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九章 刀中劍,人內胎
刀出無痕,空間就像兩扇連着的門,刀從橫山不二這邊打開,自洗紅浪的頭頂那邊出來,直接剁下去。
戰鬥時的同種姿態,不同兵器施展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比如這一擊用劍的話叫斬,用棒叫砸,用斧頭叫劈,用刀的時候通常叫砍......
剁,唯有從橫山不二手裡揮出的刀才配得上這個字,奇妙的是,聽上去無比兇猛的詞彙,此刻看來並無絲毫兇猛意味,相反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美感,就像大媽在廚房裡剁餃餡一樣,熟稔自如,靈動翩飛,絕不會讓人畏懼。
殺人到底不是剁餡兒,隨着斷刀落頂,周圍一下子空了,空蕩蕩再無一絲雜物,看到的人心裡隨之生出“空”的感覺,身體變成只有皮囊包裹着心的空殼,心隨刀勢往下。
遠遠看着這一刀,蘇老闆相信了之前的判斷,與十三郎一戰的時候,橫山不二沒有、或沒能發揮出應有實力,假如他像這樣準備充分之後出刀,十三郎無法倖免。事實上這種猜測是對的,即便當時戰事不同,十三郎最終獲勝靠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保命三擊中的兩道。
毫無疑問,橫山不二沒有絲毫容情,是其巔峰一擊,甚可以說是其此生的最強一擊。
洗紅浪呢?
橫山不二抽刀的那個剎那,洗紅浪的眼睛便開始發亮,但非明亮的亮,而是因乖張狠戾噴薄烈焰,因心火被點燃而怒射的兇芒。
之後他吸氣。扭身。抽刀出鞘,以刀做劍,無數劍反擊。
直刺,斜挑,橫磕,豎迎,但其最多的還是削。就像剛纔削去蘇老闆額頭的那塊皮肉一樣,洗紅浪用刀如薄刃,轉瞬間削出三千八百六十四劍。
人間有面食名曰刀削,既然是刀,當然應該歸算爲刀法;不得不承認洗紅浪是真正的天才,他用刀如旋肉,但其每次出刀都不是平削,而是一劃再挑如劍星飛抹,從一刀之中將煞氣生剔出來。威力大失。
不管用刀還是劍,削這種姿態都比較少見,被視作偏門,這場兄弟之爭超過千年,一開始兩人都朝正統刀路前行,慢慢洗紅浪意識到這樣下去永遠沒機會超越兄長。纔有今日以刀化劍。劍走偏門。
一偏到底,偏到不能更偏。戰鬥時的洗紅浪身形如鬼魅,口中厲嘯之聲不絕,明明被刀鋒鎖定氣機,但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楞是在不可能之間騰挪出許多空間與時間,劍芒更是千百齊發,彷如渾身都是劍,劍劍皆殺。
此前生修挑戰的時候,橫山不二曾經顯露過這方面的能力。全身上下、五官中都藏着刀意,兄弟孿生且曾一道修行,橫山會的東西洗紅浪全會,只是改爲劍法。
刀劍齊出,修爲相仿時斗的便是技法,橫山不二化千般變化爲一刀,洗紅浪劍走偏鋒一刀化成千萬劍,眼中只看到光華碰撞中不斷閃爍,耳邊但聞叮噹之聲不絕,火星不停迸射;崩碎的刀煞與劍芒飈射千里甚至更遠,不管遇到什麼,統統撕成碎片。
一刀三千八百劍,旗鼓相當。
這邊兩人生死搏殺,與此同時,戰場之外卻是另一幅情形。
遠方,狼羣與鬼陣之間由零星接觸變成正面衝擊,四千裡鬼軍在無邊無際的狼羣前築起堤壩,一面徐徐試圖朝此方靠近,但又不敢太接近。與鬼軍相似,狼羣雖把橫山兄弟視爲死敵,但也知道鋼則以折的道理,於是一面朝鬼陣衝殺,一面從四面八方合圍,將戰場一層層包裹在中央。
不管橫山還是洗紅浪,全力出擊時皆有無視周圍人數的能力,這個時候的他們對普通鬼將而言是無敵的存在,冒失撲上去,可能連上對方多付點力氣都做不到。當然大家心裡清楚,這種狀態無法持久,戰罷後,他們將因爲這一連串暴擊而衰弱,比較容易對付。
兩人戰場因而保持清淨,遠方鬼陣來臨稍早,遠遠圍成兩三百里大的圈,在鬼將的約束下不再向前,嚴禁干擾戰局。
與此同時,外圍狼羣將鬼陣包圍,形成內外三層的環。眼下要看的主要有兩點,是橫山兄弟不支被鬼物所擒,還是鬼物在雙獒趕到之前被狼羣剿滅,
無論鬼陣還是狼羣,內心皆未考慮過“橫山兩人留到最後”之可能。
“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打,讓他們狠狠地打!”
幾名鬼將恨極怒極兼有大驚恐,不得不怒吼爲屬下、也給自己打氣。
“打的越狠進程越快,是抓是殺,都會更容易。”
這是對的。假如不顧損傷讓鬼軍衝過去,最大可能是打斷那場兄弟之爭,以他們的實力、若從廝殺轉變爲突圍,鬼陣不斷變薄的軍陣極有可能厚度不足。最好的法子就是像現在這樣,一面抵禦狼羣攻勢,一面祈禱那兩個傢伙打快打狠,同歸於盡最好。
距離很重要。
相隔兩三百里,不斷有鬼卒鬼將被殘劍亂刀所殺,刀芒成片,劍刺直行,其中有一道劍芒相對完整,竟把兩名位置重疊的鬼將凌空殺滅,再一路穿透百餘里。
大能之爭到極致時,真的不是凡物所能擋。
比較奇妙的是,戰局演變成這副模樣,蘇老闆成了所有人、鬼、狼中最幸福的一個,他的位置沒有鬼物靠近,至於那些亂飛的刀意與劍芒,蘇老闆畢竟是大能,沒防備的時候吃點小虧,真正用起心來、不至於連這種攻擊都抵擋不了。
但有兩條,其一這是暫時的,其二蘇老闆閒不下來,相反隨最最忙碌的那個人。
“快了,就快了!”
小心翼翼不讓自己引來注意。蘇老闆撐開靈盾。一面悄悄施展法決。
“老夫已經盡力,橫山要是死了可不能怪我。”
刀難落,勢微衰,橫山不二神情依舊,內心已在嘆息。
數百年沒有正面交手,洗紅浪給他太多“驚喜”,就像這種用刀成劍的法子一樣。古怪、犀利,與天魔刀鬥成不相上下。
“假如我沒有受傷......”
暗暗搖頭,橫山不二拋開雜念,空着的左手朝心口連點三次,再如扣押輕彈刀身,感覺就像從身體裡取出什麼東西,按進刀身一樣。
刀勢忽改。
漫天風沙起,驟化刀山。
“天魔號令,滾刀。碎,空,念!”
一股磅礴吸力自刀身釋放,百里範圍,此前被絞碎的沙石盡數升空,紛紛揚揚。匯聚成無數把刀。
三千劍?
三千刀?
這裡有千千萬萬把刀。每一刀之中帶有千千萬萬股風沙,皆化刀鋒。
目睹此番變化,感受最最直接的洗紅浪神情爲之大變,聲色俱厲。
“吼!”
得到這把刀的時候,橫山兄弟兩個被告知,天魔刀的最高境界隨碎空,實現它需要先降服刀魂;現如今,所謂刀魂自已無望,然而在那場靈魔超級鬥法中,橫山不二摸到此前無數年爲之嚮往的用刀境界。或應該稱之爲邊緣。
何謂碎空,碎空就是亂界,如此前雙獒以封息陣法之力施展的那樣,搗毀規則將某個區域自其存在的世界內徹底割裂,剁成粉碎。
以獒族之力才得已實現的威能,橫山不二施展不了,但他有別的法子彌補。天魔刀每次出擊,都會將氣息傳向周圍,沾染即爲其刀之分葉,此時化爲一用。
這就是天魔號令的了由來。剛剛過去的那一刀,洗紅浪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看似將其破解,實則等於爲天魔刀更猛烈的攻擊鋪路,爲對手做嫁衣。
值得一提的是,假如天魔氣意仍在,橫山不二縱有領悟,也用不出這種刀法,除非他把斷刀拋棄,另外選一把。
天魔意本爲殘留之物,本性註定它會努力吸收力量壯大自身,怎捨得把自身分成無數份、再因用刀揮灑出去後徹底消散。也即是說,刀魂仍在的話,洗紅浪沒那麼容易、或根本破不掉橫山的刀勢,此刻的事情自也不會發生。
天意麼?
只能這樣解釋了。
“問你最後一件事。”
亂界已成,橫山不二暫緩刀勢,還算平靜的聲音開口道:“冥界中人人知道不要招惹狼羣,沒有滅族之力,絕不能與之爲仇。你對狼羣做過什麼,是否還有化解餘地?”
“這不公道啊!”洗紅浪答非所問,或者他根本不想回答,只以嘶吼聲迴應。
同爲接受魔刀之人,同樣精修魔刀千年,洗紅浪還曾嘗試引動刀魂,怎麼會看不出來究竟。他很快意識到發生的事情,悲憤嘶嚎,聲音透出濃濃不甘。
百里亂界,縱未達到碎空境界,洗紅浪自己也沒強大到可以與之對抗,不用試他就知道自己要敗了,敗的那麼快,那麼慘,那麼的無奈與憤怒。事先他認爲,橫山不二縱然收服天魔刀魂,也沒那麼容易達到碎空境界,誰曾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嗷!”
絕望時的野獸最最兇狠,洗紅浪怒嚎的同時突然將刀鋒調轉,破體而出。
一個人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一把劍從其刀中釋放,人中人,刀中劍,此刻才露最強真容。
“天魔解血,劍獄!”
脫去的那個軀體、被當成劍鞘的那把刀,以及原有刀鞘,剎那之間通通碎裂,以新露出的身體爲核心,周圍十丈內劍氣縱橫,無數道劍鋒外指。
一股絕不屬於本界的氣息瘋狂釋放出來,根本用不着橫山、洗紅浪指示,風沙之刀與劍獄自動絞殺在一起。
垂死掙扎,同時也是其此生最強一擊。
看到這一幕,橫山不二的眼睛一下子通紅,崩裂,血絲飛濺。
“魔意!你!你居然......你居然自請刀奴!”
孿生血脈,一道同修,再加上知道彼此過往,正如洗紅浪無需詢問便知道橫山那一刀的來歷一樣,橫山不二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喝罵聲嚴厲,更多的是悲涼。
當年洗紅浪以劫境修爲引動刀魂,其實算得上成功,他把一絲天魔氣意留了下來。
然而,那可是真魔氣!
滄浪半界因真魔氣換根,洗紅浪僅僅是一個人,如何擋得了真魔薰染。隨後的日子裡,他自己也意識到無法征服那道氣意,主動與之“協商”,自請爲奴。
以自身精血滋養魔意,以此生修煉培養魔胎,以此換來魔念不要過度侵蝕神魂,保留全智。
或爲無奈之舉,或者因爲執念,橫山不知道洗紅浪什麼時候開始做的這件事,但不能不把事情與自己聯繫到一起。
“混賬東西,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啊!”
鬥狠比殺毫無意義,此刻的橫山,滿腦子只有兄弟沉淪,以及無法挽回的懊惱。感覺就像時光倒流,幾千年前兩人剛剛得到魔刀時,一面偷偷隱匿生怕別人知道,一面商量如何修行,甚在無聊時候玩笑,將來某一天,自己會不會變成天魔。
想象變成現實,洗紅浪事實上已經死了,脫去一重身軀的他、本質上不再是過去那個豪勇刀客,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魔胎。
“我做過什麼?哈哈!”
魔胎生於冥界,記憶還是洗紅浪的記憶,大肆狂笑:“告訴你也好,我殺了十六隻頭狼,還有一隻被狼族保護的大龜......不對,我沒有馬上殺死它,而是在其體內留下三十八重刀意,再把你的名字留下,必爲狼王獲知。”
魔刀終究是魔刀,曾經容納完整魔意,此刻再遇經過滋養的魔氣,攻殺之中毫不猶豫開始吞食;自然而然地,劍獄因此隨之層層崩塌,破體而出的洗紅浪卻不像剛纔那麼慌張,反而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不用說你也知道,這筆賬由你我共同享有,如今只有你一個,永世無解!”
聲音變得飄忽不定,魔音如絲,漸漸透出蠱惑的意味。
“吸了我,我將變身新刀魂,今生今世都不與你分開,我的好兄長!”
“你......你休想!”
橫山不二知道這是真的,事實上,天魔刀現在已不用他來控制,自主而爲。
“休想?呵呵,你能阻止得了?哈哈......”
就在這個時候,戰場周圍幾番波動連番傳來,洗紅浪癲狂的大笑爲之一頓,隨之聽到一個清清朗朗的聲音。
“真的嗎?好了不起啊!”
隨着這聲嘲笑,一連串變話隨之而來,一連串身影出現在蘇老闆身旁,當先青年輕輕揮手,朝橫山不二打招呼。
“那邊玩去,這裡我來。”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