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色澤,上有七色紋理,表面並不如何光滑,而是有着無數微小的顆粒狀凸起。蕭十三郎細細察看,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這顆不起眼的丹丸,應該就是傳聞中的修真聖藥——坐地丹!
坐地丹,取落地生根之意。萬物有靈,萬物亦須有根。植物有根方能存活,若是修士,則需有根纔可踏入真正的修真大道,尋求長生之法。
說它是修真聖藥,並不是因其等級有多高,而是因爲九成九的修真者都需要用到。它的作用其實很簡單,可降低修士衝擊築基大關的難度,憑空增加四成機率。
每一位修士都需要面臨築基,世間修士數以億萬計,因此坐地丹雖只是二級,卻絲毫不比三級甚至四級丹藥便宜,甚至更加難求。蕭十三郎知道,當年塔山就是因爲沒有坐地丹,苦熬數十年方纔築基成功,以至於錯過了最佳時光,生生落得個不能寸進,再沒有突破的可能。
塔山身爲堂堂一派宗門弟子,資質還不算差,尚且因之斷了道途,只能加入戰盟尋求那更加渺茫的肉身成聖之路。坐地丹之珍貴,已非言辭可以形容,是任何人都不會輕易相與的寶物。
想到此處,蕭十三郎心頭涌起感慨,不覺嘆息道:“都說面越冷的人心越熱,雖然沒見過老師是何模樣,想來她定是生了一張鐵板臉,冷若玄冰的那種。”
這樣不知感恩的話說出來,那名老婦如果聽到不知作何感想。奇怪的是,得到如此珍稀的靈藥,蕭十三郎不見如何興奮,反倒苦笑着自語道:“問題是,它對我未必有用啊!”
皺眉思索了一番,蕭十三郎扣起玉盒,起身來到一面鑲嵌在側壁的巨大鏡面之前,盤膝而坐。隨後,他徐徐解開上衣,露出遠比其文弱外表強壯得多的精悍軀體,對鏡而觀。
修士能夠自查肉身,通過內視觀察到體內的細微之處。然而不知爲什麼,他還是習慣使用鏡子,望着鏡中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蕭十三郎的目光凝聚在其心口位置,沉默起來。
在那裡,有一塊與周圍象牙色的肌膚完全不同的印記,形如五角之星,彷如胎記。其中四角色澤暗淡,一角相對明朗,卻有內收之勢,漸成圓弧。
蕭十三郎的視線,集中在鏡中人胸口那道尚未完成圓弧上。直愣愣地看了半天,突然一笑,自語道:“你真的很厲害,也幫了我不少忙。”
鏡中人口脣微動,複製了他的動作與表情,彷彿在譏諷其無聊、無力,又或是無奈。
“可你也太難伺候了,而且太貪婪!”
蕭十三郎有點神經質地指着鏡面,感慨道:“打從來這兒算起,多少年了?你一直就是這樣,吃十分只吐兩分,還把小爺的修爲弄得不真不假,自己都摸不清到底何種境界。你自己說說看,是不是很過分!”
如果熟悉的人在此看到蕭十三郎的模樣,定會大吃一驚。向來溫和淡雅的十三少爺彷彿換了個人,頹然中透着無奈,還帶有一絲狂躁。他自己卻毫無所覺,對着不說話的鏡子發泄憤懣,喋喋不休。
“既然我能夠凝聚出靈力漩渦,理應算作築基修爲,典籍上都這麼寫的,我說的可對?”
“可是因爲你,我只能將它維持一個時辰,還需要全力以赴不能動用絲毫法力。你倒是說說看,我這算是怎麼回事?到底是築基呀,還是現在的煉氣八層?”
“最可氣的是,每次調用靈力凝出漩渦,都要被你吸收不少!不但讓我無法保持,還傷了底蘊,下一次凝聚變得更加困難。你自己說說,是不是很過分!”
連續質問出兩個過分,蕭十三郎氣平了些,無奈說道:“好吧,我承認你對我也不錯,不但能夠靈魔雙修,反哺回來還更加精純,讓我可以裝裝神棍騙點小財。”
“可是自打三年前…你就變本加厲,越來越貪,越來越離譜,越來越…”
抹去一把辛酸淚,蕭十三郎苦笑說道:“如果我的估計沒錯,需要將你這個小尖尖變成小圓圓,這種情況才能終止。先不說難度如何,築基嘛,最多我挺一挺,多吸點靈器魔器也就過去了。”
目光變得哀怨,蕭十三郎悲憤道:“可你還有四個小尖尖,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後我還得這樣搗騰四回?是不是表示四大境界突破的時候,都得把您老人家先伺候好,才能臨到我自個兒頭上?”
說到這裡,蕭十三郎隨意揮手,將那一堆破爛魔具和田七爺的靈器飛劍擺到地上。隨後將兩手的拳套取下,露出那雙堪稱神奇的手掌。
仔細看去會發現,他的手掌上,食指中指明顯與其它手指不同。其中右手兩指如玉石般晶瑩剔透,左手兩指卻明顯泛黑,透着一股陰森暴虐的氣息,原因不明。
準備妥當之後,蕭十三郎深吸一口氣,探出那四根奇異的手指,如畫畫般在一截截斷片上掃過。他的動作不算快,卻極其熟練,看起來已經輕車熟路,做過無數次類似的事情。
堪稱詭異的一幕出現,其手指所過之處,無論飛劍還是魔具,通通變得灰暗沉悶,再沒有一絲因內含靈氣魔氣而產生的特殊光澤,彷如一堆真正的廢鐵,攤落在地上。
隨着這個過程的持續,他的手指也有變化。右手兩指更加晶瑩,竟帶着一絲跳躍般的微光,且有蔓延到下一根手指的勢頭。左手兩指則要差一些,顏色雖有加深,卻不甚明顯,也沒有那種晶瑩之感,看不出有何異常。
很快,蕭十三郎將所有殘片吸收完畢,調息片刻,靜靜地體會一番,面露苦笑。
“果然還是這樣。越是品級高,含的精華越多,吸收也越困難。可這裡是靈域,連魔具都難以尋找,更別說高品質的魔器了。”
“難道您是要我去魔域?不然爲什麼非得靈魔同修,缺一而不可呢?”
“就算有足夠的魔器也不行啊,您老人家都不讓我這個瓶子變大,能吸取的量自然也有限。如此這般循環下去,我比正常人修煉起來還慢,又怎麼能滿足您那個胃口喔。”
“…好吧,必須承認,其實我比一般人還是要快點,應該算作你的功勞。可你就不能再體恤一點,大度一點,讓咱更快點不行嗎?”
“咱還欠着債啊!用了人家最珍貴的東西,好歹總要替人家瞭解心願不是。咱堂堂男兒之身,不能做白眼狼吧!”
蕭十三郎嘀咕了半天,始終得不到迴音。鏡中人無聲重複着他的動作與神態,無比精準卻又格外冷漠,透出一股荒誕。
念念叨叨發泄一番,蕭十三郎還不肯認命,哀怨祈求道:“能不能不要這樣啊!吸魔吸靈這種事情,白癡也知道是忌諱,只能偷偷摸摸的做。我又不敢尋人問問道理,萬一被抓起來,當成小白鼠解剖了可怎麼辦。”
鏡中人言辭懇懇,表情更是悽婉絕倫,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生出惻隱之心。蕭十三郎對着他看了半天,忽而輕輕一笑,放鬆下來。
一笑兩重天,片刻間他就彷彿換了回來,恢復到那種淡然寧靜的狀態,儀態悠閒。
“算啦算啦!註定一生相伴,咱們和諧一點比較好,不要因爲小事鬧彆扭。”
有條不紊的穿好衣服,蕭十三郎將地面那堆真正的“廢渣”收拾乾淨,重新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滿意點頭。
“反正你也不說話,由着我冷嘲熱諷的罵都不生氣,起碼態度很好嘛!”
抱拳作勢,他朝鏡子施了一禮,認真說道:“還是應該感激你的,沒有你幫忙,我恐怕早已魂飛魄散,更別說什麼修真大道,探尋長生之路了。”
抖擻精神,蕭十三郎與鏡中人告別,說道:“魔域就魔域,等我做完手上這幾件事情,再去闖一闖陰陽峽谷。你不要着急,就算真闖不過去,大不了時間長一點,進程慢一點,總歸還是有辦法可想。”
“除惡務盡!輕易殺不得,並不是真的殺不得;該殺的人,還是得殺呀……”
…
…
夜色中,鏡湖畔,暗霧低垂。
溪可成池,瀑能生潭,山谷可成河流。若是三者齊備,則可形成湖泊,滋養一方水土。
鏡湖三者同備,是落靈城最主要的水源。千萬年來,鏡湖默默陪伴着這裡的人們,經歷春秋交錯,冷看世事變遷,見證了無數風雲人物的出沒與榮辱,可謂活着的歷史。
湖邊景緻談不上優美,卻有一種自然地古樸。隨意一顆亂石,有可能就是當年某位大能憑湖眺望的立腳處;擡眼可見的垂柳,興許就目睹過仙家鬥法;還有那如鏡面般的萬頃湖水,更是包含了無盡之滄桑意,透出睿智到極處的冷漠。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鏡湖迎來一位又一位俗人豪客,送走一名又一名仙鬼妖魂,閱歷之豐,心性之穩,實非任何人所能及。
今夜,鏡湖迎來三名特殊的客人。紫衣仙女,羊角辮女子,還有一名黝黑的青年。
湖水輕輕拍打着岸邊亂石,發出啪啪的脆響,彷彿鏡湖感受到一股讓它都覺得心動的氣息,微微盪漾起來。
紫衣女子站在一塊礁石上,身姿挺拔如絕崖青松,披髮紫氅隨風而動,生出不少羽化飄渺氣。在她身後不遠處,一男一女恭敬而立,望着紫衣女子的背影,目光灼熱。
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紫衣女子開口道:“事情辦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