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送死的人來了
轟隆隆。
一,二,嘿作。
突突突突。
四天了。
山下昨晚傳來消息:有礦工家屬打通井下礦工電話了,不過只聽到了咳嗽的聲音,沒一會便掛了,再也打不通了。
這個消息,無論是真實的,或是家屬害怕指揮部放棄營救而編造的謊言,都是令人振奮的。
於是,在這爆破聲,勞工號子聲,鑽機聲這三種聲音的連續工作下,這座溝壑上塌方堆成的山,越來越空了。
方淮感覺自己像極了《我的團長我的團》裡的竹內連山,把山掏出大大小小的洞,然後自己去鑽。
現在看來,掏山這活也不容易。
土石方堆積深度就達到了40米以上,地質情況十分複雜,比想象的難得多。
一開始沒有起到什麼作用的專家,逐漸佔據了主導。
方淮的知識量也在劇增:原來要挖出一個深溝,注意事項竟然有這麼多。
頂部要向外放坡,防止水流進入,引發塌方;要及時處理超挖的土方,防止坍塌;要不斷根據現場調整支護方案,檢查控制樁和標高;同一垂直面上下不能同時施工.
土質太軟也不行。
一個剛剛形成幾天的山體,竟然還能鎖住這麼多水,時不時就會從牆體滲透一些出來。
施工方案一改再改,開挖以後再回填,修改方向,每一種地質問題,都能讓方淮焦頭爛額。
目標,就在那個礦洞內存在唯一水源,離出水口不遠的“放水平硐”。
不過還好,今早,米-26也到了。
三臺水電部隊的挖機,陸續吊運進了場,這幾天一直拿着鎬子掏石頭和土的水電部隊精英憋足了氣,一上挖機,對着深基坑一頓猛掏猛錘,清理速度快得一匹,20噸的大鑽機也進來了,施工速度驟然加快。
最累的,是技術員。
每掏得深一些,操控着地質雷達的技術員就要和雷達小車一起吊下去探測一遍,這也是大家最焦心的時刻。
地質雷達能通過釋放無線電脈衝,接收返回訊號,探測到地下管線,洞穴材料等一切介質。
不過,技術不是很成熟,探測深度看臉,幾米到最大二十幾米,總之,離得越近,探測越清楚。
現在,又到了開獎時刻。
技術員這次在下面拿着探測顯示器凝眉的時間,比以往都要久。
大家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技術員忽地擡頭,晃了晃手裡顯示器,表情驚喜。
“有了!可能有了!”
“拉拉拉!把他拉上來!”
方淮一聲招呼,技術員身上的安全吊帶驟然繃緊,跟吊威亞似的,呼地離地。
技術員驚恐極了。
“哎哎哎,慢點,慢點!設備,設備!”
設備也呼地懸空上來了。
技術員一上來,大家趕緊圍了上去。
“啥情況?有啥了?”
挖了三天了!從昨天起就開始用儀器不斷探測,到今天下午,第一次聽到有信!大家能不激動嗎?
“等一下,別慌!”
技術員操作着手裡的顯示屏,調了半天,遞到方淮面前。
“你看看,這個結構,像不像圖紙上那個放水通道?”
方淮看着儀器上跟炒股圖似的各種K線,皺了皺眉。
技術員趕緊把描述各種介質的線給關了。
這一下,圖像清晰了。
像一條窄長的通道。
方淮也點頭了:“對,有點像!在哪?”
技術員換了好幾個界面圖,猶疑道:“8到10米!再往下挖幾米,我再看看!”
方淮心中頓時振奮,手一揮:
“挖!”
放水平硐的位置,再次確定,就在下方有一個和通道連接的位置,只要看見加固礦洞的混凝土,破拆掉就能進去。
兩小時後,逐步狹窄的通道里,上來了一個泥人。
“方指揮!又滲水了!天上也在下雨!難搞啊!咱要不按專家說的,先填黏土,把滲水口封了,放坡把通道拓寬,做人行階梯吧!”
方淮眼睛一睖,指着手腕上的表:“難搞?整整四天了!現在都第五天了!他們還能活多久?再難搞也得搞!好不容易挖了這麼深,重新填土,又得換地方挖!最快也得明天了!來不及了!希望!希望,懂嗎??咱們早下去幾個小時,他們就能挺住!”
周圍的戰士們吞了口口水。
專家說了,滲水的通道,堅決不能留,必須回填,塌方几率很大。
現在的情況,下去繼續開挖的途中就有可能有塌陷!
而且現在這洞兩米見方,就能容倆人,從拓面已經下去六七米深了,早就應該繼續拓寬放坡了,否則挖機和大鑽機夠不下來,只能完全靠人工開挖。
方淮剛纔有些激動,冷靜一想,也知道下面危險。
於是,拿起了對講機,調到指揮頻道。
現在,二中隊經過大量搜救訓練的戰士們基本都是外圍搜救隊伍帶隊的指揮員,也基本都在這個頻道里。
“貴陽特勤二中隊。”
方淮稍一沉吟,繼續道:“現在有一個危險的任務,要下到井深7米左右的通道里,繼續往下人工挖四五米,進入放水平硐,但是通道隨時可能從任何位置塌陷,回不回得來看運氣,誰願意和我去?”
這一下,對講機炸鍋了。
“神馬?找到了??”
“我去!”
“.也去!”
“方隊,我是王鵬!我這會剛睡醒,有力氣,讓我陪你去!”
“.把對講機按住了?方淮,我是郝成斌!我去啊!我去!”
對講機此起彼伏,全是請戰的聲音,有的不讓別人說話,把對講機通話鍵死死按住,巴拉巴拉說了一大串。
方淮等着通話頻道有了空隙,立馬按住了通話鍵。
“要去的過來,在坡頂等候。”
這下,周圍幾個水電部隊的戰士和指揮員都慌了。
“方隊,劉教授說了,不能讓外面搜救的人進來搞開挖,他們不曉得裡面的危險!”
“對啊!你是前線副總指揮,哪能下去?我們也沒說不去!這樣,你在這看着,我們下去兩個人!”
方淮卻擺擺手,沿着邊上蜿蜒的人行步梯往上走,邊走邊道:
“沒事,危險我知道就行,你們去了要是回不來,我沒法向你們的領導交代。”
十來分鐘後,二中隊的戰士全部在坡頂集結,大呼小叫。
“不行!方隊,何助理都幹了一天沒睡了,我看着呢!你帶他去,危險得很!我去!”
一向高冷的姜永慧也講話了:“對啊,你要死了,我們中隊怎麼辦?論體力,我不比何志軍差!我和他一起下去,伱在上面指揮!”
方淮卻搖了搖頭:“你們連裡面結構都不清楚,危險也不清楚,我必須要去。”
說罷,看向何志軍。
“我倆老搭檔了,你願意去不?體力還跟得上不?”
何志軍勾起嘴角笑了,笑得出乎一般的頑皮。
“你要讓我來啊,誰他媽不願意來啊。”
這貨竟然唱起來了。
周圍的也笑:“哪個王八犢子纔不願意來啊!”
姜永輝眼睛瞪起來了:“這特麼不是我們東北的二人轉嗎?我會啊!你們特麼詞兒都唱錯了!我給你唱幾句,你能讓我來不?”
“切!”
二中隊的一齊不屑地比了箇中指。
方淮也笑了:“何志軍,去找他們武警的借兩個盾牌!再去個人,把我們中隊那臺破拆的大菩薩給我請上來!”
“是!”
送死的人來了。
倆人下了洞,方淮刨坑,何志軍也施展不開在一旁輔助,一邊不斷幫他換工具,一邊緊握一面盾牌,隨時準備用盾牌幫他擋住可能的塌方帶來的碎石。
“鑿岩機!”
“讓開點!”
“突突突突.”
下面戴着個護目鏡的方淮的吼聲,鑿岩機時不時破石頭的聲音,動靜極大。
那臺當初地震演習時就被方淮看上,價格不菲,他千方百計要來的手持鑿岩機,此刻派上了用場。
這進口鑿岩機因爲價格,被方淮戲稱爲“破拆界的菩薩”,一般情況,都不讓用。
方淮手腳極快,鑿岩機也不負它的價格,破石頭的速度快得讓人咋舌,僅二十分鐘,吊上來三筐土和石頭。
水電的同志們,一邊驚歎,一邊着急。
尼瑪,這個方指揮,看面相白白淨淨的,也不像農村的啊!幹活怎麼這麼快?
怕不是被哪家農村姑娘騙去家裡耕過地吧?
擦了,20分鐘前就跟常總指揮對講機彙報過了這邊的危險情況,怎麼人還沒上來?
他們不知道的是,方淮下來之前,已經安排二中隊的人去把指揮部的對講機全部拿去“換電池”,偷偷把對講機頻道都換成個空頻了。
按照方淮的指令,就一個字,拖。
拖得越久越好。
上面水電的幹部左等右等,又拿對講機呼了一遍前線指揮部,沒反應,有些焦急地發話了。
“不對,不對!常指揮沒收到消息!趙強,你下山去找常指揮來!”
“好!”
過了好一陣。
“你怎麼回來了?”
“隊長!我上去遇到人了!問我出去幹什麼!還說他們就是指揮部的,常指揮有事出去了,而且已經知道情況了,一會就來!”
“你特麼沒長腦子啊!!”上面的水電部隊隊長氣懵了,夠着頭看了一眼下面吭哧幹活的方淮,又壓低了聲音道:
“你自己去!直接去指揮部!不要相信外面的人!聽到沒有?!”
“哦”
“跑步前進!!”
又是好一陣,沒動靜。
“怎麼還沒回來?吳華東,你去看看!”
“是!”
再過一陣。
眼看人都下去一個多小時了。
水電幹部罵罵咧咧。
“媽的,死路上了?朱濤!你幫方指揮看着裡面的情況,隨時預警!我上去看看!” 下面的方淮,這才直起身子,看着上面。
“黃隊,別費這勁了,洞口有人守着,你們的人被我扣了,出不去,你也出不去,好好在這兒幫我看着吧,再走,接石頭的人都沒了。”
上面的黃隊長臉黑了:“方指揮,你這.指揮部沒有下命令讓這麼幹啊!”
方淮反問:“你叫我什麼?”
“方指揮。”
方淮這才呵呵笑着把吊籮筐的繩子拉了拉,道:
“這不得了嘛!我下命令就行了,來,接石頭!”
半個多小時後,專家來查看情況的時候發現不對,常總還是收到消息來了。
“方淮!你在下面幹什麼?滲水!你看不到嗎?瞎整!趕緊給我上來!”
方淮擡頭,看了一眼牆上貼着的標尺,動作卻更快了。
“常總!只有三米左右了!你再給我五個小時!我保證挖到通道口!”
“不行!趕緊給我上來!”常總堅定拒絕。
旁邊的一位專家也道:“方指揮,你先上來!這個洞也不是挖不成!等你上來,我們現在調用固化劑,用固化劑覆蓋牆面以後,再下去施工,就要安全得多!”
方淮這才停了手,擡頭,皺眉道:“有這個方法?你怎麼之前不說?”
專家嘆了口氣:“貴啊.哪用得了這麼大的面積??而且有毒!得充分通風以後才能下去施工!”
方淮和何志軍對望一眼。
有毒,倒不是解決不了,背氧氣帶防毒面具就行了。
“固化要多久?”
“加上塗刷,頂多七八個小時!”
專家實際上已經說短了時間,方淮卻立馬又低頭繼續幹了,一邊挖土一邊道:
“七八個小時,我都到了!常總!下面的人現在整整困了接近100個小時了!我沒這時間等了!”
常總看他油鹽不進,罵道:“你慌什麼?下面的人不是有水源嘛?渴不死!四五天,人還能餓死?”
方淮擡頭,認真道:
“要是塌了,過不來呢?沒水,能活多久?而且礦裡流出來的是啥水?
重金屬嚴重超標!還可能有大量病菌!喝多了是要死人的!一旦感染,沒有救治,得在裡面活活疼死!
27條命啊!常建民同志,你負得了這個責任?!”
方淮的大喝,引起了上面好一陣沉默。
跟着下來的二中隊的官兵,乃至旁邊的何志軍心裡都砰砰砰地跳。
心慌。
你特麼說就說,提人家名字幹啥?這這這麥穗啊!
不過,方淮一到大事就是一副狗臉,六親不認,二中隊的都習慣了。
上面的常總,也被這話震得遲疑了。
半晌,咬牙道:“把專家團全部叫進來!給我想辦法!加固這個洞!!方淮!我就給你五個小時!超過時間,抓我也要把你抓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無比珍貴。
常總給了五個小時,而洞口的情況,卻並沒有給足他們五個小時。
一些溼潤的泥土,隨着下面不斷的震動,已經有些鬆落了。
“咚”的悶響,一個土塊砸到了盾牌上。
這已經不是第一塊掉下來的東西了,情況已經是危險無比,只是方淮壓着何志軍,不讓他跟上面說。
已經第五天了,要是失敗了,下面的生機又要少三成。
“快點,快點,你幹好幾個小時了,要不我來?”何志軍也忍不住有些心慌地催促道。
上面的洞口,已經成了遠處的一道光亮。
“我知道,我知道,好好守着。”
方淮說罷,拿着鏟子一頓刨。
忽然,他的手停了。
身子往下一躬,用手刨了刨地面,仔細看着。
沒兩秒。
“嘿嘿嘿嘿.”
方淮擡頭,跟個精神病人似地笑着,灰黑交雜的臉上,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齒,指了指泥土下的灰色混凝土,跟小孩子炫耀玩具似地道:
“看,通了。”
“突突突突.”
方淮再無顧忌,對着下面一頓猛鑿。
何志軍也對着上面大喊:“快!!袋裝牛奶,麪包!”
“啥?”上面傳來的聲音都略有回聲。
何志軍這纔想起用對講機。
“通了!通道有塌方風險!我們馬上要下去!趕緊丟點吃的下來!”
上面聽清何志軍的話,瘋了。
井上常總的聲音,激動得穿透了鑿岩機的聲響。
“快快快!通了!快跟總指揮部報告!”
“麪包!牛奶!”
“放安全繩!腰帶!有人,活着!”
“都活着!”
歡呼聲,同時在方淮何志軍的頭頂和和腳下響起。
“我沒看錯哇?有人來了哇?”有的礦工也在用盡力氣地喊,生怕是幻覺。
方淮發現人的過程,並不蹊蹺離奇。
他剛把水泥頂板打開一個口子,就聽到了有人在喊,事實正如方淮所料,下面的礦工,都在放水平硐附近。
方淮探頭下去,打開頭燈,發現至少十幾二十雙明亮眼睛的時候,興奮得有些頭暈眼花。
也有可能是連續挖了幾個小時,累的。
“讓開!下面的人,全部讓開!”
方淮起身,拿起鑿岩機把下面擴開,便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第一句話,便是出聲安慰。
“不要怕!我們來救你們了!”
話音一落,周邊頓時響起了一大片哭聲。
“嗚嗚.你們咋個纔來嘛.”
方淮用頭燈照耀周圍一看,泄水管道和水渠兩邊溼漉漉的地面,十幾個人站着坐着躺着,皆是抱頭痛哭。
也有幾個躺着沒動靜,看樣子已經昏迷了。
有兩個還有力氣跑過來圍在他身邊的,則是緊緊抓着他的兩隻手臂,貪婪地盯着洞口的亮光。
“咋個出去,咋個出去??”
“莫慌!”方淮出聲穩定着他們的情緒,隨後對着上面喊:“把吃的遞下來!”
20分鐘後。
“不要踩牆,讓他們把你拉上去,聽到沒有?”
“要得,要得!”
何志軍和方淮交代着一個男人,隨後給他拴上安全腰帶和安全繩,用對講機呼叫,把他送出洞口。
有八個人被救出去了。
所有醒着還有力氣的人,都吃完了麪包,在倆人旁邊期待着重見天日。
但這一次,這個男人上去的時候,安全繩一個晃動,男人慌忙之中踩了一腳牆,還朝着並不規則的牆邊一塊露出一截的大石頭蹬了好幾下。
下面觀望着的何志軍頓時表情驚呆,嘴脣快速抖動發出恨鐵不成鋼的字符。
“完,完完完,喊他不要踩,我尼瑪,要完,讓開!”
一瞬間,上面本就不穩固的土牆,塌了。
何志軍把周圍兩個礦工推開前看到最後的畫面,是大石頭帶着一大片泥土墜下來。
“通!”
轟隆隆地井道塌方,呼嘯而至,光源瞬間消失,上面再次被完全覆蓋。
對講機裡傳來聲音:“塌方了!人有事沒有?”
“完咯!完咯!又塌咯!”一名礦工驚恐地叫着。
“方隊!沒事吧!”
“沒事,石頭沒砸下來,砸混凝土頂板上了。”
隨後,是何志軍的罵罵咧咧的聲音。
“喊他不要踩!不要踩!不聽招呼!報告指揮部,人沒事!”
一陣沉默。
周圍,又有了哭噎:“怎麼辦?這下怎麼辦啊”
氣氛,驟然陷入緊張。
噠。
方淮的頭燈打開,周圍又有了光亮。
“剩下19個人,都在這兒了吧?都活着沒有?”
一個剛癱在地上的礦工瞬間又爬起來道:
“都活起滴!活起滴!”
“那就好!”
方淮這纔看了看地上的麪包牛奶,還有些七零八碎的小零食,水果糖什麼的,明顯是戰士們緊急之中把自己隨身帶的吃的都丟進去了。
走到牆邊靠下,面帶輕鬆地笑道:
“有一筐麪包牛奶,還少了八張嘴,怕什麼?歇一會.等着上面的人來救!何志軍,你發一下.”
說着,閉上眼睛,漸漸似真的睡着了。
礦裡剩下的礦工們,也因爲這輕鬆的話語,逐漸安靜了下來。
何志軍拿起地上的牛奶麪包,有些怔怔地看着倒頭便睡的方淮。
“誒,你真的睡得着啊!”
地上的方淮卻毫無動靜。
何志軍忽然想起,四天了。
四天多的時間,對講機裡指揮的聲音,好像一刻也沒停過。
(早點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