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句話的時候,遠方另一處戰場中央,圖奇與麾下兇靈身陷重圍,已到生死存亡關頭。
“蕭十三郎你這個卑鄙陰險無恥流氓的禽獸......”
回想起來,圖奇發現自打十三郎出現,自己從頭到尾都跟着對方的節奏走,什麼經歷、吹捧、懸念等等,都是爲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最終因存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喊出那聲莫名其妙的“殺!”。
自己有錯嗎?
其實沒什麼錯。
交流看成信息交換,圖奇得到的遠比十三郎多,大致瞭解到其生平、掌握其來歷與長短,甚至能夠把握其弱點。反之十三郎除了嘴巴沾點便宜,未從圖奇這裡得到任何實質性收穫,直到他不經意間答應一個小小要求......喊出那一嗓子。
喊個殺字能有什麼了不起,頂多被人看次笑話,偏偏那個時候情況不同,橫沼兇靈受到某些奇異力量的影響,聞殺而動。
影響來自靈魔最高層次的力量對撞,自在也好,逍遙也罷,他們的氣意對低階兇靈而言可以是機緣,也能變成毒藥。但有一點可以斷定,兩者衝擊氣息擴散後,在場每個人的心神都受到衝擊,不像平時那般清醒;相比之下,橫山不二與十三郎各有守護,受其影響反而最輕。
這是巧合,十三郎不可能提前預料到,話說回來,橫沼兇靈本非善類。即便沒有那層影響。聽聞圖奇喊殺的他們多半也會因本能行事,衝殺向前。如今想起來,這一年與人修“結伴同行”打下的基礎有些作用,早先圖奇與靠山王爭鋒相對,一擊對鬼物的天生排斥,這些都給此次爆發鋪路,只不過收穫成果的不是美判。而是剛剛挑出來的十三郎。
明明沒錯還是被人輕易賣掉,圖奇體會到深深的挫敗感,很是無力,越發憤怒。
“卑鄙啊!”
一名優秀的統帥,總希望能夠掌控戰場上的一切,然而打仗就像人生,總有些事情無能爲力,強如美帥沒能預料到靠山王會在戰鬥剛開始沒多久便能那般毅然決然的逃走,險些鑄成大錯。類似道理,圖奇根本想不到,僅僅喊一聲就把自己完全出賣,徹徹底底沒了退路。
錯也錯了,衝出去的隊伍再想收回來,別說圖奇、大羅金仙怕也難做到。況且對手不相信誤會。只認爲圖奇早有圖謀,當即做出反應。無奈之下,圖奇做出一個明智同時又很愚蠢的決定,把進攻的矛頭指向戰場右側的那羣鬼王。
戰略上考慮,鬼王入境不合橫沼規矩,圖奇有足夠理由征討,最差也比直接與靠山王內戰好;從戰術考慮,與人修合作圍攻靠山王固然能夠穩操勝券,然而逃不掉被鬼王夾攻,沒準兒最後演變成兩虎相爭。
必須承認這是對的。此外圖奇有點小私心,他覺得讓人修與靠山王火拼一場也好,削弱這個強大的鄰居、同時能夠看清十三郎還有什麼牌;最後他覺得鬼王凌亂,十幾家聯合看似人多,實則心意不齊軍卒孱弱,爲維護地位個個存有私心,反之自己麾下普遍強於對手,只要殺雞駭猴搞跨一兩家,餘者必定崩潰。
想法沒錯,打起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戰鬥之初確如圖奇預料的那樣,與之正面的鬼王不堪一擊,很快被衝得七零八落,正當圖奇爲之得意的時候,左右兩側各有一支鬼王軍陣發力猛攻,同時身後被另外一支隊伍封死,四面合圍。
幾支隊伍表現出來的戰鬥意志根本不像圖奇想象的那樣,廝殺堅決鬥法狠辣,擺明一副“全軍覆滅亦在所不惜”的架勢。
情況徹底改變,被合圍的橫沼軍團猶如困獸陷入苦戰,其餘鬼王很快看出便宜,紛紛跟隨那幾支隊伍加入圍攻,痛打落水狗。圖奇本人東擋西殺,先後與超過八名鬼王交手,親手斬殺一個、重創三人。
然而,鬼王足足有十幾名。
“殺!”
此時的圖奇,腦子裡再沒有絲毫裝樣、隱藏、保存實力的念頭,只想用最兇狠的姿態嚇退對手;然而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圖奇越是兇狠暴虐,鬼王越能看出其虛弱艱難,越發不肯放過這個結成死仇的強大對手。
糾纏至今,橫沼軍團殺敵無算,自身損失超過三成。這裡沒有統計受傷者,損失就是戰死,換成普通戰場已可稱之爲殲滅戰,但在這裡,被嚴重削弱的橫沼兇物戰力大減,屠戮纔剛剛開始。
圖奇被五名實力最強的鬼王圍攻,別說殺人救場,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爲什麼呢?本該心懷鬼胎的鬼王大軍,爲何突然變成鐵軍?
“啊!啊啊啊啊啊!”
如蛇一樣的身軀突然拉長,圖奇那張冷漠面孔從頭顱上“脫落”下來,如箭一樣飛彈出去,一口咬碎鬼王法器。如此古怪的攻擊手段令幾大鬼王措手不及,加上正面之敵因法器被毀而重創,包圍圈子終於出現一絲縫隙。
“蕭,十,三,郎!”
長嘯一聲,圖奇知道不能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決意忍痛斷尾求生,要跑。
“叫什麼叫什麼,想我?”
身畔星火中鑽出人影,把殺紅眼的圖奇嚇到一楞,待看清來的是十三郎,滿腔憤懣頓時如火山一樣爆發開來,剛準備怒叱,又被接下來的一幕嚇傻了眼。
“我的個天!”
十里火光璀璨,百丈火鳥歡歌,今日冥界首現毒陽,將陽火潑灑到每隻鬼物的頭頂。驕陽內,三足火禽如君王俯瞰,笑罵着給圖奇以安慰。
“蠢材,真以爲九大鬼王會縱容這些草頭王。有棋啊。”
一語點醒夢中人。此刻圖奇才意識到,那幾名格外勇猛的鬼王根本不是什麼草頭勇莽,而是正規的鬼王將領,早幾百上千年就已安排好的棋子。就好比江湖人士必有朝廷幹員,他們混跡於荒野領俸祿,變相保證草莽鬼王不能座大、威脅到九大鬼王的統治。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這些“朝廷人士”派上用場。他們不懼麾下耗盡,全力出擊。而一旦有人帶頭,那些老奸巨猾的鬼王馬上看到機會,焉能不分一杯羹。
這裡必須提到的是,鬼物通常沒有血肉身軀,而要煉製法器,實材實物必不可少,單以此點論,橫沼兇靈對整個冥界而言都是重寶。價值連城。
“英明一世......”
明白但已失去意義,望着當空那輪紅日,望着周圍瞬間從勝勢變得狼狽的鬼物大軍,再看看周圍那幾頭之前兇狠、此刻驚恐的鬼王,圖奇忽然覺得這仗打的真沒意思,人生才叫奇妙萬分。
“禽獸。聖命。禽獸,聖命......”
十里驕陽騰空,光華覆蓋千里方圓,範圍內猛地響起無數聲尖嚎,吶喊,狂嘯,轟鳴,其效果如同軍陣衝殺之前的戰鼓,將象徵殺戮的幔布徹底掀開。一股股狼煙從身體上飄起,一張張面孔驚慌失措。一聲聲痛苦的嚎叫發自靈魂,橫沼從不消散的暗霧八方逃逸,如見天敵。
一隻化身人形壯漢鬼物正在衝殺的路上,衣袂飄飄宛如神仙,臉上帶着殘毒的笑。刀光明亮,他正準備取下對手的頭,挖出它的心,剝皮抽骨填充寶庫,開戰以來,往日從來顯得空蕩可憐的庫房如巨獸般不斷吞噬着生命,竟已顯得不夠用。
無需擔心這個,周圍到處是鬼物凋零,十幾支鬼物聯軍同站橫沼,有的是機會讓增加收藏、已經裝納收藏的法器。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偷施暗手,從別的隊伍裡搶過來。眼下戰場一片混亂,兇靈敗勢已成但其反抗愈發激烈,混亂中殺死一兩名同伴,想必不會被人察覺。
知道又怎樣呢?聯合是暫時的,此戰過後大家仍爲對手,相信自己的王很清楚這點,斷不會讓自己把吃到嘴裡的東西吐出來。
身在這個世界,變得更強纔是王道,心裡這樣想着,壯漢速度再度暴增,把刀鋒送入對手的咽喉。
“去,死,吧!”
沒有冥鬼不羨生,雖然對鬼物而言,境界不夠的時候吞食再多鮮血也不能長出真正軀體,然而那種誘惑還是讓它們無法拒絕,永遠。
生活在冥界的橫沼兇靈不能與純正生修相比,但它們畢竟是活的,擁有令鬼物嫉妒恨的血、皮、肉、骨,甚至連它們呼吸時吐出來的口涎都那般誘人。生死有時就像真與假之間的差異,望着那些會流血流汗的生命,靈智高的鬼物有時會生出幻覺,對方纔是真實存在,自己僅僅是假象。
“啊......”
血光出現,壯漢發出壓抑而又暢快的呼號,強烈的嫉恨讓它們面對活物時得到額外快感,每當一名對手喪生與刀下,總會因之興奮,甚至戰慄。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射來一束光,不,是一片光,暖洋洋的感覺那般誘人,比那些濺在身上臉上的熱血更讓人着迷。然而這種感覺僅僅維持了一瞬,劇烈到無法形容的痛苦傳入腦海,刺魂追心。
“啊!”
呼號變成慘叫,壯漢花費大量法力才能維持的面容瞬間變了樣,衣衫化作青煙,連同掌中無堅不摧的刀鋒都爲之改變,鏽蝕斑斑。談不上應對的他按照本能開始逃竄,阻止反撲,用一道道重法將自己包裹起來,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那片區域......結果統統徒勞。
無死角、沒遮攔,到處都是熾烈光焰,周圍充滿着像他一樣的鬼物,渾身冒煙哀嚎、翻滾、逃命,拼命衝開、衝殺阻擋在身前一切,這種情況下,除非能夠一步千里,逃無可逃。
攔截用處也不大,無論什麼法器,沾染陽光後就像時光被加速,眨眼之間靈性大失,品質好點朝廢鐵方向發展,品質差的乾脆如它們的主人一樣化煙而逝,沒辦法可想。至於道法,十成法力送出去,發揮出來的威力頂多三四成。
這是怎麼回事......這可怎麼辦啊!
疑惑,迷茫,恐懼,彷徨......幾番猛衝亂闖之後,全身被陽光腐蝕到快要透明的壯漢勇敢地擡起頭,眼前一片熾烈的光。
陽光照瞎他的雙眼,惡風又從身後傳來,那頭險些被他殺死的兇物猛撲上來,一把將其撕碎。
“嗷!”
臨死之前,遠方傳來一聲熟悉而又陌生的厲嘯,彷彿正承受着此生從未經歷的痛苦,與絕望。
恍惚中壯漢分辨出來,那是他、與他們的王。
軍隊作戰變化莫測,然而萬變不離其中,說到底不過一句話:以多打少,以強擊弱。
想法人多打人少,若不能,則應發揮長處擊敵之短,縱觀世界無盡戰例,無一能夠跳出窠臼。
沒有人比美帥更精通戰法,他將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全部調動起來,除十三郎可以自由作戰,餘者通通裝入腦海。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高潮,搶佔先機的人修一方成功實現戰略意圖,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比誰快!若能剿滅靠山王核心,這一塊戰場大局有定,反之靠山王若能車撐得住,六千里鬼卒根本不夠殺,傾巢難免。
此時此刻,整個戰場如一副星圖,又似一個巨大無倫、時刻捲入無數生靈的磨盤,轟鳴與撞擊聲充斥耳鼓,血色比鮮花更豔,作爲主持這場如獻祭般局面的人,美帥神情慢慢由凝重轉爲淡漠,眼中再無生死危憂,只剩下一盤必須爭勝的棋。
何處分割,哪裡圍殺,怎樣剿滅,何地需要支援,以及......放棄!
僅僅一炷香時間,鬼卒不算,生修喪滅已過百!要知道,早先生修並無強助的情況與四獒鏖戰之最後,傷亡也不過十餘人。
對此美帥最多隻是看着,不,是連看都不肯多看。
周圍,時不時有兇靈撲上狂靈地,迎頭撞上數十萬飛蟻、加一頭體型時大時小的蛤蟆,再有便是那些此前比鬥中脫力的生修。每個人都已盡到全力,無所不能的羅桑古木傾力於戰場,甚至分不出一根枝條支援本土。
堅固強大的狂靈地變成孤舟,在持續兇猛的衝擊下搖搖欲墜,所有這一切,美帥統統置之不理,把自身安危完全託付給白宜、關關等,全心全意指揮戰場。
即便這樣,當那輪紅日升空點亮戰場,當那股人間火力盡情釋放的時候,強烈的心神衝擊使得美帥無法保持平靜,忍不住轉過頭,瞥一眼。
看一眼,目光再無法挪開。
“十三郎你這個......混蛋!”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