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鳥不是鳥,二鳥是一個快三十歲了的農村青年,姓牛,叫牛二鳥。
如今鄉下,有幾個二三十歲的青年不去南方打工掙錢的呢?每年春節剛過,席捲中原大地的民工潮便以不可阻擋之勢,把村子裡的男女青年一個個捲走光了。外出打工自然不是去享福,相反倒是夠辛苦的。不過有那麼多來自天南海北的年輕男女彙集在一起,哄哄笑笑,打打鬧鬧,那日子,倒也過得比神仙還開心呢!當然,最主要的,他們是在那裡淘金,是在那裡掙錢哩。你去問問,如今鄉下一家比一家闊氣的新房子,有幾家不是靠外出打工掙錢才蓋起來的呀?
難怪年輕人都把自己的魂魄鎖在了南方!
可二鳥沒去南方。不是他不去,是沒有人引路。後來,他便覺得留在家裡也挺好,挺自由。他心裡說,幹嗎非要出去給別人打工不可?條條道路通北京哩,我不信留在家裡就掙不着錢。想出去的,你們都走吧,所有的男人走得一個都不剩纔好哩。
男人走盡了,村子裡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和拖兒帶崽的婦女。這是二鳥求之不得的。他正好利用這機會幹事呢!
牛二鳥乾的是偷雞摸狗的勾當。
村子的西南角有一個小山坳,山坳裡去年新蓋了一幢兩層的小樓房。樓房的男主人叫牛玉林,女主人叫馮多英。馮多英本是外鄉人,五年前在南方打工時,認識了也在那兒打工的牛玉林,兩人情投意合,很快就好上了。因爲兩人的年紀已經不少,所以那年趁着回家過年,兩個就商量着把喜事辦了。
這一帶農村有個說法,就是“結婚百日不出行”。意思是剛結婚的夫妻至少百天之內不能分居,兩口子必須夜夜廝守在貼着大紅喜字的洞房裡。否則野貓子會進屋,妻子操守不住,日後會偷人養漢的。
可玉林和多英結婚還不出半個月,多英就催玉林動身了。
“就要我——出去?”玉林睜圓了眼問。
多英瞧着他很不情願的模樣,“噗哧”笑了,說:
“你是記着那句話吧?”
“哪句話?”玉林佯裝不知。
“結婚百日不出行啊,你怕野貓子會進屋,你怕我會……”
“不是不是,”玉林紅了臉否認,“我還會不相信你呀!”他一把摟住了她的腰,並且用嘴巴去親她。
多英配合着讓他吻了個飽,才又說:“我們還住着你爹的老房子哩!你不想我們早點起新房子?”
“我想,當然想!”
“光想有屁用。我們要不趁着現在年輕有力氣,沒拖累,抓緊到外面去賺錢,日後會後悔死的!”
多英的道理是駁不倒的,玉林咕嘟着嘴不作聲了,可還是沒有抓緊去南方的意思——新婚的夫妻如膠似漆啊。
兩人沉默了一會,多英又“噗哧”一聲笑,並且主動在玉林臉頰上親了一口,說:“玉林哩,你放一萬個心好不好?我嫁了你,就把保險鑰匙交給了你,除了你,任何人都別想開我的鎖。”
玉林一時沒運過神來,問:“你的什麼鎖?”
“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你說我還有什麼鎖呀!”多英不由得紅了臉,伸出指頭在玉林額頭上戳了一下。
玉林明白了,嘿嘿嘿笑起來,情不自禁地在多英屁股上拍了拍。
多英接着說:“要不我們這就一起出去,免得你牽三掛四的!”
“那不妥吧?”玉林說,“你嫁過來才幾天就出去打工,人家不會看我家的笑話?只怕我爹媽也不會同意哩。”
“誰愛看笑話讓誰看去!日子得靠我們自己過,我們顧慮得了那麼多呀?”
玉林心裡其實是很樂意多英跟自己一道出去的,現在見她主動提出來,便順勢說:“那好,我們就一起出去。鑰匙走,鎖也走……”
就這樣,那年他們結婚還不到半個月,兩人又雙雙回到了南方。因爲已經成了夫妻,他們便在離上班不遠的地方租了間房子住在一起。由於成了家,有了明確的生活目標,兩人便更加賣力,經常爭着加班加點。發了工資獎金從不亂用,都放銀行存着。到了去年冬天,他們用卡從銀行取出大把大把的鈔票來,在鄉親們的驚詫聲中,一聲喊就把新房蓋好了。
房子蓋好後,玉林仍然去了南方。多英就沒再外出打工了。原因是她已經懷上了小孩。她留在家裡,自然一刻也沒閒着。她不只是把個家收拾得一是一,二是二,而且差不多成了養雞專業戶。
她養雞,開始也是爲了吃蛋吃雞圖個方便,並不是爲了出賣的,只是因爲她家的新房有院子,有圍牆,好養雞,便多養了幾隻。雞多了,蛋多了,自己吃不完,她便送到集市上去賣。剛好市裡有家酒店到集上來收購家禽,說多英的雞鮮活,沒餵過飼料,是真正的土雞,便一把將她的雞和蛋要了,並且給了個好價錢。酒店採購員還給了她一百元定金,說好每個月的第一個集日都來收購她的蛋和雞。
那回趕集後,多英便集中精力養起雞來。她養的是清一色的母雞。她是個很講誠信的人,絕不給自己養的雞喂工廠裡生產的飼料,那種飼料添加了催長的激素,雞倒是生長得快,可雞肉吃起來鬆鬆垮垮的沒得味道。飼料雞生的蛋也不是原來的蛋了,城裡人也都不愛吃。多英哪怕再辛苦,也要用自己拌好的飼料來餵雞。除了菜葉、米糠,她還儘量讓雞多吃些蚯蚓、螺絲、肉骨等“活食”。
多英養的雞很快發展到了一百多隻。有時實在忙不過來,她便請公公——玉林的爹來幫忙。每到月初的集日,她就如約將雞送到集上去交給那個酒店採購員。
多英的雞越養越多了,村上其他人家養的雞卻愈來愈少了。原因是村子裡出了偷雞賊。今天東家說雞丟了,明天西家說雞少了。全村百十戶人家,沒丟失雞的已是極少數。養雞人對偷雞賊咬牙切齒的,可又無可奈何。雞是活的,每天得放出塒去覓食,就那麼三五隻雞,你總不能整日整日跟在雞屁股後面看着吧。有幾個丟了雞的大嬸大嫂曾結伴到鎮派出所報案過,並說了某某某有重大嫌疑,可派出所的民警只皺了皺眉頭,一直沒見他們下來破案。
多英的雞雖然沒被偷走過,可她也知道村上出了偷雞賊。很多人背後議論,說偷雞賊就是牛二鳥。多英也相信,除了二鳥,村子裡沒別的人幹這種事。也真是一筆難寫兩個牛字,算起來,這二鳥還是玉林的一個遠房兄弟呢。可多英清楚,她的雞沒偷,不是二鳥照顧她這位嫂子。她的雞不是她自己在守着,就是玉林的爹在守着,二鳥還沒找着動手的機會。
多英還知道村上有人到派出所去報過案。可那有什麼用呀,許多大案公安部門都忙不過來哩,這種豆腐掉在灰裡提不上手的小案子,派出所怎麼顧得上?還不如直接找着二鳥,當面狠狠罵他一頓,教育教育他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