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總。”平炎不等敲門,推門而入。他面前的宋世卿,神色從容自若,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握宋氏集團命脈的男人。
晨光從窗外照入,照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只照出極具線條的側面輪廓,猶如十九世紀雕像一般,冷峻完美。他和往常一般,似乎並沒有什麼改變。
宋世卿右手旁放了一杯濃黑的咖啡,水霧繚繞,氤氳一片。他逆着光,看不大清神色。
“宋總?”他以爲宋世卿沒聽清,又再叫了一聲。
“什麼事。”他淡淡的開口,語調和往常一般,沉穩而冷靜,但聲音中卻生了一絲喑啞。
“宋先生因病離國,手下股份也悉數歸於宋總,但這引起了其他股東的不滿,不知是誰散佈謠言,說這是您一手策劃的。”
聽得宋元傑的名字,宋世卿將手中文件放下,看着平炎先是靜了會,就像是在努力剋制什麼一般,等他再開口,聲音便更冷了,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中蹦出來般,凍的平炎打了個寒噤。
“我知道,不用管它,日後有關宋元傑的消息,都不要再告訴我。”
平炎喏喏應聲,不敢再多待片刻倉促離開。宋世卿閉上雙目,狠狠揉了揉眉間,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般,癱倒在旋轉椅上。
他端起咖啡,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在他舌尖打轉,充斥每一個味覺細胞,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苦澀與痛苦。
宋元傑走了,將他的股份給了自己又如何,他已經得到了唐心暖,他們已經結了婚,組成了真正的三口之家,一起離開了中國去了遙遠的國外,從此共度一生,再沒有他能插手的地方。
他睜開眼,窗外的晨光淡淡的,柔和灑在世界每一個角落。他微微失神了片刻,埋頭繼續工作,心中卻空空的,像是被人拿刀剜了一刀,丟了什麼。
……
董事會上,他以絕對的股份所有權睥睨四方,宋紫曦失去了宋元傑的支持,本就窮途末路,再聯合其他勢力在宋世卿的打壓下,也是再掀不起風浪,僅僅兩個月過去,他便已完全將宋氏集團掌握在手中。
如今,他已成爲宋氏集團真正意義上的掌權人,再沒人能動搖他的地位。
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發展,但宋世卿卻始終高興不起來。這些天他一直在問,自己做到這個地步,擁有這些權力,但真正想得到的究竟是什麼,而他又有沒有拿到手。
……
傍晚,黃昏時分,天邊晚霞豔麗勾起他對過去的回憶。完全隔音的辦公室內寂靜一片,落針可聞。他沉思着,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就如夏季雷雨夜晚,劃破星空的第一道雷電。
是國際長途!他心裡帶了淺淺的期望,卻在拿起手機的那一刻破滅,比他手掌略大一些的屏幕上,清楚明白的顯示着來電人的姓名,宋元傑。
宋世卿手指移向紅色電話,躊躇間,卻鬼使神差般移到了綠色。
電話接通,他沒有說話,對方也沒有說話,漂洋過海打來的電話信號並不穩定,他只聽見對方斷斷續續的呼吸聲,有些微弱。
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三十秒,他皺了皺眉,正欲將電話掛斷,卻在此刻對方有了聲音。
“咳、世卿……是我。”
“我知道,你是宋元傑,我同父異母的哥哥。”他淡淡道,臉上卻
寫滿嘲諷的笑容。
對方似看破他的心思,短促的笑聲過後,又是一陣咳嗽,宋世卿聽得那邊響起焦急的跑動聲,還有聽不大完整,但卻足以讓人猜出現狀的英語。
“你!”宋世卿驚愕不已,他知道宋元傑身體不好,患了重病,去美國就是爲了治病,但萬萬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個月,他的生命就已走到了盡頭。
“你猜的沒錯,世卿,我已經快死了。”宋元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大概是帶了呼吸器的原因。
“怎麼可能……你去美國不就是爲了治病麼。”宋世卿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生命的消逝竟是如此容易,無論他們是否家產萬貫,卻依舊逃不開生老病死。
“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聽我說吧。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縱使我之前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在我彌留之際,我、我也希望盡一盡,這些年我做你哥哥,卻從未盡到過的事,就當是我對你的歉意。”
宋元傑彌留之際,是拼着意志,撐着一口氣說完的,他生命已走到盡頭,即使靠着他堅韌的意志,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說了幾個字,就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
宋世卿此刻已回過神來,他蹙着眉頭,聆聽着電話另一端,宋元傑臨終前的聲音。
“唐心暖並非是要利用你,我知道你對她誤會很多。她之所以和我結婚,是因爲我答應過她,只要她嫁給我,我便將自己名下的股份轉移給你,在不顧問宋氏集團高層間的事。”
聽到這裡,宋世卿呼吸一緊,大腦一片空白,內心猶如刀絞,他回想起自己誤會唐心暖之後,對她做過的事,不論是哪一件,對深愛他、爲了他寧願犧牲自己的唐心暖而言,無疑都是誅心之事。
而如今他回過神來,那些曾經加諸在唐心暖心身上的傷痛,無一不百倍、千倍的報復在他身上。
宋世卿左手緊握,但再如何後悔,唐心暖還是帶着一身傷痛,帶着她的孩子,決絕的離開了這個傷心地。而在唐心暖離開她後,他所承受到的傷痛與空寂,無一不是他親手種下的苦果,無一不是他自作自受。
他自以爲的受傷,自以爲的背叛,都是多麼無知而又可笑的自以爲是,這些年他對唐心暖都做了什麼……
宋世卿雙目漸漸失神,癱倒在旋轉椅上。而電話那邊,揭露這一切的聲音仍然在繼續,他安靜的聽着,內心絞痛不已。
“後面的事,我想你也知道了,我聽說心暖帶着寶寶離開了,我們雖然結了婚,但在那之後,就沒再聯繫過,現在就是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身處何方。”
宋世卿一愣,喃喃道:“什麼……你是說你們沒有在一起麼?那麼她現在,獨自一個人帶着唐寶寶,生活在美國?”
宋世卿都快瘋了,她一個女人,還帶着一個孩子,生活在沒有任何親人朋友的異國他鄉,他自己都可以想象,唐心暖的所過的生活該有多麼糟糕。
而宋元傑身爲唐寶寶的父親,卻並未盡到身爲人父的責任,竟放任她們兩母女獨自生活。想到這裡,宋世卿忍不住衝他怒吼:“你是唐寶寶的父親啊!你怎麼可以就這樣任由她們兩母女飄零?你有沒有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既然你不能盡到這個責任,你當初爲何還要娶她!”
手機那頭的聲音斷了一會,爾後像是聚了一口氣般,音量陡然增高,你很難想象,即便是重病纏身
也一直溫潤如玉的宋元傑,會用這麼冰冷的聲音說話。
“宋世卿,沒有照顧到她們母女,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責任的人,不是我是你。”宋元傑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將死之人帶着冰冷的語調,透露出來的情感竟是無比的令人絕望,甚至讓遠在海洋另一頭的宋世卿感到窒息。
他久久發不出聲音,大腦像是停止運轉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許久後,纔不可置信地道:“你說……我纔是唐寶寶的父親?你們沒有過……”
他的話被宋元傑打斷,他帶着嘲諷的語調,輕笑道:“沒有,一切都是你生母和章子熙設的局,包括那張被人做了手腳的親子鑑定。”
那邊聲音頓了頓,不知是自己要休息,還是給宋元傑喘息的時間。
“至始至終,唐心暖所愛的人只有你,也唯獨你一個人而已。不論是我,還是樑夕,都無法走進她的心裡。而你,你這個唯一走進她內心的人,所帶給她的,卻只有永無止境的傷害!”
宋元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道驚雷,劈在他已疼痛的麻木的神經上。
怎麼會……原來他一直都是傷害對方的人麼,原來他纔是最應該被懲罰的人。
“她在哪裡……”宋世卿聲音喑啞,心痛的無法呼吸,“我想去找她,給她還有我們的孩子,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庭。”
他說的真情實意,絕無半點虛假。但這話聽在宋元傑耳朵裡,卻像是一個笑話。
“我不知道,我的好弟弟,你已經晚了。”宋元傑的聲音漸漸遠去,帶着惋惜與自嘲的笑容在漫無邊際的海洋另一頭落幕。
而宋世卿,他在漫無邊際、充滿灰色的人生中,看見了一縷光亮,縱使細微得難以察覺,卻仍讓他感到無比激動。猶如一注入灘死水裡的活泉一般,剎那間讓他活了過來。
宋世卿撥打內部電話,讓平炎即刻訂一張前往美國的機票。
即使不知道你身處何方,是在哪個角落,他也要用盡全力,將你找到。
“等着我,心暖。我會讓你和孩子幸福的。”
然而,飛往大都市的飛機票早已訂滿,最早也得等到凌晨,宋世卿等不了那麼久,平炎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見總裁的神情也是不敢耽誤,只好訂了一個比較偏遠的城市的機票。
……
飛往美國時間並不久,而他卻覺得每一刻都是一種煎熬,他更想即刻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這麼多年他都錯了,他對不起她,更對不起他們的孩子。
他希望一切都來得及,並不是像宋元傑所說那般太遲了。
踏上美國土地的那一刻,宋世卿第一次領略到了人海茫茫四字,機場里人來人往,接機的,即將踏上旅途的,重聚和分離同時上演,年前一幕幕都像似一把尖銳的刀,割開他的血肉。
他對唐暖心的思念每加重一分,心中的痛楚就更深一分,到現在已是痛的麻木。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着那個牽着孩童,能令他笑令他哭,令他歡喜憂愁的女人。
而這廣袤的地理差距,潮水般涌動的人羣,註定他們即使身處同一時間軸,而他卻也難以找到對方。
整整一天一夜下來,宋世卿都未停止尋找過她,他甚至動用集團財力,在美國各地廣播尋人啓事,卻始終是石沉大海,毫無音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