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言風語？” 方天畫一愣：“王府之內，有什麼風言風語？” “這個姑娘，似乎與你的關係不一般啊。” 漢皇笑吟吟道，饒有興趣地往下打量了一眼：“我聽不少人說，她與你本是互有情意，但你卻貪慕榮華，娶了公主。後來，你本有機會再將她收下的，可如今，卻是不行了。於是你便將她留在王府，打算來一個有實無名。當然，只是一些長舌丫鬟的言語，被我湊巧聽見了而言……” 方天畫聞言，神色不變，淡淡道：“的確，那些只是一些外人謠傳罷了……我和她雖然早就相識，卻並沒有什麼關係……丫鬟們閒着無聊，總喜歡編排一些無中生有的東西來。哪個望族府邸裡，沒有類似的風言風語？我這裡，恐怕是最少的了。” 漢皇意味深長地一笑：“也許吧……只是我想說，有些東西，錯過了，有可能一輩子再也找不到了。沒有抓住眼前的機會，恐怕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只怕以後，會遺憾，會後悔啊……” 這番言語顯然觸動了方天畫一絲，他佯作無波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絲表情的波動。 不過，他並沒有繼續接着對方的話說下去，而是反問道：“漢皇前輩，可是有遺憾與後悔的事情？” “這……”漢皇怔了下，旋即緩緩道，“自然是有的。人這一生，哪能沒有遺憾？” 漢皇的目光忽而又投向遠處：“這半年多來，我基本上終日無事。有時候我也在想，當初我付出的一切，是否真的有用？我不懈去追求人人如龍，不知道放棄多少珍貴的東西。操戈天下，戎馬一生，與天下羣雄相爭，鬥天，鬥地，鬥億萬人心，這固然豪情澎湃，可我失去的東西，同樣難以計數。事到如今，細細思量，反而覺得當初的自己很可笑……” “可若是讓前輩再選擇一次呢？” 方天畫打斷問道：“前輩能不能，或者說，願不願意，放棄人人如龍，放棄去追逐那虛無縹緲的超脫。如今的前輩，
依然有超出常人的壽元，若願意過恬淡閒適的生活，根本不難辦到。也許，前輩不用回到那個或許早已滄海桑田，物非人非的地方，尋一處安靜舒適之所，享受平常人的一生，亦可以。” 漢皇聞言，一下子愣住了，目光流動，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期間神色幾度變化，直過了好一會兒，纔再度開口。 “既踏上了道路，便永遠不會回頭。‘提三尺劍，立不世功，扭轉乾坤，超脫天地’當年是我的宏願，到現在依然是。恬淡的生活固然讓人流連，但每一名踏足到我們這個境界的強者都明白，唯有不斷向上攀登，方是我們真正存在的意義。 “人，終究只是天地間的一粒塵埃，孱弱，渺小，以至於千百年的時間便會在世間蕩然無存。 “只有修行，才能儘可能地去擺脫這種終將滅亡的悲哀。修行過程，枯燥，漫長而又充滿痛苦，艱辛異常，爲了達到目標，我們要放棄很多美好的東西，無視途中那些種種令人流連的美景。甚至於，很多人要行走於生死的邊緣，或者痛苦地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徹底地改變了自己的模樣，從初生嬰兒的單純善良，最終變得陰險狡獪，奸詐無比…… “但，這纔是人。決定人的，其實是時代， “殘酷的時代，人只能變得殘酷，才能生存下去。不論是當初我們信奉的‘人人如龍’，還是你們講究的‘以德報天’。都逃不開掠奪資源，壓榨天下蒼生的殘酷現實。弱者就是被壓榨的對象，用來讓強者追逐他們的夢想。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即使實力高強，也需要權力的支撐。誰掌握了權力，誰就能掌握資源。 “你到現在，應該也明白了，從來就沒有什麼真正英明慈愛的君王，這些只是僞裝粉飾起來的假象，用來愚弄弱者，讓弱者心存希望，使得他們爲了實現卑微的希望，從而心甘情願將自己擁有的包括生命在內的資源奉獻出來，供給統治者，去追逐偉大而縹緲的理想。 “
我崛起於草莽之間，生來的起點，可以說比你還要低。在那更加殘酷的時代生存下來，並且掌握了極大的權力，統御起一整個皇朝，與天下羣雄相爭，逐鹿百年！我所經歷的事情，只會比你多，也遠比你經歷的要殘酷。 “所以我明白，一入此道，便再不會回頭。哪怕最終的結局，依然不過是化作天地間的塵埃，也要讓人生，永遠行走在追求夢想的路上。儘管路途之中，會有短暫的停留，但流連過後，終將再度啓程，繼續去追逐那夢幻般的希望。” 漢皇聲音壓地很低，他言語中雖然沒有表現出什麼強烈的情緒波動，但，方天畫依然可以從他綿遠悠長的講述中，看到一個不斷奔跑的背影。 “我懂了。” 方天畫長嘆一聲：“多謝前輩教導。” 漢皇微微一笑：“你其實早就懂了，只是沒有思考過自己走過的路，沒有細細總結過這些思想而已。你並非貪戀權貴榮華之人，早就可以功成身退，歸隱田園了。但你沒有，因爲你還有追求，並且知道你爲了所追求的東西，必須要犧牲掉什麼。或許你的夢想還不明晰，有可能只是一個很短暫很膚淺的目標，但當你到達目標之後，還會發現，在高處有其他的山峰，在等待你的攀登。我相信，你必會去攀登，而非停在一個小山坡上，望着那些高山。” “……” 方天畫凝噎無言，漢皇見狀，禁不住仰頭一笑，旋即向前一步踏出，身形消失無蹤。 譁！ 一陣清風拂來。 一道青衣身影，立到了方天畫身邊。 “我剛剛全都聽到了。”楊雲聰望向漢皇離開的方向，面無表情地說道。 方天畫苦苦一笑：“是啊……他並不願放棄追求，依舊想在原來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他已看破了浮華，也看破了所謂的寧靜，他追求的，只有理想。” “我也是。只會追求自己的理想。” 冷冷撂下一句話後，清風又起，楊雲聰踏風而起，身形倏然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