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舵主好大的威風!”
“豈敢豈敢,在下修爲淺薄,實力不值一提,當不得鬼老雷霆之怒。”
袁薄說道:“只是在下奉命與此後,屢見鬼老乖張行事,但憑喜好全然不顧大局,不得不規勸幾句而已。”
人如其名,袁薄身材高大,生得細眉長目相貌堂堂;與冉雲的陰鬱不同,其目光寒澈雙脣如紙,望之可見刻薄涼毒意。
鬼道說道:“指責老夫,可要拿出真憑實據。否則憑你一個分舵主,怕是擔不起這份責任。”
袁薄說道:“鬼老要證據又有何難,我且說一件。當初落靈之變,起因由一名魔域女子而起;本座提議將陰陽峽谷封閉,鬼老以種種藉口阻撓,難道不是證據?”
鬼道說道:“萬里之內,靈魔間僅此一途,正好可用來了解敵情;如今又不是新紀大戰的時候,爲何要把這唯一的通道封死?再說了,就算髮生大戰,難道區區山礙就能阻擋億萬魔族?你這分明是怯心病志,裝什麼大義凜然。”
袁薄神色不變,說道:“那如今呢?如今又有了什麼變故,鬼老又因何主張將峽谷封閉,令我等失去這唯一能夠了解魔域的途徑?”
鬼道一時無語,強撐道:“如今形勢大變,山君門下紛紛入世,自然有所不同。據聞魔域秋獵發生變故,有上古之獸蠢蠢欲動,爲不波及我方,禍及萬民。理應將其封鎖。”
秋獵過去將近一年,靈魔間雖然兩隔,然而用腳趾頭想也可以知道,兩域在對方地盤均布有棋子;這麼久的時間,若是連這麼大的事情都絲毫不知音訊,那也太過可笑。換個角度講,假如靈魔真有那麼純粹乾淨。當初十三郎深入魔域,也不必擔心有人拿他當奸細看待了。
聽了鬼道的話,袁薄嗨嗨冷笑。說道:“什麼形勢大變,禍及萬民,袁某真不知道。鬼道何時竟有了這般悲憫的高尚品格。然而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恰恰因爲魔域有變,兩域間才更需要適時溝通保持聯絡;你又不知道發的哪門子瘋,非得封閉峽谷,用意爲何,諸位心裡難道不清楚?”
“當年引發劇變的人中,除了那名無法尋找蹤跡的魔域女子,還有一位名爲蕭十三郎的小修士。據聞此人與令孫關係密切,爲復仇引發落靈劇變,後來此人不知所蹤。各方猜測他極有可能流落魔域,非如此,難以躲過我等堪比天網的搜查。”
“如今四年過去,最新的消息表明,紫雲城出現了一名叫蕭十三郎的修士。搖身一變成了道院學子,且多受注重。鬼老可不要對大家說,你對他毫無所知;袁某大膽猜測,鬼老之所以搖擺不定,怕是與此人行蹤有所關聯,說不定還涉及到更深層的隱秘之事。”
一番侃侃。袁薄不等鬼道分辨,眼中帶煞冷漠說道:“這些且不論,就說眼下。道院大比何等重要,不客氣點說,涉及到我倉雲國未來之氣運也不爲過。鬼老人脈廣闊,地位尊崇,既然知曉連我等都不知道的隱秘,何不痛快說出來於大家知曉,也好早做籌備。”
目光從冉雲與丁姓老者身上轉過,他說道:“結果如何,大家都已經看到,何須袁某聒噪。”
聽了這番說道,冉雲陰雲密佈的面孔更加沉鬱,對他極爲贊同。丁姓老者依然維持着和事佬表情,不痛不癢地說着勸慰的話,言語中卻暗有所指,顯然也對鬼道有不滿。
袁薄忽然說道:“鬼老莫不是以爲,那位與令孫親如兄弟的蕭十三郎,就是此次大比的關鍵,會成爲我倉雲分院獲勝之大敵?”
這話重了!
不再含沙射影,袁薄直接將那位尚不能斷定其身份的蕭十三郎列爲倉雲之敵,且明言他曾深陷魔域,與鬼道還有所勾連,如此這般一番推敲下來,無疑是陷鬼道與叛族的位置,用心可謂惡毒。
衆目所及,鬼道絲毫不爲所動,臉上的表情竟似王八聽雷——全不當回事兒。
“袁舵主,還有你們兩位,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老夫也懶得賣什麼關子。這此道院大比,別說冉長老的愛子,就連那位被你們捧上天的萬世之花在內,都只能有一個結局……”
望着面色冷漠眼含期待的幾人,鬼道冷笑連連,一直等到幾人的耐性即將被耗光殆盡,這才拖長了聲音大笑道。
“沒戲!”
“你……”冉雲勃然大怒,振袖欲起。
“鬼道,你欺人太甚!”袁薄瞠目大喝,彷彿被迎頭扇了一擊耳光。
“鬼老,你怎麼能……唉!”丁姓老者支支吾吾,狀極憂慮。
“怎麼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這是?”
鬼道此時反倒平靜下來,無視其它兩人,只望着表情最激烈的袁薄,譏諷說道:“我說的是冉家少爺與那位萬世之花,袁舵主這麼着急是爲了什麼?”
“我……本座心憂國事,自然……”
“自然個屁!”
鬼道毫不留情譏笑道:“說到底這是道院的事情,最多牽涉的是道盟,和你們戰盟有什麼關聯。該不會是舵主仰慕那爲名滿天下的仙子,想要那個那個……嘖嘖……成爲其入幕之賓吧!”
“鬼道!”
袁薄雙目因羞怒變得通紅一片,兩條長眉幾乎直豎起來,大喝一聲站起身形。其它兩人面面相覷,心裡既憤怒又忍不住好笑,暗想這哪裡還是一派長老,簡直就是個老流氓。
……
……
身爲戰盟在此地的主事人,身具武靈脩爲,袁薄不會懼怕一名宗派長老。因數年前那場變故,鬼道與戰盟的關係降至冰點。曾屢屢生出事端,險釀大禍。最後經過幾方斡旋,幾大巨頭間方始平息爭端,勉強維持個相安的局面。
落靈這個小地方,原本容不下這麼多大佬聚集與此,拿古劍門來說,更加沒必要非得在這個靈氣稀薄的地方插上一腳。然而不知道爲什麼。鬼道自從來了之後,以悼念愛孫爲由死活不肯離去,幾大勢力拿這位本就瘋瘋癲癲、近年脾氣越發怪異難測、且壽元不久的老人沒什麼辦法。唯有耐着性子任其胡鬧。
陰陽峽谷是否封閉,對這些大勢力來說不過是小事;退一萬步講,以他們的修爲。大可直接跨越兩界山,根本不受限制。真要形容的話,這其實是類似與“政績”的東西,是一種表示自己在其位某之政的態度,和萬民福禍能有多少關聯。因此在以往,每當鬼道發瘋撒潑鬧騰的時候,別人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不與之計較罷了。
大家的念頭差不多,反正這老傢伙快死了,何苦爲些瑣碎事情和一名動輒威脅以性命相博的瘋子較真兒。所謂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只要耗上幾年待其性子淡了或則乾脆老死了,自然少去一樁麻煩。
話說回來,在場的幾位大佬中,戰道雙盟固然背景強大。可是比較個人實力的話,唯有冉雲與鬼道旗鼓相當,其它兩人都遜其一籌;假如請動盟內高人爲難一名在倉雲國久負盛名的修士,又與兩盟明面上的不問凡塵事的原則不符;或者換個說法,兩名主事多半要落個辦事不力,前程堪憂的結局。
一來二去。原本實力最弱的古劍門長老鬼道,反倒成了盤踞落靈的大佬中最威風的一個。這讓他養成了驕橫跋扈的習慣,倚老賣老,不拿幾位主事者當回事,說話更是呼來喝去,儼然一副天不收地不管的悍匪。
誰也沒有想到,原本不溫不火的局面在今天突然被打破,袁薄固然態度大變,不知得到什麼指示,竟完全不顧其餘兩家的態度,與鬼道針鋒相對。反之鬼道更加離譜,言辭刻薄如街頭悍婦,非犀利涼薄所能形容。
他除了譏諷袁薄,竟將矛頭對準了她——那名所有人都知道不可招惹的萬世之花頭上,怎不叫人驚詫莫名!
夜蓮之可怕,即不在其修爲也非其美貌;雖然這兩樣也很可怕,足以讓她成爲令人生畏的存在。然而她最可怕的地方不在於此,而是因爲她的師尊;準確的說,是她一露面將被納入門下的那個人:齊旻!
他是道院十三分院院長,有五雷尊者之稱的超級大拿!
成爲夜蓮的入幕之賓?這話放在別人身上沒什麼關係,若是傳揚出去被齊旻聽到……
一句話形容,袁薄的命運就要寄託在五雷尊者當時的心情了。心情好,別人灑然一笑就此雲淡風輕;心情不好的話,別說他只是一名武靈,一名被流放到落靈承擔罪責的舵主,就算他是真正的戰盟長老,怕也無法承受雷尊的怒火。
袁薄怒喝道:“鬼道,你竟敢褻瀆仙子清譽,就不怕……”
“有嗎?我有嗎?”
鬼道一陣莫名其妙,輕蔑說道:“我這快要入土的老頭子,還能褻瀆誰誰誰的清譽?袁舵主扣帽子能不能講點分寸,別像個孩子一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你……”
袁薄無言以對,指着鬼道,身子一個勁兒抖動。嚴格來說人家講的沒錯,快要死的人,就算明知道他胡編亂造,又找誰說理去。然而他不在乎,袁薄卻要承擔謠言傳播的危險,如何能不怒不驚,又或是不懼。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假如袁薄不值一文,他就是叫破天,也沒人會當他真的對那位仙子有何想法。苦就苦在他的身份地位相當不俗,雖不是修士之身,五靈近二星的實力,也已相當於元嬰中期;真要論起來,還真有這個資格。
修道之人不信謠言?
別扯了,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會八卦,是人就有獵奇心理;這是擁有七情六慾同時也擁有最最擅長想象的萬物之靈所特有的本性,哪有什麼區別。
不用多,只要經過十幾人之口,這句隨口戲言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摸樣,更不知會發展出多少版本,演繹出多少曲折離奇的橋段戲碼。沒準人們會說,這件事可不是什麼空穴來鳳,當時有道盟長老、滄雲長老以及古劍門長老現場佐證,如何如何又如何如何……
越是想下去,袁薄越是覺得脊樑骨發寒,兩張薄脣抿成了線,惡狠狠盯着鬼道的雙眼好似要噴火。鬼道見之心花怒放,毫不掩飾其得意賣乖的無恥嘴臉,仰頭將葫中美酒一飲而盡,故做淡漠說道:“袁舵主身強力壯,正是胸懷廣闊,志圖長遠的時候。我已年邁,就不參合此等大事了,幾位慢慢商量,老夫俗事壓身,還有些瑣碎要處理,告辭。”
說着話,他也不管旁邊兩位什麼臉色,徑直邁步踏出橋樓,凌空化作流光而逝。隨着他的離去,空氣中一股凌厲驟然而起,還有一聲包含着滄桑的朗笑,與幾句令人色變的慨言。
“若是真有那一天,袁舵主可不要忘了,此事有老夫一份功勞。”
身後,袁薄死死咬着牙,雙手如掄落琵琶般一陣急點,身體止不住連退三步。
“嗤!”
裂帛之聲響起,袁薄胸前一縷布條飄散,彷彿被什麼東西撕扯下來;其面色慘白,強行嚥下涌至喉間的鮮血,仍不免當場出糗。
“死老鬼,好厲害的劍意!”
丁姓老者與冉雲面面相覷,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
……
三元閣舊址的廢墟上,不知何時建起一座三層小樓,磚瓦牆石皆爲黑,泛着幽深與冷漠的意味。自這幢小樓建起後,周圍鄰居受不了那股寒意,紛紛自覺遠去。如今三元閣,樓榭清新不然纖塵,卻不似當年那樣熱鬧,顯得格外孤獨。
一道流光自遠而來,毫不停頓投入小樓,顯露身形後,赫然就是剛剛大發神威的鬼道。此時的他已經收斂神色,寫滿滄桑的臉上透着複雜,七彎八繞,徑直來到後院的洞府密室之中。
“臭小子煉劍煉好了沒有,虧你好意思說自己天賦異稟,有老夫親自指點,乾點事還這麼慢!”
裝了半天流氓,鬼道心緒談不上好與壞,更多的是覺得荒誕。此時回到家裡,再不用裝模作樣按照別人要求行事,氣哼哼喝道:“趕緊滾出來,好好和老夫說說,到底爲什麼這麼幹!”
“別急啊老爺子,這是煉製本命法器,又不是打鐵。”
隨着話音,十三郎從密室中走出,眨眨眼睛問道:“感覺怎麼樣?爽不爽?”
“爽個屁!”鬼道沒好氣兒地罵了聲,隨後想了想,老實承認了自己的感受。
“還是有點爽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