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未終,人已散。隨着十三郎的出現,發生在三元閣門前的這場鬧劇在一聲聲清脆的耳光聲中,在一股股噴濺的鮮血掩映下,在衆心紛亂無人獨醒的亂局間,戛然而止。好似一場大戲,序曲來得無兆,開端很是精彩,途中多見反覆,然而在經歷一系列演奏,剛剛唱出最最高亢的音節,觀衆尚未來得及消化體味其中蘊意的時候……沒有了……有缺,而且有趣的結果。傷者被人悄悄擡頭,有心者亦悄悄離去,那些洶洶烈烈的挑戰者悄悄離去,還有那些叵測者、鄙視者、義憤者、憂患者,都在掌與臉的碰撞、肉與肉的交擊中悄然離去;餘下的人們寥寥無幾,除了幾名真正的無聊士,便是確有要務人。靈界咧着嘴巴東跑西忙,與童埀一切講街道清理乾淨。這本來不是他的活,然而老頭子不知道爲什麼,今兒顯得格外興奮,忙前忙後忙裡忙外,不時用行動提醒十三郎,自己態度端正勤奮有加,堪稱少爺的忠心嫡系。“你的身份是小事情,別晃了。”十三郎貴體未復,被老傢伙在眼前晃盪得頭暈,溫言寬慰或是譏諷說道:“真以爲山君弟子多了不起,在這個地方,就算你師傅也興不起多少風浪,放心吧,沒有人會真拿你當事兒。”話不中聽,靈機卻聽得心花怒放,涎着臉一個勁兒讚歎少爺智謀無雙慧眼如柱。您說沒事,那就一定是沒事了。老實講,十三郎說的不算錯;別看靈機修爲比學子高,別看他是山君弟子,別看他有一手令人豔慕的土遁絕學,在紫雲城,他就好像一支羔羊進了狼羣。根本沒有半點囂張得意的資格。尤其是在當下這個時候,紫雲城集中了整個大陸不知多少名顯一方的老怪精英,不懼山君者比比皆是。何況他這個排名中下游的弟子。院長與大先生不在乎他的身份,那是人家站的位置太高;如今靈機泄露真身,有的是人想尋其麻煩。老頭兒擔憂惶恐哀怨無助,唯有將希望寄託在這個年輕且修爲遠低於他的少爺身上。十三郎狡詐與否狠毒與否都沒有關係,靈機只認準了一件事:跟着少爺混,不吃虧!“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個徹底,這纔是梟雄本色。”靈機默默得意想道:“瞧那幫孫子,人五人六,被少爺嚇成啥德行!”望着老頭兒阿諛的嘴臉,十三郎心裡升起暖意,吩咐道:“讓童埀忙活吧。貴客臨門,您老應該陪着。”靈機連忙答應,手腳利索地將三元閣收拾一新,爲幾位尚不願離開的“貴客”分好桌椅蔬鮮零茶等等,待將一切收拾妥當。這才小心翼翼得意洋洋地陪在十三郎身邊,儼然一副中心老僕外加大權在握的管家派頭。十三郎頗感無奈,溫緩說道:“坐吧,離了這兒都得叫您前輩,別慣着他們。”話說得客氣,他自己卻安然而坐。將大家少爺的姿態擺得倍兒足,幾位“晚輩”紛紛表態,示意自己當以後輩之禮奉,當不起前輩如此云云。靈機此時才真正坦然下來,拉把椅子坐在十三郎身邊,蒼老的面容上散發出幾絲油光,還有一些看不透的情愫,好像是……溫暖。“無聊的事幹點無聊的人,得到無聊的結果。”望着門外散去的人,感受着四周敬畏的眼,十三郎淡淡說道。…………“六方會談?有點意思。”幾方坐定,十三郎以主人的身份敘禮完畢,朝賈克抱拳說道:“袁師兄已將大致情形說了,賈兄可有補充?”賈克,柳若衣,嚴萌,曲回,加上袁朝年與十三郎,剛好六個人。靈機雖然在列,可他畢竟不算正經學子,十三郎將其列爲自己一方,算是幫襯。此時仍然留下來的人,假如他不是臉皮超厚,便是的的確確有事情相商,或者有消息要傳遞。這幾位要麼曾施援手,要麼舉重一方,端是可影響未來局勢的大人物。賈克沉穩一笑,目光中卻透出些許憂慮,說道:“你真不打算參加大比?”問題直指核心,其它幾人顯然有同問,紛紛投以探尋的目光。“不參加。”十三郎肯定回答道:“明說吧,我在外院混得不錯,沒必要換地方。”這話聽着夠噁心人,然而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的確是實情,單比受寵程度,除了那位萬世之花,沒有任何人可與十三郎比較。賈克爲之沉默,柳若衣忽道:“事涉紫雲榮耀,蕭兄應認真考慮再做決定。”十三郎疑惑地看着她,心想這妞兒真有意思。柳若衣平靜與之對視,寸步不讓。“咳咳,若衣實爲在下師姐,嚴師妹與曲兄雖爲別院學子,實則與紫雲息息相關。”賈克做起和事佬,解釋道:“知道的人原本不多,不過現在……”“現在各方已挑明立場,無所謂了。”曲回面色沉凝嚴肅,似有擔憂之狀,嚴萌則如她的名字一樣,看起來如天真少女,嬌笑說道;“蕭師兄好厲害!只要你出馬,肯定把那個女人打趴下。”“你比我大多了。”十三郎面帶苦笑,心裡暗自想着江湖果然是江湖,總能找出滲透壁壘的途徑和辦法。道院名爲避世,如今非但被外部滲透,內裡還搞七合縱連橫之事,哪裡還稱得上什麼淨土。“不過一場比鬥而已,就算牽涉道排名又能如何?有你們想的那麼嚴重?”還未見到院長,十三郎覺得這幾個“忠臣良將”多半是杞人憂天,隨意說道:“榮耀這種事情……實話說我不覺得可以寄託在某個人或是幾個人身上。我們都是底層人物,站位太低,但是我知道,上位者注重的是面而不是點,在我想來,院長以及各位老師心裡,未必真把它當回事。”不方便把話講得太死,他笑着說:“退一步,紫雲城藏龍臥虎,哪是你我所能估計代表得了。就拿賈兄說,若是公平一戰,我看未必會輸給靈老。”靈機微愣,隨即盯着賈克做兇狠狀,好似爲自己鳴不平。“靈老修爲高深,但若不得不戰,在下當全力求勝。”賈克坦然說道:“明說了吧,我不是夜蓮的對手。”有信心與靈機爭勝負,卻挑明自己不是夜蓮之敵,賈克的表現令十三郎欣賞同時也有震驚,心中第一次生出凜意。只要是參加大比的學子,修爲限制是死的,夜蓮再如何天賦驚人,終究不能跳過這個門檻達到元嬰;以賈克的心性,此舉實屬異常。“就因爲她太美?”十三郎不好問出這句話,臉上的表情卻分明暗示着什麼,賈克尚未來得及解釋,嚴萌已憤憤說道:“那個女人不要臉,眼睛一瞥就讓賈兄失了魂,根本沒辦法打。”“咳咳,同爲道院學子,不好如此說人家。”賈克尷尬且暗含羞愧,又不好朝蘿莉狀的女人發火,只好曲線救國。柳若衣淡淡說道:“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夜蓮似與以往不同。”“我也有這種感覺。”曲回突然插口道:“準確地說,她的氣質與傳聞中不同,但又無法具體形容,總之……”“更妖了!”嚴萌依然那麼直接,憤然說道:“以前聽說她像仙女,高雅聖潔得不像話;見了真人才知道,其實就是個妖精。”直性子的女人往往口無遮掩,嚴萌不知是不是受了萬世之花的氣而心緒難平,又或是女人天性引發了嫉妒,悍然給出自己的斷語:“狐狸精!”“你說什麼?”十三郎霍然而驚,下意識說道:“你再說一遍!”“我……”他的表情太過嚴厲,不可遏制地產生一股煞氣;嚴萌的俏臉刷的一聲變得蒼白,眼前突然浮現出之前的那副畫面,十三郎冷漠地揮着巴掌,一邊打一邊朝谷敏追問:“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沒說什麼,師兄別生氣,我我我……”“……怎麼了這是,不用緊張……我只是問問而已。”清醒過來的十三郎發覺幾人都變了臉色,認真回想了一下才明白問題出在何處,好生尷尬。無奈地摸摸鼻子,他竭力讓自己的表情平靜一些,眼神溫柔一些,緩聲道:“嚴……萌師妹對吧,怎麼你們對夜蓮很熟嗎?什麼叫之前之後?什麼叫更妖了?”問題太多,嚴萌尚未從驚駭中清醒,囁嚅着說道:“師兄別這樣看我,我只是……只是直覺而已。”“女人的直覺最準了,但說無妨。”十三郎溫言勉勵道。“是嗎?師兄真會說話。”嚴萌終於確信,之前蕭十三郎的煞氣並非針對自己而發,又或是因爲自己引以爲傲卻給別人帶來不少麻煩的天賦得到讚美,小臉重新漾起笑意,脆聲說道:“自從夜蓮出世,各方震動,所有分院都通過各自途徑加以打探,就像……”小意望着十三郎的表情,她說道:“就像對師兄那樣。”“我是小角色。”十三郎謙虛一句,示意她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