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出如山,數十名“官差”齊聲高呼,爭先恐後闖進醫館。
像演戲,像極了一場事先排練好的戲。差役們臉上帶着赤裸裸的戲弄與調侃,還有傻子都能看出來的軍旅痕跡;除少數幾人熟臉外,大多僅僅披了一層官不是演戲是什麼?
演戲演到妙音門?!封館?!
主事不知如何才能形容內心的荒謬,厲叱:“蕭先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十三郎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下令道:“閒者驅逐,布者扶至三元閣就診,此地所有財物移至對面封存,館內一應人等扣至城府,按律審處。”
“諾!”
身形彪悍的差役們答應着,二話不說涌向四周,擡藥掠財抓人封物,活脫脫一羣悍匪模樣。安靜的醫館頓時雞飛狗跳,藥師尖嚎侍女哀哭,與那些被雪盜劫掠的野民再無任何不同。
很快,一箱箱藥材如流水般搬出,再如流水運進三元閣;僅片刻後,本就寬敞的大廳被洗劫一空,足以讓最細緻的倉鼠爲之流淚。
發生這麼大的事,門外的人們不可能沒有反應;不大會兒功夫,街道上已經聚滿了人,一雙雙憤怒的目光注視着那羣如狼似虎的匪兵,躁動暗生。
“住手!住手!你蕭八指,你到底要幹什麼!”主事婦人尖銳的叫喊聲在大廳內迴盪,試圖阻止匪兵惡行,但又哪裡阻止得了?比較奇怪的是,她身邊那兩名幽靈般的黑衣人至始至終沒有動作,婦人沒有下令,他們只管護在其身邊冷冷注視周圍,絲毫不爲所動。
“除了藥材,桌椅器械、一紙一文皆屬贓物,通通查封。吳二爺。麻煩把地契搜出來。”
“是”吳忠的聲音好似在哭喪,低頭彎腰從婦人面前經過,帶人翻箱倒櫃。
十三郎這才滿意,轉過身奇怪反問:“夫人以爲本官在做什麼?”
“你放肆”
“藐視主官,罪加一等。”
十三郎揮手說道:“抓人!”
“哼!”
兩名黑衣人搶步擋在婦人身前,陰冷的目光橫掃周圍;幾名搶發了性子的差官正在興頭上,嘴裡答應着正在前衝。突然被兩人目光注視,頓時如迎頭撞在冰牆上,通體冰寒。
“大膽!”
韓成暴喝拔刀,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後退,五步方歇。
十三郎將韓成撥到身後,平靜的目光望着婦人。說道:“夫人要拒捕?”
事情到了這一步,主事反變得冷靜下來,保養極好的面孔上泛起一絲譏誚,說道:“蕭先生好大的官威。”
十三郎誠懇說道:“夫人誤會了,在下本是鄉野草民,受林大人所派,所作所爲皆以王法爲準。”
“王法。好一個王法!”
婦人冷笑道:“敢問蕭大人,妙音門滿門藥師,行善積德治病救人,城內兩千萬子民人人知曉,犯了哪家王法?”
十三郎搖搖頭,說道:“請教夫人,何謂子民?三歲小兒也知道你等皆屬林朝子民,妙音門不過一個江湖門派。有什麼資格喚人爲子民?”
婦人羞怒說道:“你蕭大人,拿不到民婦的罪證就這樣摳字眼,有意思?”
“現在纔想起自己的身份。”
十三郎點頭讚許,抑或是嘲諷,說道:“一字一言,發乎於心;一舉一行,皆爲本意使然;心有反志才能講出這樣的話。何需本官摳字眼?至於夫人所犯罪過,此前辱罵當朝還嫌不夠?”
婦人怒道:“當然不夠!即便民婦偶有失言,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本館何干?”
十三郎說道:“越來越長進了吳忠!”
“在!”吳二爺身體猛一哆嗦。連忙上前遞過來一疊文書。
“先生大人,房契與賬本都在這裡。”
“嗯,讓本官看看”
十三郎隨意翻了翻,說道:“敢問夫人,本館地契爲何沒有官家文印?”
“”
婦人張口結舌,心裡想這叫什麼話,城內一萬家房契難有一家蓋官印,難道都是犯罪?
十三郎說道:“再問夫人,本館經營藥材替人治病,可有收取錢銀?”
婦人憤怒嘲諷道:“不收錢銀,難道讓我們白治!這也是罪?”
十三郎笑了笑,問道:“買賣公道,治病收銀,這些當然不是罪;本官要問的是,本館開張這麼多年,可曾繳納過一分稅銀?”
“”婦人想笑,但不敢,想哭又哭不出來,表情精彩不知如何形容。
有經營便需要繳稅,這是每家每戶都明白的道理;可是亂舞城誰向妙音門徵稅?或許應該換個說法,八大宗門,哪家不向別人徵稅?
他們收錢不叫稅,好聽點叫納供,叫贊助,直接點就是保護費,各自地頭各自負責,唯獨官府不行。
想到這裡,婦人覺得膽氣壯了些,說道:“大人如想以此來治罪,恐要將城內翻過來才行。”
十三郎譏諷說道:“別人殺人你就可以殺人?別人犯罪等於你可以犯罪?(別人盜版你也盜版,別人訂閱推薦推廣月票飄紅你咋不學啊,哼哼!)夫人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不是”
“做事不要問別人如何,先問問事情的對錯曲直,再問自己本心。”
十三郎說道:“本官今日站在醫館內,辦的就是你們,與別人並無直接關聯。”
婦人厲聲喝道:“這般行事,如何能讓千萬黎民心服?”
十三郎連連搖頭嘆息,理直氣壯回答道:“本官何須他們心服,我只要你們服。”
“有罪無罪,待回到衙門、按律法審過後自然明白;無論怎麼樣,今日爾等都要入監。”
處在醫館主事位置,尤其是在亂舞城生活這麼多年,婦人早已忘記了皇家二字意味着什麼,想不到公然違法抗法代表什麼含義。
這很正常,不光她如此,城內每一位居民、甚至連官差都已經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誰。對他們而言,所謂王法已成爲兩個沒有什麼蘊意的字,很純粹。然而正如十三郎宣告的那樣,公然嘲罵皇室主官,放在任何國度都是不赦之罪,是最最無可辯解的謀逆;句話講,因爲那句被激怒後的無心之語,十三郎的的確確站在大義位置,誰都無法批駁。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婦人並不認爲自己有什麼錯,她認定十三郎此行存心找事,無論她怎麼說怎麼做,對方總能找出、或乾脆製造麻煩生出事端;其目的,當然是爲了三元閣。
是人都明白一條道理,不打垮妙音門,所謂御用醫館只能是個笑話;別的不談,他們連藥材都無法收齊,更不要說什麼城內幾乎所有像樣的藥師均被妙音門網羅。僅憑林如海隨身帶的幾名藥師,頭上頂着皇家名頭便想謀奪妙音門基業,難道不是笑話?
敢在妙音門對面開一家醫館,十三郎挑翻妙音門的決心毋庸置疑;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心裡想着這些,婦人冷冷說道:“蕭大人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會怎樣?”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本官知道。”
“你知道?”
“本官當然知道。”
十三郎說道:“假如我估計的不錯,只要給你半日時間,夫人便可鼓動成千上萬居民請願;此時此刻,周圍有名望的人想必已得到消息,在集結人手着人書表,準備痛斥本官。”
“只有這些?”
“婦人比剛纔聰明瞭,不講妙音門會如何。”
十三郎望着她,目光有些讚賞還有些憐憫,說道:“但你心裡真正依仗的還是門內,而不是那些準備出頭的百姓,對否?”
婦人冷笑不語,大意是你明白又如何,在力量面前,妄論大義只能落人笑柄。
十三郎輕嘆,指着兩名黑衣說道:“夫人難道不奇怪,爲何內門至今沒有迴應?除這兩個廢物,擁有千萬民望、底蘊深厚的妙音門爲何不派人出來?”
聽了這番話,婦人沉默下來,目光流露出幾分猶疑。醫館鬧成這樣,內門至今悄無聲息,由不得她不做思量。尤其當她看到,兩名黑衣人神情雖依舊冷漠,目光卻不再似剛纔那樣堅定,似變得有些緊張。
他們緊張,婦人便跟着緊張,但不是因爲十三郎,而是因爲他的話。
“剛纔我說夫人沒資格參與這件事,並非誠心羞辱;所謂在其位謀其事,夫人目光如此短淺,連城內局勢都看不懂,怎能與本官正面相商。”
赤裸裸的羞辱,婦人卻不像剛纔那樣暴怒,內心隱隱覺得不安。她到底不是笨人,從十三郎的話裡聽出某些讓她恐懼、不該她知曉的蘊意。
“也罷,既然有資格的人不願露面,本官就在這裡當衆講出來,看你能否承受得起。”
擡起頭看看四周,十三郎的目光中滿是憐憫的意味,放慢語速沉聲說道:“夫人試着想一想,假如本官想平定妙音門,其餘門派會怎麼想?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