芒畢露,變得質樸內斂,有一股山嶽般的巍峨與厚重。又像一條奔騰的河流匯入大海,平靜的表面下蘊含無窮力量,怎麼都看不透。
看不透,這纔是問題!
出關後,十三郎再沒有掩飾過修爲,元嬰修士特有的靈性顯露無餘,然而讓藍瓶兒疑惑難解的是,她始終無法準確把握其境界。
乍看是初期,仔細看像中期,再看還是初期,偏偏偶爾神通爆發時,火焰中竟透出一絲讓藍瓶兒也爲之驚心動魄的威壓。
那是大修的標誌,身爲一名高階元嬰,藍瓶兒相信自己斷無可能看錯。然而怎麼可能呢?
修真世界能人輩出,歷史上曾有修士百年化神,且不止一個。與那些人相比,八指先生五十年結嬰雖然罕見,但還稱不上前無古人,後來者只會更多。修行越到後面越難,這是所有修士公認的至理;十三郎現在結嬰。也許永遠都是結嬰,只要沒有邁過那道坎,他只能說比別人的機會大一些,時間充裕一些,僅此而已。
事實上。對那些天賦驚人的修士,如無必要,其師長多半會加以警醒,希望其故意將破境壓後,以便讓基礎更紮實,道途方能更加平坦。當然。對世間絕大多數修士來講,有機會突破元嬰是其一生的追求,這個時候還彷徨猶豫,簡直是自找不是,非遭千古詬罵不可。
十三郎顯然不在此列,他的法力精純凝厚。怎麼看都不會輸給中期元嬰,甚至有過之。風雷是其本屬性,神通威力有目共睹,連沒有根基的火焰都弄成這樣,甚至帶有一絲大修威嚴
必有蹊蹺!藍瓶兒心裡這麼想。她知道自己強詞奪理,覺得十三郎多半不會講實話,可總得試試吧。話說這傢伙一次閉關就是九年,一旦跑了,再想逮住他可不容易。
本不抱多少希望,沒想到十三郎老實的很,略作思索便有了決斷,說道:“跟你說實話,不許告訴別人。”
“必須的。”藍瓶兒喜出望外。
“我煉了個火靈。”十三郎說。
“啥?”藍瓶兒以爲聽錯,腦袋湊過去。
“我煉了個火靈,真正的火靈。”估計是覺得藍瓶兒表情很有意思,又或提到這件事心裡太高興。十三郎童心大起,衝着她的耳朵大喊。
“火靈,活的。”
“火靈?活的?”藍瓶兒茫然重複他的話。
十三郎肯定點頭,臉上幸福感十足,如做了好事等待老實褒獎的學生。
藍瓶兒望着十三郎。審視着他的臉、他的眼,忽轉身正襟危坐,嚴肅說道:“好吧,學下一課。”
“”
十三郎有點失落,問道:“不說點什麼?”
藍瓶兒神識在自己的戒指理不知翻找什麼,嘴裡淡淡應道:“你想聽什麼?誇獎還是讚美?”
“這個都行吧,我不介意的。”
“有病!”
搜得煩了,藍瓶兒神念微動亮出一堆瓶瓶罐罐,齊齊攤在地上東看西看,似在尋找可用之物。
“血舞王修火的,至今不敢說修出火靈;妙音門內修火的長老有三位,連火靈的影子都摸不着;聽說燃靈族大長老閉關已近兩百年,目的就是爲了藉助地脈之火修出火靈。魔宮五行長老不知幾許,從未聽說哪個能夠聚出靈體。”
如數家珍,隨口列舉數起實例,藍瓶兒總算找到滿意的器物,兩根手指捏着一枚小小酒杯,說道:“你有火靈,活的;拿出來瞧瞧,讓我長長見識呵呵!”
十三郎好生無語,恨不得召出胭脂鳥嚇嚇她,回頭想靈體初生正在蟄伏溫養,爲這點小事鬥氣似太不值,無奈說道:“不跟你胡扯。弄個酒杯做什麼,你還喝酒?”
“喝酒怎麼了,有意見?”
“沒意見,沒意見,說吧,是不是讓我把它燒掉。”
“愚蠢!看清楚了。”
藍瓶兒罵着,指尖也生出一縷藍色火焰,將那隻酒杯包裹其中。
不用吩咐,十三郎探出神識,仔細地觀察起藍瓶兒的舉動,以及那隻看不出有何特殊的酒杯在火焰中有何變化
什麼都沒有。酒杯還是酒杯,火焰依舊是火焰;等了一會兒,酒杯上方漸有霧氣生出,又像是完全虛幻的煙,氤氳迷離,直至有露珠凝結在杯壁邊緣。
十三郎的神情漸趨凝重。
火焰燒出一團雲霧,結霧成露,凝露爲水,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小小酒杯內清波盪漾,如一方大湖。
修士靈火,鍛金熔鐵如反掌觀紋,如今非但沒有將酒杯燒滅,反燒出一片大湖。對着那隻小小酒杯,十三郎彷彿看到碧波萬頃,帆舟千條,水下銀魚兒穿梭,天空白雲飄繞,更有漁歌在耳邊迴盪,生機無限,宛如靈妙之地。
道法自然,自然道法;道因自然而生,由法術來演繹;然而究竟什麼是道,法又如何由外及裡,轉變成真正的道?
這便是!小小酒杯便是一方世界。正如佛偈裡唱的那樣,一沙一界,蘊含無上天機。
水火不容,藍瓶兒用火燒出來水,其本質便是自然之道。生滅皆有其路。
火焰熄,霧氣隱,小小酒杯原封不動,持杯之人神色疲憊,說道:“看明白了?”
十三郎極認真地想了想,鄭重點頭。
藍瓶兒說道:“這隻酒杯不是尋常物。什麼時候能用凡間器物施展此術,便是我大道有成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都不能、也不會選擇衝關破境。”
話中略有警醒,十三郎明白她的意思,內心微暖。
化神修士乃此界巔峰,每個有志衝擊化神的修士都需要選擇一條路。一條與天地相融合的路。路有千萬條,藍瓶兒所選是最難的一種,直達道之本源。
這種事情解釋起來很玄妙,打個比方說,現在的藍瓶兒是大修,實力、尤其是戰力可能很一般,但若能夠將此術修至大成。舉手便是道法真諦,絕非尋常神通所能比。
可以看得出,藍瓶兒距離那種境界還差得很遠,不但要藉助特殊法器,施展起來也極爲吃力。換句話講,她自己還在摸索,此時展示給十三郎看,用意
藍瓶兒說道:“結丹修士想凝嬰,元嬰修士就要考慮化神,哪怕只是剛剛踏入此境。給你示範的僅僅是個例子。因它與煉丹有關,並不是要你有樣學樣。這一點,你要明白。”
十三郎鄭重施禮,誠懇說道:“謹受教。”
藍瓶兒說道:“尋常煉丹師追求煉製高階丹藥,似乎非如此不能證明自己;高明一些的知道根基重要。但也難免爲藥性癡迷。就好像修行一樣,築基之後總想結丹,一旦有了機會,想壓都壓不住。”
“我不會教你煉製任何一種丹藥,因那只是表象;我教你的是法,說大一些就是丹道,而不是具體的術。”
“什麼是煉丹?煉丹就是以火焰催生,將各種材料煉製成一種全新的東西,這是本質。要實現,首先要能夠控制火焰,之後需明白生滅之理;只要有了這兩條,煉丹不過是個過程,只需對照丹方,照本宣科罷了。”
一口氣講了這麼多,藍瓶兒似有些累,說道:“具體如何,需要你自己琢研體會,從燒水開始。”
此燒水非彼燒水,十三郎明白其指,微澀說道:“這個會不會難了點,你才能做到這一步”
藍瓶兒微微一笑,將那隻酒杯送過去,說道:“杯子送你了,喝掉。”
喝掉?會不會有毒?
這只是笑話,十三郎疑惑中接過酒杯,入口大驚失色,表情彷彿見了鬼。
“這是酒!”
“我喜歡喝酒,早該知道。”藍瓶兒淡淡迴應。
用火燒出水都很難,更不要說燒酒;十三郎很快體會到生滅道的艱難晦澀,爲之叫苦不迭。
理論上講,空氣裡含有任何想得出的東西,水當然不例外。所謂生滅道,其實就是用火焰將空氣裡的水性激發至最高,再將它聚集到酒杯上方,自然能夠凝聚成功。
道理不難想,要能做到纔算數。
小小酒杯重逾千鈞,燒掉就沒地方再找。十三郎知道自己的火焰有多強,勉強控制火力不要外泄都來及,哪還能分出精力想別的;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千百乃至千萬次嘗試,一縷小小火焰楞是將他一身法力耗得七七八八,仍沒找到半點頭緒。
這是煉丹嗎?嚴格來說不是。與當年學習煉器不同,十三郎費盡心機,始終找不到任何可以讓自己覺得安慰的進展,一絲一毫都沒有。
打鐵起碼還煉出一身力氣,這算什麼,根本是無用功。好在十三郎性情堅韌,不言放棄,但不能不想投機取巧。
“這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就沒啥巧辦法?你是老師,不能藏私。”
“比煉製火靈容易多了。”
藍瓶兒調養精神不忘嘲諷,淡淡說道:“狂信之人禍亂人間,當初信誓旦旦捍衛民生的蕭大人只管閉關,還把責任推給別人。”
十三郎不理她,專心致志和那隻酒杯較勁兒。
藍瓶兒說道:“貓女又來了,血舞王催你快點拿到血鼎,口氣不善。還有四族長老,也都問起過這件事,說什麼族內多有不平聲。”
“還有你那位醜帥朋友,催了幾次討要東西,也不說是什麼怎麼了?”
“有人,來自魔宮。”
十三郎不知何時站起身,表情略顯複雜。
“說客上門,好大的陣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