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與碎石飛濺到空中,如萬道利箭散射八方;然而在無數石箭雪雨中,卻有一條身影在逆行。
僅僅一次對碰,十三郎半邊身子幾乎麻木;感覺彷彿迎頭撞上一堵城牆,身體不受控制的彈飛到空中,彷彿被巨人拋出的石頭。
與此同時,醜漢雙腳踏地,仰天一聲嘶鳴。
“歐——昂!歐——昂!”
能發出這種獨特叫聲的生物,世間沒有第二種,只有驢!
古有記載,驢叫如龍吟獅吼;猛虎初聞驢聲,心膽俱寒,落荒而逃。若單單比較聲音之洪亮猛厲,世間實沒有哪種野獸與驢相比,即便那些肉食猛獸也有所不及。
叫聲發出的瞬間,十三郎明白了很多事。
難怪他可以空手硬接長槍,難怪他施展出那般詭異的神通,難怪之前的撞擊令十三郎如此難以承受;還有難怪他的手腳大異於常人,甚至連面目都如同馬臉。
原來他那雙手根本不是手,而是一雙強似精鐵的驢蹄……
普通的驢子就能踏尖石砂礫如履平地,這驢子要是成了精……
“一頭驢!”
十三郎啼笑皆非,幾要當場大叫三聲,感慨造物的神奇。
這頭驢不知遇到什麼機緣,區區四階卻凝出人形;可惜不算完整,仍保持着某些驢子常有的特徵。只不過人們妖獸見得多,變成的人的驢卻聞所未聞,只能當他是天生奇相。
與一頭驢子以拳對轟。這種事情怎麼看都不是明智之舉,十三郎偏偏就這麼做了;非但這麼做,還格外堅持。他將法力催動到極致,身體剛一穩定就迅速折返。依舊是童子拜佛之勢,雙拳合擊。
便在這個時候,驢吼傳出。
聲如雷霆,聲震寰宇,聲懾八方!天地間魔氣彷彿炸了羣的蜂窩,轟鳴聲四起;無數颶風盤旋激盪,捲起千堆雪,再重重壓下。
百米範圍內。積雪被無形之力向下拍擊,陷入整整一尺;此時從空中看去,地面上形成一個無比規整的凹陷,好似巨大的圓盤。
十三郎如同被一道天雷擊中。身體如斷線風箏一樣,再次飛出。
“是你逼我的!你這個該死的人類!”
發出這聲吼,醜漢連人形都無法保持。他的腰腹迅速膨脹;本就比常人大上一圈的拳頭上有一層角質快速蔓延,身體上更是生出毛髮,竟要回復到獸類。也就是他的本體摸樣。
真是一頭驢!
一頭灰驢,會說話的灰驢!
奇妙的是,變成半人半驢的形狀後,他說話反倒流暢起來;既沒有那種割裂感。也不會吐詞不清,輕重音節也掌握得很準。其聲音中包含着無盡之怨毒與憤怒。看起來他不將十三郎撕成碎片,絕不善罷甘休。
“你這個該死的!人類怎麼能有這麼大的力量!怎麼可以跑這麼快!怎麼可以逼我現出原形!”
灰驢的胸膛劇烈起伏。豎眼噴濺出如火似刀的光芒,大聲咆哮。他也很不好受,僅有的兩道天賦神通連續施展出來,身體裡的法力氣息都如一團亂麻,肌肉沒有任何規律的來回抽搐,正努力擺脫那種不聽使喚的感覺。
他倒不擔心十三郎乘機偷襲,這聲驢吼,威力他自己最清楚,四級魔獸無法抗衡,五級也要打了趔趄;就算是元嬰修士或是六級魔獸,恐怕也要爲之一頓。十三郎幾乎承受了全部威力,此時必定神智模糊一片混沌,不可能緩過神來。
用人類的話說,不得個重度腦震盪且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之類,簡直對不起人民。
“該死的!你知不知道本座是何等身份,竟敢與堂堂踏火夔神對抗!難道你不知道,我這驚龍吼的代價有多大!我只是要問你幾個問題而已,你竟然把我逼到這個樣,你這個該死的……”
他的聲音既憤怒又委屈,還有一絲擔憂;彷彿做了好事卻被冤枉的孩子,既想傾訴悲苦又怕受到責罵,好生悲苦。不知道爲什麼,他的心裡隱有不安,直覺有什麼奇蹟將要發生,而且是很不妙的那種。
灰驢努力平復着血液裡的躁動,想要早點從那種渾身脫力的感覺中擺脫。
“你難道不知道,我變身一次有多不容易!你這個該死的,你你……你罪該萬死!”
可憐驢子智商有限,首場掛肚也只能找出這個最惡毒最讓他滿意的詞彙,翻來覆去的咒罵十三郎。
“我知道你,你這個冒牌貨!你是從靈域而來,你叫蕭十三郎,你在靈域惹了禍,你還……嗯?”
“咚!”
一聲鼓響!灰驢的表情驟然凝固,破口而出的咒罵爲之中斷,身體搖晃了一下。
“咚!”
又一聲鼓響!灰驢的眼神變得迷茫,好似失了焦距,散亂而無神。在他的視野中,十三郎從地面緩緩坐起,嘴角殘餘着爲拭的血跡,手裡卻拿着一面小鼓。
他左手持鼓,右手虛握成拳,好似帶着千斤重擔,用力擂鼓。
“咚咚咚!”
連續三聲鼓,十三郎耳鼻流血,眼帶紅絲,再也無法繼續。他的面色蒼白如紙,虎口竟然迸出裂口,眉角有青筋蹦起,好似要爆裂開來。兩條紅線延着他的鼻端溢出,眼中卻有森寒之火,更有無邊的冷厲與殺機。
以聲音作爲攻擊手段,十三郎不是頭回見識;這頭自號夔神的魔獸雖然厲害,可與四目老人的鼓聲相比還遠遠不如。當日四目一鼓破萬石,且擊傷處於全盛狀態的十三郎;若不是叮噹捨身相救,只怕後面兩道鼓聲就要了他的命,哪裡是區區一吼所能比。
當然。若給這頭灰驢足夠的時間,其遠景卻非四目老人這隻威能已達上限的小鼓所能比。這就是神通與法寶的根本差異,在於其成長性。
如今的十三郎,無論修爲法力還是肉身。都遠非當日面對四目時所能比;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將小鼓的威力發揮出三成,且擂鼓五聲就不堪忍受反震,無法再堅持。
收起小鼓,十三郎強壓身體不適,忍受着腦中雷鳴般的亂響,揉身再上。
他的腳步很詭異,看起來好似忽左忽右。甚至還會原地旋轉,速度卻快如奔馬;轉眼之間就突進到灰驢眼前,隨之暴喝一聲,騰空而起。
招式不變。還是那一記童子拜佛。此時的十三郎,彷彿認準了這一種手段,竟比驢脾氣還要倔上三分。
也是最強的手段。
他要殺人,不,他要殺驢!
如果說。之前十三郎心存疑慮,不知是該打還是該走;現在的他已經鐵下心意,勢要將這頭灰驢拿下,或者乾脆滅殺。
原因很簡單。這頭驢竟然知道十三郎的真實身份,焉能留之。
雪原上。十三郎如鷹隼展翅,凌空下撲。深坑中。灰驢眼神迷茫中帶着驚恐,倉惶大呼。
“這不可能!這是夔牛皮做的鼓,你怎麼會有……”
所謂班門弄斧,說的就是這頭倒黴的灰驢;什麼踏火夔神,當然是他自擡身份的虛榮心所致。真要是夔神駕到,看一眼只怕就能讓十三郎魂飛魄散,還談什麼與之戰鬥。
眼見對方如一隻大鷹猛撲下來,灰驢來不及再思考對方是如何擁有這種神物,狂吼一聲奮力躍出,想要半渡截擊。
“我是踏火夔神,你竟敢……”
對方擁有真正夔神之皮做成的法寶,他也沒有了賣弄驢吼的勇氣,只好繼續依賴自己的老本行,驢踢!
雙腳用力,灰驢腳下一軟。
“沙陷!”
堅硬的山石變成沙粒,匯率腳下出現一片丈餘寬的沙井;發力之下他的身體不升反降,竟被埋到了膝蓋。
正在吸氣發力的時候突逢這種變故,灰驢來了個大喘氣,只來得及將雙臂架在頭頂,十三郎的雙掌就已來臨。
“嘭!”的一聲巨響,十三郎的身體再次飛到空中,灰驢那兩隻驢蹄般的手臂一震痠麻,幾乎舉不起來。
“啊……我是踏火夔神,你竟……”
灰驢嚎叫着猛力掙扎,沒等他緩過半口氣,十三郎再次撲下,依舊童子拜佛。
“嘭!”
他的身體再次飛出,灰驢的身體已經埋到腿根,一張馬臉越發難看,幾乎變成了苦瓜。
“我是踏火夔神,你……”
“嘭!”
“我是踏火夔……”
“嘭!”
“我是……”
“嘭!嘭嘭嘭……”
根本就是打樁!十三郎彷彿瘋了一樣,身體在空中忽上忽下,全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翻來覆去,他就是那一招童子拜佛,彷彿要將他夯入地下,埋進九幽世界之中。
隨着一聲聲沉悶的巨響,灰驢的身體如釘子一樣,漸漸深入地底。
十三息,十三拳,十三郎次悶響,十三郎次撞擊;十三次拜佛之後,灰驢只剩下一顆驢頭和兩隻驢臂露出地面,且軟噠噠如同兩條粗大的蚯蚓,再沒有一絲反抗的能力。
眼見十三郎再次撲下,望着那雙比自己更加狠辣決然且又暴戾無雙的目光,灰驢眼中露出驚恐,再也無法遏制心中的悽苦與無奈,倉惶大呼。
“不要打了!我認輸啦,我認輸了啊!”
生怕十三郎不放過他,灰驢搖擺着兩條軟綿無力的前肢,瘋狂大叫起來。
“我是你大哥的老婆的師兄,我是山君門下,可殺不可辱!”
微風拂面,一隻輕柔的腳掌踩在他的頭頂,十三郎喘着粗氣,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問道:“你說你是誰?”
“我是踏火……呃,不,您是夔神,您是真正的夔神。”
眨麼着兇光四射的豎眼,灰驢一臉諂媚表情,說道:“我是夔神的小弟,小弟而已……嗨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