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仙
新紀九千八百零一,道院大比,決戰第一日,最後一場。
二十六分院主將沙痕以禁靈鎖困敵片刻,攜本命法寶及元神自爆,灰飛煙滅。
第一分院副將賈克遭重創,幾欲不治。
是夜,紫雲城無人入眠。
……
……
“你們必須給出解釋,不,你們必須負責!”
谷溪尖利在密室中尖聲嘶嚎,聲音與神情都像一隻厲鬼。
發生這樣的事情,先不說彼此誰的損失更大,首先喪盡顏面的是全體道院師生。這哪裡還是大比,哪裡還是選拔人才,分明就是謀殺,赤裸裸、同歸於盡式的謀殺。與兩名天才人物的死傷相比,從這場謀殺中體現出來的狠厲與決絕,更是令衆多觀望者膽寒。
他們意識到,自己必須做出選擇,必須確定立場。
“此例一開,道院有失聲譽事小,日後大比必將喪入勾心之境,談什麼教化天下!”
與谷溪相比,廖湘眉言辭更加溫和,所指卻更加明確。冷冽的面孔上帶着不加掩飾的厭憎,她說道:“二十六院責無旁貸,應以古約處置。”
“沒人能預測這樣的事,誰知道沙痕是不是和賈克有仇,他若一心求死,我等有什麼辦法。”
面對紫雲的憤怒,兩名帶隊教習異口同聲,將事情完全撇清。
蠻尊喝道:“放屁!二十六分院距此數百萬裡,沙痕與賈克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什麼恩怨能讓他如此喪心病狂。”
尊者發威,兩名教習身子有些顫抖,臉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蠻子,話不能這麼講。”
青衣老者徐徐說道:“道院不涉世事,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準則。各院招收學子時又不會認真審查其過往,誰知道沙痕以前是什麼人,從哪裡來?也許他就是河東修士。與賈克或其宗門家族結怨遠走他鄉,最終演變成今日之局。”
蠻尊咆哮道:“冰蟬子老兒,你要包庇這兩人?”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不敢,只是本座認爲,此事應詳加查探。引以爲戒,防患於將來纔是。”
另一名微胖的尊者淡淡開口道:“據我所知,第一分院主將蕭十三郎出身倉雲,離此更加遙遠。”
“你……”
論起胡攪蠻纏耍橫無禮,三個冰蟬子也不是蠻尊對手,可如果像這樣擺事實講道理引據論典,八個蠻尊也比不上老者一根指頭。眼下這種事情顯然不是胡鬧可以解決,蠻尊空有一腔怨氣不知從何而發,只能呆愣在一旁。
廖湘眉說道:“各位儘可慢慢詳查,但是在此之前。兩位道友需隨我前往刑樓,接受院罰。”
“不行!”
“你憑什麼處置我等!”
“不錯,你還不是一院之長,也不是紫雲城主,憑什麼處置分院之人。”
兩名教習紛紛怒喝。餘光看向一直靜坐不語的五雷。
廖湘眉秀眉微蹙,眉心菱形印記隱隱泛紅,好似一隻快要哭泣的眼睛。
教習們的不安越發濃重,身體躬得更緊。
五雷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淡淡開口說道:“各位稍安勿躁,眼下正值大比期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應以大局爲重;以本座之見,不如將他們暫時監管,待大比結束,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後再做處置,如何?”
不待有人說道,他又道:“本座保證,他二人絕不會離開紫雲。”
谷溪馬上跳出來,說道:“事情發生在這裡,監管也應由紫雲城監管,老朽不才,願做執審之人。”
蠻尊馬上表示支持,斷喝道:“不錯,誰再反對,先和本座打一場。”
五雷沉默不語,不論從哪個角度,他都沒有反駁的理由。
微胖尊者緩緩說道:“谷溪,我等面前,你還稱不上老。”
谷溪楞了一下,鬼火般的目光跳躍了幾下,陰冷說道:“老朽這麼叫習慣了,老朽一直這麼叫,除了院長,老朽在大先生面前也是這麼叫。”
青衣老者輕輕挑眉,蠻尊忽斜跨半步,雄壯的身軀在谷溪面前豎起一面沉重的牆。
他說道:“蠻子這個稱呼,本座不喜歡。”
青衣老者爲之沉吟,挑起的眉漸漸平復。
“我把他們帶走。”廖湘眉說道。
“不行!”
涉及自身,兩名教習雖然懼怕,卻還是要爲自己的生計表示憤慨。形若商賈的老者最爲激動,漲紅着臉叫道。“紫雲城第一分院位置不保,豈能將責任推到我等身上,此舉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
院長的身影無端出現在被層層封鎖的密室,目光落在那名教習身上,淡淡說道:“你想說什麼?”
五雷尊者的目光微有顫動,眼中閃過一絲凜意。
“我……晚輩……”
“聽你們說到稱呼,讓老夫想起一件事。晚輩,那是江湖人的叫法。”
院長嘆息說道:“看來你們已經受夠了道院規矩,不想再忍下去。”
有意無意間,老人忽略了十三郎在其面前,常以晚輩自居,且自稱。
……
……
由一塊巨大寒玉製成的牀榻上,賈克神情平和凝穩,宛如熟睡。
道院大比,現場自有專精藥師負責安全保障,慘事發生後,賈克第一時間得到權力救治,無論身體還是元神都得到上佳丹藥修復,然而不知道爲什麼,他好似普通凡人一昂,精神始終處於昏迷之中,
“性命無礙,善加調養靈基也可回覆,只是……”
專程從紫雲趕到的丹樓主事站其身。說道:“賈克識海遭受嚴重衝擊,能否脫離險境最終康復,還是靠他自己。”
十三郎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主事說道:“賈克的平山塔我知道,可調厚土之力爲屏障,沙痕實力不濟,即便自爆也不會造成這種似傷非傷的情形。”
十三郎越發不解。周圍衆人均表示不解。
“他被人抽了魂,所以纔會顯得那麼蒼老。”
大先生不知何時出現在場中,說道:“禁靈鎖暫時封閉了天地之力。沙痕的精、氣、神乃至生機被抽出大半凝聚成一股,借賈克全力對付自爆的機會,全力衝擊識海。”
周圍齊齊施禮。大先生揮手阻止,說道:“他們的目的是殺人,但不是爲了要他的命。”
矛盾的話,衆人卻都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皆失語,皆感到冰惡陰冷。
衆人看向十三郎。
十三郎說道:“可作爲證據?”
大先生緩緩搖頭。
嚴萌小聲道:“師尊說,一定會拿下那兩名帶隊教習。”
“替死鬼而已。”靈機嘀咕着縮回頭。
十三郎斂默,片刻後擡頭,朝大先生說道:“弟子需要一份清單。”
大先生目光微凝,說道:“師尊已親自處理此事。你想做什麼。”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無非還是扯皮倒竈,砸兩塊破磚爛瓦,最後不了了之。”
大先生冷笑,說道:“師尊都做不到的事。你又能做什麼?”
周圍的人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集體震驚而不能語。
十三郎說道:“出戰時,賈師兄對我保證會打到夜蓮那一關,逼出她的真本事。”
大先生撇撇嘴,不屑說道:“此心可鑑,但終究是不敢做好自己。”
他說道:“我指的是賈克。他若真的心志堅定,當能劈斷心魔,遇誰皆以勝念爲要。既存了取巧的念頭,如今也可說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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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番話,十三郎良久才說道:“老師說得對,可這也是人之常情。賈師兄若非想爲我留力,便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隔了一會兒,他說道:“我是個爺們兒,總要做點事。”
大先生說道:“還是那句話,除了砸幾塊破磚爛瓦,你又做得了什麼?”
十三郎平靜回答道:“我的確做不了更多,但我可以砸的磚瓦會多一些,也徹底一些。”
一股比剛纔更加冷漠的氣息散發出來,周圍的人紛紛低頭,就連大先生也一時沉默,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等了一會兒不見回覆,十三郎誠懇說道:“您不給,我也會做。”
大先生大怒說道:“你想弄得天下大亂!”
十三郎默默搖頭,正對着大先生的眼睛說道:“前幾日在船上,院長對我說大先生不適合擔當院長職務,當時學生信了。”
大先生神情大變,無匹劍意勃然釋放,空中響起微不可查的嘶鳴,隨之有一縷黑絲自十三郎頭上飄落,彷彿寒秋吹死的枯葉,徐徐散開。
一根接一根,落入塵埃之中。
眼中帶着輕蔑的神情,大先生說道:“本座當年如你一樣……”
“學生說的是現在。”
十三郎搶過話頭說道:“學生以爲,先生若執院長位,則天下太平。”
“你……”
大先生嘴脣哆嗦着說不出話,周圍幾人噤若寒蟬,呼吸都噎在喉嚨裡,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十三郎的頭髮無風自動,身體依舊挺得筆直,神情寧靜而坦然。
良久,大先生的氣息終於平靜下來,深深嘆息說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掌握得那麼清楚,焉能有一個準確的清單!”
十三郎認真回答道:“總有幾個拿得準,學生也不願牽涉無辜。”
大先生說道“你要記住,這裡畢竟是道院!若是隨意胡來,老師也保不了你。”
十三郎回答道:“學生明白,學生會按規矩辦事。”
大先生無奈搖頭,暗想誰能信你才叫怪。他隨口對十三郎念出幾個數字,最後說道:“夜蓮在外面等了很久,你打算怎麼做?”
“我去見她。”十三郎如是回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