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渺路遠,涅者如星真者無。”
對生活在真正星空裡的修士而言,這是一句耳熟能詳的話,意思爲星空浩大無邊無際,涅級大能的數量像星星一樣多,真境卻沒有。
需要明白這句話是錯的,也是對的,首先涅修數量極少,不但比不上星星星星、連月亮太陽都比不了;再就是真修不可能一個沒有,只是難覓蹤影。
對的方面在於,涅修有很多法子見到,真修......就如剛剛說過的,如天道一樣難以琢磨。
有人認爲真境就是天道,修煉終點,輝煌彼岸;至於逍遙仙、自在魔、不滅、永生什麼的,那是想象出來的東西,也許有、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就好像從來沒見過龍的人想象出龍的樣子,從來沒見過修家的人也能舌綻蓮花,將修士飛天描述得精彩萬分。
見不着所以叫“無”,人們藉此句表達感慨,抒發對真境的嚮往、與無奈,對這句話理解最深、最常唸誦的人恰恰是涅修,因爲把真境看成終點的話,他們是最最接近的那批人。
許多涅修遺憾宣稱:“爲見真者,以死殉道不悔。”
這句話是放屁,證據便是此刻四周涅修的反應。
“真境!”
聽到“君臨,天下”這四個字,人們看到了“君臨天下”這四個字,四個真真切切浮現在靈臺識海。如山嶽沉重的字。
想都不用想。所有涅修認爲這就是真境,於是都變得驚慌起來,四散而逃。
用得着如此?
修真世界奇蹟太多,以下犯上、以弱勝強的例子多了去,今日活下來的修家哪個不是千里挑一,合數萬之衆、十數名涅修,需要在得出判斷的那個瞬間就想到逃?
問道之心何在。勇莽之志何在,還有鬥志,膽量,都到哪兒去了?
沒有人明白其中道理,總之在聽到、看到齊守仁變身、氣息攀升的那個剎那,人們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
無鬥志,只能逃。
逃也逃不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平靜而莊嚴的宣告聲起,一股禁錮的力量從天而降。不加身,不傷魂,直接對意志進行碾壓。人們的視線中,齊守仁瘦削的身形陡然高大起來,形象變得那樣完美,氣息變得那樣威嚴。沉重。不容抗拒違背。
他的雙眼微眯,視線投射天空之後落下,灑落在每個想要行動的人身上,把意思傳達到每個人的心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裡去。”
於是人們變得絕望起來,絕望後接受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不再想着逃跑,並且產生第二個念頭:跪拜!
逃不掉,只好跪拜祈求寬恕;打不過,只有臣服;面對那個君王般的身影。聽着那道威嚴如九天之聲的聲音,“戰鬥”這個詞彙突然變得極其污穢,是褻瀆。
於是有人跪倒叩頭,像拜父母天地君王親師那樣習慣,顯得理所當然。
一人跪,人人跪,四面八方很快跪成了片,那些剛剛經歷血腥搏殺的修士們就像被征服的母獅一樣匍匐在地上,以低吼哀鳴迎接王者,以虔誠的姿態請求接納,祈求寬恕。
接納自己的忠,寬恕自己的罪。
一聲之威強悍若斯,齊守仁甚至沒有施法。
他仰着頭,把威嚴冷漠的目光投向天空,灑向大地,看着周圍不斷跪倒的人羣,說出誰都料想不到的話。
“朕答應蕭十三郎,將爾等全部殺死。”
“君無戲言,爾等自裁吧。”
“這是真境?”
君令響起的時候,楚狂呆呆地仰着頭,靈魂在從天而降的目光下微微顫抖,目光迷亂。
他心想這如果是真境的話,自己哪有半點希望。
興許是修爲比較高深,又或最近發生某種變化,此時此刻楚狂不知道,他是涅修中唯一產生這種想法的人,或應該說,他是唯一能夠保持想法的人;其餘要麼隨衆人跪拜,要麼苦苦掙扎在沉淪與脫離之間,岌岌可危。
楚狂保有完整心智,但他寧可不要;數千年苦修換來今日成就,他一度認爲自己距離終點不是太遠,只要尋找、遇到某種契機,親眼看一看真修到底什麼樣,便有機會接觸、踏過那道門檻。然而今天,現在,當他看到這般威儀,親身感受道那股排開天地、隔絕與世界聯繫、無視神域規則的意志後,楚狂心生迷茫,悵然若失。
差距太大意味着不能追上,溝壑太寬難以逾越,一生修道、終發現目標遙不可及,楚狂覺得自己的心在黑暗中不斷墜落,暗想活着有什麼意思呢,不如死了吧。
真相殘酷,其殘酷程度因人而異;心魔爲何那般可怕,概因其不知何時會來,以什麼方式衝擊、侵噬心神。
此時此刻,周圍很多人心裡有着和楚狂同樣的想法,但非絕望引起,而是他們都想起一句古老的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相信這句話的人,會因一句話去死。
今日羣修多數相信,而且聽到了那句話。
“爾等,去死吧。”
於是很多人決定去死。
就這麼簡單。
或許有人認爲,那些決定去死的人很悲哀,但從某些角度講,他們比楚狂要幸運,因其不需要思索什麼,不需要爲難與掙扎,而且本質上講,他們並未受制於心魔。
他們只是被征服。從頭到腳。從肉體到靈魂,選擇聽從主子的話。
楚狂與之不同,他面臨着雙重危機,失敗非但意志破碎,還會失去心智,結果要麼瘋掉,要麼成爲魔頭。
心在戰。
“既然這纔是真境。我永遠沒有希望達到。”
“如果這纔是真境,哪個涅修有能力達到?”
“死了吧。這就是真境,爲何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死了吧?死了就沒機會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真境。”
“死了吧。知道又能怎樣,反正沒有機會。”
“死了吧......”
“死了吧......”
意在掙扎,魂在顫抖,絕望令楚狂舉起雙手,疑惑使得他不甘心自戮,絕望與疑惑中的楚狂苦苦掙扎。神色漸漸猙獰。
就在這個時候,楚狂聽到忽然聽到有個人暴喝。
“這不是真境,是真上意志,半步逍遙。”
“他是個僞仙!”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隨之大喝,喝醒不少人。
“意志降臨,連真實修爲都沒有。殺了他!”
君令響起。聲傳天下,所有人、鬼、妖都可聽聞,都被籠罩其中。
聽聞後的結果終有差異,比如生修全無抗拒之力,涅修少許掙扎,楚狂因此觸動心結,再有十三郎等人......明顯更多不同。
十三郎沒想過自殺,也沒心魔上門騷擾,他還年輕,修行迅猛。正在“恨天不高”的衝動時期,遠沒有體會到時間的殘酷。
至於意志,十三郎見過太多,親身與之接觸、碰撞的也不少,習慣了。
習慣也是力量,與意志之力一樣難以琢磨,足夠支撐其志。所以十三郎能夠保持清醒,察覺異常時第一時間想到、並且發動反擊。
可惜他的修爲太淺,承受的太多。
目光從天上來,人人感受到君王之志,唯十三郎與衆不同,看到了射出目光的眼,與生長那隻眼的面孔。
注意是那隻,不是那雙。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將其剝離下來扔進人羣,相信沒有誰會留意。十三郎對着那張臉,發現它像天空一樣大,世界一樣沉重,其中一隻眼睛灼灼生輝,另外那隻含混不清,因距離遙遠而看不真切。
說不上什麼道理,十三郎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齊守仁、或者齊飛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眼睛。
如今,這隻眼睛將主要目標對準十三郎與美判,其餘羣修數量千萬,以聲鎮之。
很明顯那隻眼睛擁有思想,並將對手分開、區別對待,看的很準。
十三郎被那隻眼睛壓的喘不過氣,費了很大勁兒——具體說斷了一條腿,彎三次腰,眼眶充血溢出,脖頸咔咔作響險被摧折。
費了這麼大勁兒,十三郎終於能夠把目光移開。
移開就是脫離,脫離之後十三郎留意到那張臉,發誓將其牢記在心。
“將來,我會殺死你。”
十三郎在心裡說着,對那張面孔宣告。
那張面孔稍有詫異,隨後變得無所謂,因他看出十三郎只能做到這種程度,構不成威脅。
不過......因爲太想記住那張面孔,十三郎觀察格外仔細,於是從無奇中找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地方,內心甚慰。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無須。
“不帶把兒的......太監啊!”
得意猖狂,內心狂笑,狂笑立被那張面孔、那隻眼所察,神情陡然、立刻、出離於憤怒。
“放肆!”
斷喝單對,十三郎力不能扛,雙腿齊斷,跌坐在地上。
可他還在笑,笑的比剛纔更大聲,笑的開心極了。
“你個傻逼......”
“真上意志,半步逍遙!”
沒有辜負十三郎的希望,目光憤怒導致目標偏移,導致美判那邊壓力稍鬆,即刻脫困、進而發動反撲。
萬里一線,一線萬里,四周戰場八萬裡鬼卒化爲一線,升空、圈定、齊哮中央。
“殺了他!”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