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骨蟲長三尺,細如筷,全身披掛環狀鱗甲,粗看活像一隻超長蚯蚓。
哪有這般大力的蚯蚓呵!
隨着兩聲尖叫,原本因瞑目蟲而渾渾噩噩的化骨蟲好似突然醒過來,緩慢爬出來的勢頭驟然終止,身軀如拱橋回彈,所有鱗甲直豎如刀,其厲足以切金斷玉。
這沒什麼,別說它僅僅是一層鱗甲,便是真的利刃裝在身體上,十三郎也不會因此鬆手;真正要命的是,這隻化骨蟲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以十三郎那樣強橫的肉身,居然拉之不動!
“這怎麼可能!”
三年籌劃,方方面面十三郎都曾仔細考慮過,對可能出現的種種意外均有防範,但他從來沒想過、也不可能想到,區區一條長蟲能與自己角力!
角力就角力,相比拔河,十三郎最怕的不是拉不動,而是這條青蟲會不會自斷身軀,留下一半在齊傲天體內。
既然它不這麼做,還有什麼可說,拔!
“給我出來!”
吐氣開聲,十三郎索性不再管什麼陣法禁制,雙腳踩上齊傲天的身體,雙手齊握用力一拉。
“嗷!”
尖嗥再響,神智全失的齊傲天也承受不住劇痛,身體硬生生被拉成喇叭形;化骨蟲拱起的身軀再度被拉直,下方與齊傲天相連處浮現層層血色紋路,順着皮膚一路鋪開。更詭異的是,隔着皮膚能夠看到,齊傲天體內血脈流轉,那些化成液體狀的骨骼齊聚一方,慢慢被拉成一個倒置圓錐。
化骨蟲之毒辣,實稱得上天下無敵。
“孽障!”
十三郎氣的紅了眼,不得不放棄原先計劃;因爲這樣下去,拉出來的將不僅僅是化骨蟲,還有與之近乎完全融合的齊傲天......皮膚內的一切。
“給我上!”
二聲斷喝,幾道低吼同時響起,三殿下全力施爲,一條肉眼可見的銀色絲芒電射而出,由齊傲天的頭顱鑽入,一路向下找到化骨蟲的餘身,再變千萬絲芒縱橫。
三年大睡,嘲風獸得到的好處不可計量,如今的它神識已經徹底實質化,別說化神,便是生境、劫修亦不好與之相比。
“呱!”
天心蛤蟆長舌彈出,順着環狀鱗甲的縫隙鑽入,輕輕刺破化骨蟲的一點皮。與此同時,齊傲天體內嘶鳴大起,胭脂鳥如印記出現在皮膚周圍,利喙猛啄。
即便這樣,化骨蟲仍能相持。
此時可以看到,齊傲天身上被拉起來的部分,血色紋理明顯趨散,顏色也變得淡薄,周圍銀流速度變緩,可它就是不停。很明顯,青色長蟲意識到大禍臨頭,竭力反抗,寧死不屈。
“嗎的!”
十三郎勃然大怒,但又束手無策。
事情到了這一步,十三郎對化骨蟲的瞭解已經足夠多,換個環境、滅它一百次都輕而易舉,偏偏眼下這種情形,上不得下不去,活不活死不死,讓人感覺無奈。
這種妖蟲對神唸的感觸極其遲鈍,以三殿下那樣強橫的神識,硬是不能憑威懾將其嚇退。同時其抗毒性超強,天心舌下還能保持本能不散;當然,這不意味着它真能與胖胖相比,只要十三郎點頭,天心蛤蟆隨時可以要它的命。
那樣沒用,十三郎要的是將它完完整整地帶出來,毒死後會發生什麼,誰都無法預料。最極端的情形下,可能化骨蟲沒被毒死,與之半身相融的齊傲天已經受不了,沒準兒先見了閻王。
關鍵還在融合上。假如不是顧忌齊傲天,假如能夠捕捉到其全身行跡,治它根本不需要十三郎動手,胭脂鳥一人搞定。
“就沒辦法了?”
手裡拽着蟲,十三郎嘗試種種道法,真火試過了、天罡雷霆也試過了,甚至嘗試過使用生滅道去“感化”,嗯,感化是笑話,純粹因爲着急胡亂試,結果無一例外讓人失望。
很簡單,如果化骨蟲有靈智的話,此刻它已徹底弄明白自己的處境,唯有與齊傲天相連纔有活路。反之,十三郎必須它活着請出來,否則就只能做個取捨,留下一半在齊傲天身體內,賭它不會再生後患。
“哎哎呀,這可怎麼辦,急死人了!”
小不點也出來了,可惜幫不上忙,只能圍着陣法團團轉。還是那個問題,讓她殺死、或切斷化骨蟲容易,但想將它與齊傲天完整分開,小不點的空間造詣還沒那麼精妙,需得再成長几階纔可以。
坐擁無窮手段,居然奈何不了一條該死的蟲?
十三郎真心不明白這是爲什麼,氣喘吁吁與小不點大眼瞪小眼,耳邊再聞尖叫。
“啊!”
片刻僵持,齊傲天等於在生死邊緣遊走,已快要支持不住。事實上,齊家少主受創早該死掉好幾回,能活到今天,除其自身意志、身體、外部幫助、丹石等等因素外,運氣佔到很大比重。
空乏之身,疲弱之志,此刻再被如此折磨,齊傲天真正到了極限。
“糟了。”
尖叫聲中十三郎變色,面孔扭曲不成樣子,目光絕望。
只能賭了嗎?
心裡這樣問着,十三郎騰出一隻手,想看看包裡還有什麼底牌可用。
壓力微鬆,原本無力進取的化骨蟲逮住機會,看上去呆板麻痹的身體再次架橋,曲身成拱大力磅礴,硬是將是三郎拉了個趔趄。
“嗎的!”
十三郎破口大罵,心裡無奈想着算了算了,既然你找死,既然齊少主不爭氣,只好斬了這條該死的蟲;若真的救不了齊傲天,只怪他的命不好。
腦子裡這樣轉着念頭,身體因失去平衡而前撲,過程中,十三郎手掌略開,似拳似掌打算撐地後便下殺招......
掌在半空,十三郎拇指與食指尚未完全分離,中指、無名指、尾指略放翹起,定格的話就好像捻取針線過程的某一瞬。
誰都料想不到的一幕隨之發生。
熱流自丹田起,盤旋三週突兀往上,如春雷振動衝出手臂,轉瞬化成一隻手外之手。
天地良心,這絕對不是十三郎有意爲之,純碎瞎碰,純粹是運氣。
碰對了,運氣不錯。
轟!似有聲,似無聲,被重重禁法封閉的密室聲聲迴盪,亂石飛濺!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無法想象的狂傲氣勢,橫掃八方!
氣勢升騰,密室內的一切未知定格,那條讓十三郎束手無策的化骨蟲發出嗚咽式的悲鳴,身體一下子變軟。
化骨蟲居然會叫?!
不,它沒有聲帶,沒有共鳴,那是從靈魂發出的聲音,是因恐懼而膜拜時纔有可能出現的異聲。
不僅變軟,化骨蟲還成了形;用肉眼便能清晰看到,齊傲天體內半截長蟲緩緩成型,無抵抗,無掙扎,無力氣,無意志。
其頭頂,那隻剛剛凝聚出來的手掌徐徐消散,耳邊似能聽到一聲長嘆,持續幽幽,歡愉萬年。
“嗯?”
事情發生的如此之快,十三郎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僅楞了楞神便摔倒在齊傲天的身體上。
再看周圍,天心蛤蟆抱頭微顫,三殿下渾身毛髮倒豎,數萬厭靈蟻全部摔到地面,個個匍匐不敢動翅,小不點粉嫩的小臉煞白,望着十三郎的目光滿是敬畏,並有一絲陌生。
齊傲天也不叫了,那道掌影出現、那股氣勢升騰起來的時候,齊家少主好似被人當頭砸了一錘,徹底昏睡。
到底咋回事兒?
摔倒的十三郎一頭霧水,但不耽誤其把握戰機,首先一把將化骨蟲撈在手裡,後給女兒一個安慰的目光,再之後施法弄禁試圖封印青蟲的時候,臉色爲之一變。
“嗬!”
身體內,浩如淵海的法力憑空消失近半,苦修已有六年、算起來足有五甲子修爲的狂靈之氣,一絲都不剩!
“爲什麼?!”
呆呆愣愣,愣愣呆呆,十三郎死頂着自己的右手轉不開目光,直到小不點大着膽子上前,拉着父親的手臂輕輕搖晃,才從失神中驚醒。
“半式皮毛......這般聲威?”
“這麼久,是不是發生了不測?”
“莫心急,化骨蟲不是那麼好對付,多花時間理所當然。”
十日守關,黃花姑娘焦灼難耐,時不時纏着左宮鳴要解釋。可憐老頭兒自己也是一頭霧水,又能給她什麼解釋,只好重複那些重複多遍的話。
“問題不在時間長短,剛剛分明發生了什麼狀況。”
經過剛纔那番驚心動魄的威懾洗禮,黃花姑娘心神不寧,憂慮說道:“你沒感覺到嗎?那種威壓,那種恐怖,那是......什麼玩意兒......”
難得從黃花女口中聽到“恐怖”兩個字,左宮鳴有心取笑,話到嘴邊變成嘆息,幽幽點頭:“感受到了,不知道是啥。”
黃花女說道:“你不是化神嗎,這都不知道。”
左宮鳴說道:“化神算得了什麼。”
這是真心話。左宮鳴想要表達的意思是謙遜,奈何黃花姑娘凡事不從常理入手,聞言譏諷道:“志比天高,不怕命比紙薄。”
左宮鳴連連苦笑,說道:“老朽怎敢。老朽的意思是剛纔那股威壓太古老,怕比真靈還......先生出來了!”
流光閃爍,密室禁制一一打開,十三郎託着齊傲天緩步走出,神情雖疲憊,目光卻顯得格外明亮。
“死了!”發覺齊傲天聲息全無,黃花姑娘大驚失色。
“死不了。”
十三郎笑了笑,笑容玩味。
“這傢伙運氣不錯,非但沒死,還得了半場機緣。”
“機緣?半場?”左、黃一頭霧水。
“大頭在我這兒......算了算了,叫上家成,帶齊傲天離開。”
感覺沒法解釋,十三郎笑着擺手,一面把齊傲天交給左宮鳴,神情微正。
“破局之日再相見,一切小心!”
“少爺小心!”左宮鳴嚴肅點頭。
“你也小心。”
黃花姑娘應聲乾脆,想想覺得不放心,再做叮嚀。
“別太拼命,他們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