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幾百只成熟體飛蟻,多出一名怨奴,幾番訓問好生準備,十三郎收拾妥當,繼續上路。
魔魂聖子興高采烈而來,落魄頹喪而不得歸,心裡着實有些憤懣;然而迫於淫威,他不得不老老實實跟着大灰身邊,充當陪走陪聊兼打手的三陪角色,不是魂侍甚似魂侍,可算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好生清爽。
必須說,牙木實力頗爲強悍,一路清掃零星魔蚊,十三郎基本不用上手;即便遇到藍級蚊羣,也僅需稍加輔助便可解決。考慮到這還是他的大部分家產被沒收且身有傷患幾乎降階的情形,十三郎心裡連稱僥倖。他覺得兩人如果實打實戰一場,自己多半還是能贏,但是付出的代價絕非一點法力加幾隻飛蟻,勢必要大傷元氣。
有實力就有地位,這是自然界顛簸不破的真理。目睹其表現後,十三郎對牙木很客氣,客氣得讓他心頭髮涼,一個勁兒謙虛謹慎逢迎拍馬,覺悟相當之高。
“賤骨頭!”大灰憤憤罵着。
“蠢驢!”牙木心頭憤憤,面色卻紋絲不變;心想老子落在一個靈域奸細手裡,難道還裝什麼三貞九烈?真是不知所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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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兩天,天狼族所在的傳送位置——天戈峰遙遙在望,牙木才從十三郎嘴裡得知,此番他受人之託是爲英雄救美而來,不覺好生疑惑。
“那個……少爺怎麼不擔心?”
“擔心?”十三郎反問道。
牙木好意說道:“擔心麥少……麥兄的安危呀?”
“撲哧!”神驢嬌羞一笑。眼神說不出的輕蔑嘲諷。
“……噁心!”牙木被它嚇得直哆嗦。心想蠢驢還有這一招,堪稱絕殺利器。
神驢大怒說道:“滾!本神秀外慧中,凡夫俗子豈能瞭解。”
踱着小方步,大灰姿態優雅依然自得,玉面郎君之風采盡顯,竟比背後少年還要瀟灑幾分。牙木面色慘白閃過身去,目光兼有慘淡哀怨憤怒輕蔑,縱有生花妙筆也絕難描繪,心裡不住感嘆道。
“人生啊人生,真他嗎是個奇妙的玩意兒!”
有誰能夠想到。堂堂一族聖子,竟會落到被一頭驢恥笑而不敢還口的地步;最最奇妙的是,牙木明明應該痛苦怨毒飽含復仇執念纔對;然而與十三郎同行數日,牙木漸漸發覺。自己對這種日子竟然頗爲適應,內心也相當平和。潛意識裡,他竟然生出“這樣走着也不錯”的念頭。
公平的說,十三郎對他也不錯;起碼治傷很大方,沒有半點剋扣刁難;另外在面對魔蚊的時候,十三郎總是充當掩護防備的角色,把他照顧得妥妥帖帖,沒有半點後顧之憂。身邊有如此強悍的煉體士保駕,牙木很快體會到好處,心裡不覺有些後悔。以往不該偏執於魂道,應當培養幾名心腹專事體修纔對。
“難道我真是賤骨頭!”
這個念頭讓他覺得恐懼,心裡有些發慌。轉念一想,牙木突然尋回幼年時的記憶,頓時恍然大悟,好生感慨。
牙木本性淳樸,後遭遇突變苦修魂道,雖有所成,然而成天和鬼魂妖怪打交道,要說心性不受影響。十個人有九個半不信,還有半個是智障。每每看到別人畏懼遠避的目光,牙木未嘗沒有失落後悔之心,然而路走到他這一步,哪裡還有轉身重來的機會;無奈唯有將嗟嘆深埋。告訴自己一心求道,不要懷有歧思雜想。
與十三郎相處的人。基本上都會有這種感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不應偏嫉怨怒乃至仇恨全世界;沒有誰虧欠着誰,也沒有誰對不起誰,只要高高興興一路走下去,人生相當美好。
往好了說這叫樂觀,往壞了說,他其實就是無爲與自我麻痹。然而甭管怎麼樣,這樣的感覺很舒服。牙木很快體驗到那種心平氣和的感受,還曾就此專門向十三郎討教,結果得到一個讓他苦思不解的答案。
“阿Q精神。”
“阿……什麼來着?”牙木再次追問,十三郎卻不再說下去,輕輕笑了笑當做回覆,令他好生迷茫。
“一位智者,懂嗎!”大灰鄙視說道。
“呃……”牙木若有所思,好生敬畏。
“肯定是山君門下的某位大拿……或許是山君本人也說不定。”牙木暗暗想道。
正琢磨事兒,忽聽十三郎說道:“沒什麼好擔心的。少飛如果連林一彪都搞不定,也枉我稱之爲兄了。”
十三郎的語氣很平淡,面色也很平靜,平平常常好似講述一個簡單的事實;聽在牙木耳中卻不亞於一記炸雷,隆隆作響。
到這個時候,牙木如果還認爲十三郎是個不知所謂的狂妄小子的話,未免太過愚蠢。他已經將所有知道的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十三郎還能說這樣的話,信心從何而來?
人家不肯明說,牙木內心惴惴正想該不該問如何問,大灰突然驕傲開口。
“一千八百三十七!師弟一手打造!”
“呃……嗯?”牙木一愣神,心想蠢驢莫不是抽風了,唸叨什麼呢這是。
“之前你嘗過味道的戰魂矛,總共一千八百三十七把。”
神驢泄了底,還順帶替自己吹噓太捧,十三郎也不好責怪他,淡淡地聲音說道:“這是我離開時的數據。”
“咣噹!”牙木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
…
有了這次經歷,牙木態度更加恭順。
魔蚊異變,各大聖子的想法大致都相同。不會再如以前那樣四處分兵。而是集中力量推進式掃蕩。按照常理,角蚩與燃靈都會朝中部進發,彼此相遇應該在一兩個月之後;假如到那時林一彪還不知底細的話,後果……
“全族覆滅!”
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冰冷的字眼,牙木打了個寒顫,看十三郎的目光隱有敬畏。
十三郎留意到他的眼神,說道:“這麼擔心幹嗎?你不是說只負責把我搞定,不參與林一彪之事嗎?”
“噁心人嗎這不是!”
牙木心頭悻悻兼有惶恐,連忙說道:“少爺誤會了,我是擔心勾奩老兒再去蠱惑;如今我一去不歸。族人難免擔憂,如果這時候他用什麼陰招……”
十三郎搖搖頭,淡然說道:“不會的,照你說的情形看。我覺得勾奩的計劃不是如之前我們猜想的那樣。他的主要目的可能放在古蹟上,並不是一定要謀害少飛。”
關於古蹟,實際上是夢離起源的另外一種說法;有人說這裡並非魔蚊老巢,而是上古仙人的洞府所化,裡面有着種種不可思議的寶物與機緣,假如是有緣之人,甚至能得到完整的仙人傳承。
數千年前,這種說法比魔蚊傳說更佔主流;進入夢離之地的人,不少都是衝着機緣。然而上萬年過去,從來沒人能夠證實這件事;包括魔王宮在內。也沒有對夢離之地採取過什麼封鎖探查之類的措施。時間一長,人們的注意力被魔蚊威脅所吸引,什麼仙府仙緣,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牙木與林一彪都受到勾奩之邀,並許下種種承諾;只不過,牙木的主要興趣是極怨之靈和十三郎,關於古蹟,他倒沒有太在意。按照他的理解,吃到嘴裡的纔是真肉,其它的東西再怎麼好。且先觀望。
“呃……這是什麼道理?”
“很簡單,掩人耳目。”
十三郎坦然說道:“假如古蹟傳聞真像你說的那麼神奇,這件事情對勾奩的意義就遠遠超過族長之位。其實我一直有疑慮,勾奩與少飛爭奪族長,怎麼看都有些荒謬。不管怎麼說。少飛受大長老器重是不爭的事實,修爲前景都遠非勾奩所能比;即便他在族內結交一批長老跟隨。也很難服衆。”
既然說出了口,十三郎不打算再隱瞞下去,認真說道:“試想一下,就算他殺死少飛,也當上了族長之位,可這樣的把柄落在幾大外族手裡,怎麼能過得安枕。而且族長看起來風光無限,實則事務繁雜操勞甚重,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根本得不償失。”
“這也未必吧!勾奩修爲遲遲無法突破,轉而熱衷權勢,未嘗就說不通。”
牙木有不同意見,說道:“兩百年前勾奩參加秋獵,本應很快接任族長。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他的修爲始終停滯不前,再後來麥少飛嶄露頭角,勾奩漸漸銷聲匿跡;要說他對麥兄沒有恨意,我實難相信。”
“小人心志!和你一樣。”神驢時刻不忘打擊牙木,冷冷嘲諷道。
“原因正在於此。”
十三郎阻止大灰,說道:“勾奩之變,就是從秋獵開始。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找到了自認爲可靠的線索,早就放棄了族長之位的爭奪,改爲專心籌謀古蹟之行。”
“這件事情太大,如果不小心傳出去,勾奩哪有資格參與。所以他一面積極準備,一面故意放出與少飛爭族長的姿態,只有這樣,他進入夢離之地才‘名正言順’,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那他爲什麼要找外人?”
牙木疑惑說道:“好吧,他說開啓古蹟之門需要藉助多人之力,但是那老兒經營多年,怎會連這點力量都沒有?”
聽到這裡,連大灰都豎起耳朵,他其實如牙木一樣帶着滿肚子疑惑,但爲了冒充睿智,故意不說出來。
十三郎微微一笑說道:“還是那句話,夢離之地不是誰想進誰進,勾奩的後路肯定早有安排,但是入關這一項,必須小心再小心,無論如何都不能引起懷疑。”
“魔使也不是吃白飯的,假如勾奩帶着五六個人進入夢離,說是爲了對付少飛一人。你能信?”
牙木搖頭恍然。隨即說道:“那他找我們……”
“勾奩再厲害,也不能一人殺死幾萬人,最好讓大家自相殘殺,死死光最好。”
十三郎嘆息說道:“至於你們幾個,勾奩肯定有足夠把握讓你們都死在裡面,就無需再擔心什麼。假如真有什麼傳承,他無論是離開遠走,還是乾脆躲在裡面苦修,都是可以選擇的。”
牙木冷笑說道:“這老兒的心倒不小,就憑他。也想將我們一網打盡!”
十三郎沒有再說什麼,遠望的目光有一抹暗色。
牙木心裡咒罵一陣,望着十三郎擔憂的樣子,耐不住說道:“……少爺。難道你不想去看看……”
“不想。”十三郎知道他所指,斷然說道。
“……那你還擔心什麼?”牙木心想既然事情和你根本不沾邊,又何必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摸樣。
十三郎面色凝重,說道:“我擔心,之前你們對勾奩的瞭解都是錯的!能夠隱忍數百年的人物,怎麼可能如此輕率。”
牙木霍然而驚,想到某種可能,心頭冰冷。
“師弟所言極是。”一片凝肅中,神驢嚴肅說道:“爲兄亦如此認爲。”
“蠢貨!”牙木再也忍耐不住,痛罵道。
…
…
關於古蹟的話題。輕輕提了一次就再沒談起;牙木不敢多問,然而心有牽掛,原本輕鬆的路途變成沉重起來。除了那頭沒心沒肺的神驢,兩人都不想輕易開口;期間牙木幾次想開口,求十三郎放他回去主持大局,然而每每與他淡漠的目光相觸,心裡總會莫名其妙一寒,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好生煎熬。
找不出理由,又不知十三郎作何打算。牙木唯有盡心盡職充當保安,意圖給對方留點好印象。他覺得十三郎人不壞,說話實誠辦事果斷,只要老實本分幹好自己的差事,未嘗不能重獲自由。
“反正他也說了。秋獵完了就離開魔域。本聖子臨機應變委曲求全,不能算叛徒。”
知道十三郎要收集魔蚊。牙木卯足勁要好好表現;可說起來也怪,不想殺的時候,魔蚊遍地都是。如今牙木下了狠心,魔蚊卻彷彿有了靈智一樣,躲到不知哪個角落,蹤跡全無。
越是靠近天戈峰,十三郎的神色越是凝肅,牙木也一天比一天緊張。不知道爲什麼,他對十三郎瞭解的越多,心頭那抹寒意也愈重;此時的他,早已將不服哀怨的心思收起,只盼着十三郎心情大好諸事順利,纔好放自己一馬。
“真見鬼!難道本聖子撞邪了?”
沒有表功的機會,牙木開始胡思亂想;假如十三郎知道他的想法,恐怕會得意一番。能讓擅長鬼道的魔魂聖子害怕到認爲自己撞邪,怎麼看都是挺光彩的事兒。
“你認識這個嗎?”
牙木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功法出了問題,又或是祭煉魂侍的時候被怨氣所侵,忽聽十三郎詢問,心裡猛的一驚,脫口道:“我沒偷懶,在找魔蚊……”
“撲哧!”大灰意模仿十三郎的憊懶神情,巨大的面孔做出嬌羞摸樣,好生恐怖。
牙木好生尷尬羞惱,問道:“少爺您說什麼?”
“不用着急,這裡的事情做完就放你走。”
十三郎也有些失笑,收斂心情誠懇說道:“稍後還有藉助之處,木兄只要盡力,八指絕不會爲難於你,且放寬心。”
從俘虜升級爲木兄,又得了承諾,牙木好生榮幸快慰,連忙說道:“少爺太客氣了,您剛纔……剛纔說什麼?”
十三郎伸出手,示意他看那枚無法取下的指環,認真說道:“這個東西,木兄可曾見過?”
如之前一樣,十三郎將它原本的形狀描述了一遍,同時將進入夢離之地後的感受也告於牙木,最後說道:“那種情形一共有四次,一次比一次強;這次是第五次,幾有脫手而去的感覺。”
牙木認真聽着,腦海中竭力搜索記憶,試圖找出與十三郎描述符合的寶物。大灰有些不耐,隨口說道:“以本神眼光,它必定是起源於此地,當與古蹟有關。” шшш●TTκan●¢ Ο
十三郎白了他一眼,暗想你又說不出具體,就連古蹟這個名字都是從麥少飛那裡聽來,怎麼能當真。
“它說的沒錯,的確與古蹟有關!”
語驚四座,十三郎霍然擡頭。大灰一愣之後極爲得意,用力打了個響鼻兒。
望着一人一驢期待的目光,牙木的神情有些奇怪,有疑慮、有驚喜,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羨慕貪婪。
他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少爺且聽我……”
“先等等!”
十三郎揮手打斷他的話,目光越過牙木看向遠方,寒聲說道:“先解決眼前的事情。”
牙木愕然回頭,面色瞬間慘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在他身邊,大灰早已失去得意,一張驢臉幾乎拖到地上,恨不能挖個坑讓自己鑽進去,再也不要露頭。
遠處一座陡峭山峰,並不如何高大,卻格外恐怖。只是看一眼,牙木就生出要掉頭而去的念頭,幾乎不敢面對。
那座山峰是活的,如同在不停翻滾一樣,發出雷鳴之音。隔着如此遠的距離,兩人一驢隱隱聽到山峰中傳來喊殺之聲,與臨死的哀嚎。
那是一座,通體有魔蚊構成,數量幾乎無盡的——魔蚊之山!與這裡相比,無論是燃靈谷還是魔魂族所在,簡直如大象面前的孩子,不值一提。
以鍾寒寒爲首的天狼族人,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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