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之中,無論換成誰處在十三郎的位置,此時都會難以抉擇。假如非要做出選擇,多半還會去厚土之地看一看。
原因很簡單,首先是冉不驚的那句話:求活不難,通行不易。
然後還是因爲冉不驚的話:多半不在其中。
偏偏十三郎一臉深信不疑的摸樣,誠懇說道:“多謝冉兄。”
回過頭,他朝幾名尚未醒過神的學子說道:“你們在此安心休養,若有其它人出來,替我打聽一下。”
他用的是吩咐的口吻,態度隨意而又自然,幾名學子紛紛點頭,除了疑惑,神情再無任何異常。
冉不驚目睹這一幕,目光微閃。
之前幾人從水靈之門走出,冉不驚便留意到他們似以十三郎爲首,本以爲衆人畏懼其實力,倒也沒有太過在意;此時他才發現,大家看向十三郎的目光並不是懼怕,而是發自內心的推崇與服膩,猶如面對尊長。
他忽然說道:“蕭兄打算去哪道門搜索。”
十三郎微楞,隨即笑着說:“是不是有什麼建議?”
冉不驚說道:“建議談不上,確有些想法。”
十三郎抱拳認真說道:“願聞其詳。”
冉不驚又客氣了一句,才說道:“水靈之地面積最大,金靈之地最是絕情,生死皆在瞬間;以我的看法,應由木靈與火靈着手。”
十三郎聽了想了想,說道:“這兩處。又有什麼差異?”
冉不驚回答道:“木靈詭異莫測,火靈之地只是一座山,從找人的角度,火靈之地方便些。”
樂笙忍不住插口道:“不止吧?我聽說火靈之地不僅飽含火靈精魂,且易出天災,爆發時連地底凶煞都可能引動;一旦身陷其中,怕是凶多吉少。”
冉不驚點頭說道:“樂師兄說的極是。這也是我要提醒蕭兄,需特別注意的地方。”
樂笙想不到他會如此回答,一時竟有些發愣。其餘人等也覺得莫名其妙,暗想這兩人到底是仇人還是好友,如此深情款款。
十三郎斷然說道:“那就去火靈之地。”
言罷他便邁步向前。徑直走入那道通體散發着紅芒的光門之中。
……
……
日月顛倒,乾坤扭轉,無數虛影在周圍閃爍,咆哮的聲浪響徹四方,猶如天災。
不,就是天災!
好似時光倒流,十三郎覺得自己彷彿又回到燃靈峽谷,正面對無數魔蚊撲擊的場面。
假如,沒有那座山的話。
那座光華燦爛、眩迷閃耀,上半部分被冰川所覆蓋。充滿陰寒之氣的……冰山!
火靈之地有座山,冰山!
修道至今,十三郎經歷過無數次絕境,面對過無數兇險,堪稱心境通達有度;進入火靈之門前。他自認做好了一切準備,哪怕有人神機妙算到他的到來出手偷襲也能有所準備。
然而在那一刻,在看到冰山的那一刻,在看到冰山上虛浮的那個人,在看到天空劫雲密佈,卻始終落不下一絲雷霆的那一刻。十三郎徹底迷惘。
徹底迷失。
……
……
僅僅在一個月之前的漫長歲月裡,十三郎從沒有見過天劫,甚至聽都很少聽到;那東西屬於高手,屬於深不可測修爲無上者的專利,不是他應該關注的對象。
就在一個月前,他見到了,而且親身經歷了一回,留下許多回憶,好的壞的兇的險的,最多的還是震撼。
天威,可以反抗,但必須敬畏。
誰能想到,僅僅過了一個月的時間,他又一次看到了天劫,而且從其威勢上看,比自己經歷的那次更加狂暴,也更加威嚴。
讓人無法想象的不僅僅是天劫,還有引起天劫的那個人,以及這天劫……
這到底還是不是天劫!
空禁有雷,天劫也是雷,兩種雷霆加在一起,反倒沒有了雷。
這算怎麼回事兒?誰能給個解釋?
空中只聞聲聲雷動,聲音幾可令人發聵,卻始終沒有雷柱落下;別說雷柱,連個雷絲,雷毛都沒有。
山頂之上,夜蓮通體被一座皎潔的白蓮所包裹,僅僅露出手臂,與頭臉。
她神情肅穆,莊嚴,高貴,聖潔;彷彿人世間所有與仙女有關的詞彙,通通都可用在此時的她身上。
她已不似凡人,而是天上的神祗,或者神使。
神者無情,夜蓮神色平靜中透出淡漠,無慈悲。
……
……
一股隆重的威壓擴散而出,與白蓮釋放的神輝一起,逐漸朝山腳蔓延;所過處,無數火靈爭相逃竄,更多的火靈蜂擁撲上,與神輝碰撞到一起。
而後凍結。
冰霜蔓延,其勢堅決而平靜,透過冰層,彷彿能看到一張張凝固的臉;周圍的天地氣息狂亂而有序,從劫雲中不斷涌下,加入到冰層之中。
天助人勢!
老天在幫助一個人對付大地,對付那座原本癲狂火熱充滿着桀驁之氣的山。
這又是爲什麼?
……
“結嬰!”
十三郎無聲自語,眼裡閃過一絲精芒,隨之一聲無奈嘆息。
哪怕沒有經歷天劫的經歷,十三郎也明白一個最起碼的道理,天劫一起,是沒有辦法干擾,或者打斷的。
他當然不願看到夜蓮結嬰成功,可問題是,就像當初夜蓮攻擊他卻被他所用一樣,此時的十三郎,束手無策。
沒有辦法,並不意味着停止思索,十三郎怎麼都想不明白,夜蓮爲什麼選在這個地方。選擇這個時間進行這種充滿危機的過程。要知道,修士結嬰是要經歷心魔考驗的,縱然夜蓮道心空明神通廣大,總不能一邊對付萬千火靈攻擊,還要再面對天劫威脅吧?
假如這樣都能結嬰成功,她就真不是人了,是真正的神仙轉世纔對。
“不知道會不會有甘霖。”
無奈中。他唯有希望自己能有機會撈回本錢,將當初被夜蓮吸收的那些甘霖搶回來,哪怕只有一滴。
……
……
火山有靈。有靈必不甘心覆滅,它在反抗。
更多火靈從地底涌出,周圍的火靈察覺到自己避無可避。由驚恐到絕望,再由絕望到憤慨,終至生死一搏。
它們回頭,它們兇狠,它們不惜一切,四面八方由下往上猛撲。
奇怪或者正常的是,無論它們如何驚恐絕望,都不會靠近傳送門的方向,與水靈之地情形完全一致。
或許是因爲更加畏懼門內氣息,或許是因爲它們視這裡爲家。爲自己所守護的地方,致死不願離開。
山體內,大地中,一聲聲沉悶充滿狂躁之意的嘶吼不停傳出,越來越近。越來越望上。彷彿有什麼怪物咆哮,發出憤怒的吶喊。
隨着吶喊聲的臨近,周圍火靈朝冰川反撲的勢頭,更猛了。
望着山下涌動的火靈,聽着地底那越來越近的咆哮,夜蓮眼神略有凝重。表情卻透出譏諷。
“本就不容於天,還妄圖要藉此陰火絕地成就分魂。”
“無論你藏身何處,化身幾何,只要被我尋出蹤跡,便是你的喪身之期。”
“今日借你之魂引動天威,成我無上道法!”
單臂輕揮,她張嘴吐出一顆橢圓如同雞蛋大小的明珠,朝天空託舉。
“天雷誅邪,神珠歸位;白蓮降世,普渡衆生!”
隨着她的話音,天空劫雲彷彿受到召喚一樣,八方涌動並擁堵堆疊在其頭頂,凝聚出一道粗大不可想象、包含着無盡雷霆之力的劫雲之柱,轟然擊落。
那可璀璨到不可想象的明珠隨之被夜蓮祭在空中,彷彿指路明燈一樣呼嘯而下,徑直投入到咆哮肆掠的火山之中。
隨後出現的一幕,任誰都無法想象其如何發生,又是因何而發生。
……
……
劫雲降落,而且是一次性集中全部威力,甚至還加上一部分空禁的威能,卻乖順如同圈養的綿羊一樣,延着那顆珠子的軌跡俯衝而下,目標赫然是……那座火山!
或者是,藏身與山內某個生靈。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隨着劫雲之柱的降臨,山內的咆哮之聲陡然狂暴起來,成千上萬的火靈不顧冰川威脅從每個藏身之處衝出,全部加入到對抗天劫的大軍之中。
一條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虛影隨之浮現,乍看去,好似一隻殘缺不全卻又帶着睥睨崢嶸之意的雄雞,死死盯着從天而降的劫雲,宛如世仇。
它的身體虛幻到幾乎透明,散發出來的蓬勃火力卻似乎可將整個世界融化,隔着不斷的距離,十三郎竟感覺到一股由內之外的焦灼與躁動,更有無邊的威凜。
神智陡然一驚,從戒指裡傳出一股清晰的波動,直衝十三郎的腦海。與此同時,那隻死死盯着劫雲之柱的虛影似乎也察覺到什麼,目光竟隨之偏移過來,看了十三郎一眼。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神啊!
憤怒可穿透蒼天,怨毒可令世界冰冷,狂傲幾可震撼蒼穹,還有無邊的嘲諷與冷漠,還有悲愴與痛苦,一齊刺入心海。
“哇!”
僅僅這一眼,十三郎便覺得心頭猛的爲之一痛,嘴角溢出鮮血;心神劇震之下,他甚至來不及查看引其變故的是何物,充忙取出一瓶老君丹,通通倒入口中。
“昂!”
一聲包含悲憤的怒嘯,虛影扭過頭朝夜蓮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無一絲猶豫,身體展動風雲裹挾着無邊火海,撲向那道劫雲。
撲向那道帶有無邊毀滅之氣,與力的……天威!
那一刻,十三郎彷彿看到,無邊星空之中,一隻體型遮蔽天日的巨鳥徐徐翱翔,其勢幾可凌壓天地,亦可懾天道。
那一刻,夜蓮望着天雷即將與虛影相遇,神情激動,身體略有顫抖。
那一刻,她被虛影一眼所傷,不覺便擡起頭。
那一刻,她看到了十三郎,眼神陡然變得銳利,且震驚。
那一刻,十三郎擡頭仰望山頂,看到了夜蓮身邊的人,眼神隨之變得銳利。
那一刻,十三郎福至心靈,陡然想到一個令他無比憤怒的可能。
下一刻,他嘶聲怒嘯。
“我操你媽,這是作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