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傲天看到許多人,很多事,或者叫畫面。其中,有些是其經歷且有記憶,有些是其未經歷但又真實發生,還有些是其經歷過、但卻毫無記憶、或者忘記的事。
多年前,人丁歷來不旺的齊家本系誕生一名男丁,其母產時精元耗盡身亡。齊家老祖罕見出關,親自爲此子觀相。
“靈臺空明、道基堅穩、慧海如淵,各方面均爲上上之選,可惜啊......先天有缺,丹石人力無法扭轉。”
“孫兒仔細看過,未發現任何不妥處;老祖爲何這樣講?”
“你不懂。胎時五月,心智初生,其母臨難感受到一絲驚怖之意,進而導入胎體。自那時其,此子神魂中便有一絲驚意。”
“驚怖之意,老祖說的是那次意外?”
“那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那是......”
“這個你不用管。”
“......神魂受驚,是不是意味着膽小怕事,天性怯懦?”
“當然不是。喜樂憂思悲恐驚,驚爲七情之尾,既不是恐,也不是憂,更不是怯懦。但要注意,驚可生恐也可變憂,容易受驚,意味着意志難以堅定。”
“老祖是說,易驚不等於懦弱,但能造就懦夫。”
“有點相像,但未道出全部。相比其餘六情,驚意通常來的容易去的也簡單,通常並不爲人所重。比如,聽異響,見意外,聞詭事,都能使人受到驚嚇;不要緊,意外受驚爲人之常情。驚後恢復容易,並無什麼惡劣後果。心性狠毅之人,見怪不怪心若磐石,非尋常事所能驚動。再若那些身居大位者,比如六宗首腦,便是天降雷霆。生死之變,也能坦然面對。”
“既如此,何需憂心?”
“剛剛說的是尋常人,具體到這孩子,其神魂先天帶有驚意,就好比一根看不見、但又始終存下的引線,但凡遇到能夠觸發此引線的事、物、人等等,便是天大麻煩。”
“哪個生來十全十美,受驚易躁。難道不能通過錘鍊改變?”
“等你修到老夫這個境界就會明白,此事涉及精神本源,奧妙無窮,真境都未必能理清弄透。”
“沒有辦法改變?”
“若僅僅是神魂受驚,或許還有可能轉變,偏偏此子降生艱難連累其母,終亡時一抹悲意親愁襲心,再添隱創。驚意好比引子。傷情好比禁錮,引子被牢牢禁錮心海。表現出來的樣子爲敏感、多疑、凡事總愛聯想到陰暗處。唉!幼兒有靈但無知,連其自身都無所覺,外人更加無從查找,算下來......”
“孫兒想知道,是否還有辦法可想?”
“世間不存在無解之事,辦法當然有。但要靠機緣,或乾脆說是運氣。”
“孫兒不能指望運氣,望老祖教我!”
“不靠運氣,那隻需......”
“只需怎樣?”
“只需有人打開其心海,切斷、或以另外一種方式代替引線。自然可解。”
“......具體該如何?”
“心海不是道法神通可以打開,需得有人、事、物、情在其心中位置超過胎兒對母體之情,纔有可能產生絕大刺激,進而破解、或者代替。”
“成胎之兒與母體血脈相牽,根本就是一體,要超越它......怎麼可能!”
“不僅如此。即便有人、事、物達到那種程度,要破解,還需一場劇變纔可。通常講,那種劇變多半爲慘事,發生後或有涅槃之效,也可能導致其就此沉淪,那便真的無解。”
“......孫兒明白了。請問老祖,此患後果怎樣?”
“易驚必定易怒易躁,驚慌忙亂、舉止失措這些都算輕的,臨大事、草率決斷最最嚴重。”
“老祖的意思是說他......難成大器?”
“大器?心性天缺,該怎麼說呢......本系凋零不是一日一年,好不容易誕生麟兒......也許,老夫這一脈已至盡頭。”
“可惜素素是女兒身,若不然......若不然的話......”
聽完老祖的話,其父在其母亡妻身旁沉默足足三日,後給男孩取名爲:傲天。
此刻他、還有老祖都不知道、應該說沒有注意到,在那番對話發生時,身邊恰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素素。
“小天,知道爹爹爲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爲什麼?”
“因爲呀,爹爹希望你連天都不要怕,不要被任何事情嚇倒。”
“我本來就不怕天。什麼事情都嚇不倒我。”
“那就好咯。走,跟我去暗窟。”
“暗窟?那裡有好多......”
“害怕了?”
“不怕!”
“那就和我一起去。”
“去就去。”
“還不許叫。”
“不叫就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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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齊傲天三歲,齊素素八歲。
“小天,怎麼不煉氣?”
“不想煉。”
“爲什麼呢?”
“老師害我。”
“老師怎麼會害你?”
“教我的功法太簡單,效果不好威力也不大,不是害我是什麼。”
“你纔剛剛開始修行,需要打實基礎纔好,還有老師是爹爹親自請來,怎麼會害你?”
“爹爹也在害我。”
“別瞎說,爹爹怎麼會害你。”
“爹爹比老師修爲更高,要不是害我,爲什麼自己教我更好的功法?”
“修爲高不一定教的好,你還小,誰都可以教的。再有爹爹修行有點問題。所以不能親自教你。”
“那好啊,你來教我煉氣。”
“我?”
“是啊,不是誰都可以教我嗎?”
“可是......”
“呵呵,就知道是騙我。”
“怎麼會呢。那好,我來教你,但是不能告訴別人。”
“好。”
“誰都不能說。此外。老師教你的時候不許再亂跑,更不能發脾氣,還有最要緊的,不要胡猜別人害你,沒有人想害你、也沒有誰敢害你,懂嗎?”
“知道了知道了,快開始吧。”
那年齊傲天快六歲,齊素素十一歲。
“小天,想什麼呢?”
“想我娘。”
“還有我爹。”
“想爹爹。那很好啊!可你爲什麼不高興?”
“爹有問題。”
“瞎說!”
“不是嗎?爹爹總說孃親死的不明不白,可又不去查,更別提報仇。”
“這個......你怎麼知道?”
“爹爹自己說的。”
“爹爹會這樣說?”
“差不多。”
“差不多就是差很多。說實話,爹爹到底怎麼說?”
“爹爹經常自言自語,一會兒說孃親有冤屈,一會兒當年事情蹊蹺,因爲什麼什麼纔會導致精元不穩,可又不說明白。”
“這和你剛纔說的可不一樣。”
“差不多的。”
“好了好了。既然爹爹經常這樣。你應該也習慣了,爲何今日怎麼突然想這麼多?”
“因爲......我娘在的話。他們一定不敢那樣。”
“他們?”
“旁系那些人,還有本系的幾個。”
“他們怎麼了?”
“他們說我。”
“說你什麼?”
“沒什麼......”
“到底說你什麼?”
“......真的沒什麼,老師也說沒什麼,還有爹爹也......”
“跟我來。”
“......去哪兒?”
“去找他們!我要挨個去問,到底他們說些什麼?”
“啊......還是算了吧,我......”
“怎麼。怕了?”
“不是。我......”
“小天啊,知道爹爹爲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連暗窟的邊都不敢靠近。”
“真的嗎?”
“我可曾騙過你什麼?”
“那倒沒有。”
“那你去不去?”
“......好吧。”
“果斷點!”
“好。”
“大聲點!”
“好!”
那年齊傲天十歲,齊素素十五歲。
“小天啊。比試準備的怎麼樣?”
“沒問題。”
“那就好,能拿第一不?”
“沒問題!”
“那就更好了。小天,你看那是誰?”
“誰?原來是他啊,手下敗將。”
“我知道,他剛剛輸給你,可......我要你去做件事。”
“什麼事?”
“去和他談談,告訴他怎麼纔可以打敗你,或者打平。”
“什麼?!”
“聽不明白嗎?”
“當然明白,可......爲什麼?”
“當然是爲了幫他恢復信心。”
“這我也知道,可......爲什麼我要幫他?”
“因爲他姓齊。”
“他是我的對手!”
“只是比鬥對手。將來上了戰場,他就是你的族人,你的兄弟,還是你的兵、你的將。”
“......他和別人一起和我做對,別說那是小時候,現在也這樣。”
“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你才更要那樣做。”
“您是讓我......裝樣子騙他?”
“當然不是,我要你用心去關懷被你打敗的人,設身處地爲他們想,包括那些和你爲難過的人。”
“爲什麼?!”
“首先還是因爲他姓齊,然後因爲你是齊傲天。”
“我不明白......”
“傲天,傲天,你要好好想一想,這裡的傲,到底是怎樣的傲。”
“呃,我會好好想的。”
“呵呵,在想清楚之前,先去告訴他該怎麼和你比試。”
“那樣的話,他要是告訴別人怎麼辦?”
“他不會的。若真的會,對你而言也是好事情。”
“爲什麼?”
“先別問,等結束了再和你解釋,好不好?”
“呃......好吧。”
那年齊傲天十七歲,首次參加宗族大比。
最終,齊傲天未能奪取境第一,卻因爲幾次讓常人無法理解的奇異舉動惹來許多非議、甚至嘲笑;與此同時,齊家另有一名天才少年開始展露頭角,名字叫齊守仁。
比較意外的是,往年被譽爲齊氏立族以來最出衆的女性族人,齊素素在此次比鬥中大失水準,非但沒奪走同境魁首,甚至連三甲都沒能進入。因爲這件事,齊家老祖大失所望,齊傲天那位原本就有些意志消沉父親越發沉淪,自此常入死關苦苦修行一門奇異神通,絕少再過問齊家的事。
其中也包括齊傲天,與齊素素。
當然那是後話,賽罷剛剛出來結果,齊素素便找到齊傲天,問他:“因爲弱點被人知道,所以沒能拿到第一,你後不後悔?生不生氣?”
齊傲天沉默很長時間,點點頭又搖搖頭,沒有回答齊素素的問題,而是提出反問。
“姐,你會害我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