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徵兆,這種感覺究竟由何而來?”
調息打坐中,十三郎努力要將心內的那一抹不安去除而不得其果,禁不住暗暗皺眉。
識海被混沌狀的迷霧所充斥,十三郎怎麼都沒辦法進入空明之境,他覺得自己頭頂彷彿漂浮着一片浮雲,投射出無法消解的陰影。內心時時傳來悸動,似乎在提醒着他,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或是即將會發生。
“不是直覺,倒好像是……預見?”
預感是個玄妙的玩意兒,對修士來講,不少人都相信有大能之輩可透視未來,若修煉到高深境,目光甚至能穿越輪迴,窺視到隱藏與天道之內的前世今生。
即便是前世,十三郎也曾聽說過一些奇聞異事,言某地某人莫名其妙便生出類似幻覺的玩意兒且看到某種畫面,後來那些畫面被證實的確發生過,或者與將來某時發生。
對傳聞,他向來抱着嗤之以鼻的態度,不怎麼予以理睬。十三郎相信經過殘酷訓練的人可以在戰鬥中產生直接,因爲他自己就擁有這種能力,還曾無數次救過他的命。但此時的感覺與那種汗毛炸起的感覺完全不同,時間更長,更模糊,而且不僅僅針對自己。
“如果是因爲夜蓮,爲什麼會在這個時間?總不能一夜之間她突然實力大漲。我倒巴不得這樣,最好她突然進階元嬰,直接被取消資格纔好。”
這樣的事情太荒謬。十三郎略想了想便拋諸腦後,轉而想道:“如果是因爲別的事……又會是什麼?難道真的是老師?”
“預感到他人的事,那不是成了算命先生?”
對火尊等人發脾氣,那是爲了爭取更多好處,十三郎並不真的認爲老師需要自己去解救,他也相信世界上沒有哪個勢力敢在道院知情的情況下對付一名未來尊者,因此對於火尊等人不知道老師的下落。他並無多少意外。
換言之,假如老師真的出事,也必然是極其隱秘且早已發生。根本不是他有資格考慮的問題。
尋不出因由,又始終無法將迷霧中的那根線頭理出來,十三郎唯有苦笑兩聲。感慨或安慰自己道。
“許是星算之法作怪,以後得注意,別弄成四目那樣的神棍。”
假如真有預測吉凶的本事,四目老人不會客死於蚊海,十三郎以此警示着自己,默默將思緒收回。
不安的感覺依舊存在,不安的人卻沒有留意,遺憾便也就爲之註定……矮子不久便要接替大地尊者之位,難怪他敢在尊者面前如此囂張;還有幾名尊者即將坐化,九尊正處在新舊交替的關鍵時刻。難怪五雷敢在這個時間動手。從院長所言來看,夜蓮身後還有一位比五雷輩分更高的師尊,那麼是不是意味着,道院之爭並不僅僅限於內部,而是牽扯到其它勢力的滲透顛覆?”
“這樣說來。院長囑我做好自己,怕是不僅僅指修爲。”
“火尊所言,應有部分可信,也許五雷初衷的確如他所說,意圖振興道院地位,卻被院長阻止。之後他才糾集一部分尊者。共同參與此次奪院,私下裡卻尋求外援。有很大可能,夜蓮便是被秘密培養起來,專用於此次大比。而待火尊等人察覺到此事,卻已不好輕易退出,如此方可解釋今天的突兀之舉。”
兩大分院臨陣倒戈,怎麼看也不會是因爲十三郎虎軀威振王八之氣釋放的結果,療傷後的一番“深談”,十三郎隱約察覺到部分端倪,內心好生警惕,同時還好生失望。
“還是不對,道院獨立於世,對別的勢力談不上什麼威脅。假如我是主使者,倒寧可希望它一直保持現有風格,不願其落入五雷這樣的人手裡。而從其它尊者的反應看,總顯得有些兒戲,或許這其中,,還有更深層隱秘。”
上位者考慮問題,往往不是底層兵卒所呢個猜度,隨着大比形勢漸趨明朗,十三郎隱隱有一種感覺,自己正被一隻無形之手牽引,走上別人希望的路途中。
想着想着,十三郎臉上的表情突然詭異起來,似哭似笑,還像是從一場夢魘中驚醒。
“蕭十三,你不過是一個排頭兵馬前卒的角色,竟妄圖估量這等大事,會不會太狂妄?”
“參加大比不爲錯,全同僚之義同樣不算錯,這些是我的本分。若再多想別的事情,即沒必要也無資格。或許院長所言,指的就是這個。”
眼中閃過一次猙獰,他怒吼般大叫道。
“別忘了,你有爹,還有娘……翌日,同樣是一個天高雲淡的好天氣,傳功崖下人流再聚,共同迎接大比的最後爭奪。
與昨天不同的是,衆人今天目光所集不再是十三郎,而是穩坐與竹亭中的夜蓮;按照比鬥流程,萬世之花將先於十三郎登臺,迎接餘下不多的副將,以及衆多躍躍欲試的主將的挑戰。
嚴格來說,凡是沒有落敗的學子都還擁有最終奪魁的機會,然而自那場驚豔之戰後,許多擁有挑戰資格的主將已暗自做好打算,不再尋求與蕭十三郎對決。反倒那些原本對夜蓮敬畏有加的人心思漸漸活動,覺得萬世之花也不過如此,興起與之較量的念頭。
這其中,除了因陣營關係產生的戰意外,還有一條重要因素:萬世之花真正出手的次數極少,且不像十三郎那樣狠辣無情,從來不會傷及人命。
不得不說,人真是一種很賤的生物,此前談及夜蓮,人們不論敬重與否。皆不會也不敢帶有絲毫褻瀆之意,然而因爲昨天連番受辱,萬世之花形象大跌,已從雲端仙子墜入凡塵,頗讓人臆想。
就連那些已沒有資格參加大比的學子,此時看向夜蓮的目光也與昨天不同,火熱者更加火熱。不忿者越發鄙夷,還有些多事者的目光甚至帶上一絲淫邪,心中所想大致是此花已非彼花。你我皆可採摘的意味。
和風暖陽之下,悱思雜念之中,隨着谷溪一聲尖利的宣告。道院大比決戰日,正式開始……照例幾場墊場式的比鬥排在前面,十三郎坐在輪椅上平靜地觀望,看不出思緒如何,身邊諸人皆已獲得內院資格,神情也都顯得很輕鬆,昨天的戰鬥之後,衆人都覺得大比已沒有什麼懸念,十三少爺擊敗萬世之花,已然是板上釘釘的結局。
唯有袁朝年的神情比較凝重。靈機目光略有閃爍,似察覺到什麼不同尋常的跡象。
不同尋常之處其實很明顯,竹亭中的夜蓮不再被方陣託襯,獨自坐在小巧精緻的鳳椅上,顯得形單隻影。
就連冉不驚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樣恭居其後。而是穩穩地站在夜蓮身旁。他的臉色倒是沒什麼變化,若是認真觀察,可以發現他眼中似有一絲譏諷隱約跳躍,也不知針對的是誰。
與冉不驚相比,夜蓮更加平靜無波,臉上眼中都沒有半分情緒表露。無喜無悲,無慾無求,仿如一名禪心入定的高僧。
“到底是萬世之花,心志堅毅,不受外擾。”
時已臨近十三分院出場,曲回朝竹亭的方向看了看,有些不確定地說:“她好像有些不對勁兒。”
“裝樣!”
嚴萌性子最是直接,皺起鼻子說道:“故作鎮定,心裡不定怕成什麼樣。”
“不要亂說……我也覺得有些不同。”柳若衣神情微動,目光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沒有太多表示,淡淡說道:“先看看吧,稍後萌師妹要出場,小心些。”
“知道了。”嚴萌脆聲答應着……十三分院夜蓮,八分院嚴萌,登臺!”
依舊是過了四場,隨着谷溪的話音,嚴萌伶俐活跳搶先登臺,迎來一片歡呼。幾天下來,這位嬌俏可人的女孩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甚至帶來不少仰慕者,人氣十足。
與之對比,夜蓮出場顯得低調而壓抑,近乎於沉寂。
她如十三郎一樣,緩緩催動鳳椅前行,就彷彿水面上飄過的一片青荷,嫋嫋無聲不惹纖塵,一舉一動皆透着寧靜與高潔,讓人幾乎不敢正面相望。
萬衆無聲,不論是誰,不論對其是何看法,大家都不得不承認,若以神情氣質而論,夜蓮實無愧於萬世之花的稱號,擁有極致之美。
兩女遙遙相望,嚴萌掐訣放出巨蟒作勢欲撲。
夜蓮依舊沒有起身,只是拿目光掃了一眼,說道:“可惜……”
“可惜什麼?”嚴萌忍不住問道。
“可惜了一條好魂。”
夜蓮似乎笑了笑,不願多說不屑多說,擡手向前輕點。
膏玉般粉嫩的指尖上,一朵蓮蕾徐徐浮現,如春風吹開花瓣,緩緩張開。
蓮花九瓣,粉色花瓣彷彿少女妝罷的腮紅,透出迷離的氣息。待那朵蓮花怒放,嬌豔而聖潔的毫光照耀戰場的時候,四周的空間亦爲之靜止。
九瓣蓮花灼灼生輝,如同九扇空間之門,散發無盡奧妙與莊嚴。
一切爲之定格。
自空而落的光線不敢窺視,被柔和的粉意折射開,戰場上呈現一幕奇景,一條巨蟒昂首吐信做吞天之勢,被粉色包裹而閃耀絢麗,身形卻在空中凝固。
像它的主人一樣。
下一刻,巨蟒如枯葉自空中滑落,雙眼輕輕合攏,彷彿進入沉眠。
和它的主人一樣。
再下一刻,巨蟒身軀落地,驚不起半點菸塵。嚴萌隨之倒下,兩隻圓睜的水眸透出幾分疑惑,好似在詢問着什麼。
夜蓮輕輕嘆息,眼瞼低垂淡淡道。
“下一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