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殿中,專用於教皇個人起居的房間裡面,比比東和朱竹清師徒兩人分別坐在茶几兩側,已經各自沉默了很長時間。
比比東倒是還好,神色淡然地默默品茶,偶爾還會擡眸打量對面少女的表情變化。
至於蘇誠和阿銀的事情,她絲毫都不意外,其中甚至還有她的推波助瀾。
阿銀那邊自不必說,當初對方同意留在武魂城,就足以證明一切。
而蘇誠那邊,比比東也早就能看得出來,他對待阿銀的態度與衆不同。
平日裡看似視若無睹,但如果那人不是阿銀,以蘇誠的性格,恐怕早就一劍就將其了斷了。
這兩個人以前必然發生過很多不爲人知的事情。
另外一邊,朱竹清俏面含煞,眼神冷若冰刀。
即便坐在教皇當面,一時間她也很難完全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甚至都不止一次地想立刻衝到那對狗男女面前,對他們發起質問。
無恥,下賤!
尤其是那隻十萬年魂獸,她是怎麼敢的?!
朱竹清對阿銀的情況所知不多,但同樣經歷了教皇山廣場上的那場對戰。
通過先後登場的幾人間的言談與動作,也知道了對方似乎跟唐三父子有些淵源。
雖然不太清楚那人怎麼會跟蘇誠扯上關係,不過彼時千仞雪纔是大敵,她也沒有細問其他故事的興趣。
她原以爲兩人不會再有什麼關聯了。
“茶要涼了。”
比比東平靜的聲音將朱竹清從思索中驚醒,這才連忙收斂神色,捧起面前茶杯。
雖然心中怒火難平,但她還不至於犯蠢到對着比比東擺臉色。
千仞雪實力太過強大,這個老師是她如今最大的助力和靠山,得罪不得。
雖然經過地獄路之行後,朱竹清對這位教皇大人的想法和實力產生了些許質疑,但無論怎樣,依然是自己難以企及的高山。
“看完以後,你有什麼感想?”
“……”
見朱竹清沉默不語,比比東也不在意,輕笑一聲,“蘇誠是什麼人,我還以爲你早就心裡有數了呢。”
纖長的食指輕輕敲擊着座椅扶手,她繼續說道:“那隻藍銀皇的身份,你大概也能猜到一二。沒錯,她就是伱之前在史萊克學院中的隊友,唐昊之子唐三的生母。當年曾經喪命於千尋疾之手,魂環獻祭給了唐昊助其成就封號斗羅。只是後來,不知道被蘇誠用什麼手段給重新復活了。”
“咔——”
聽完這話,朱竹清下意識指尖發力。
雖然及時收手,還是將手中茶杯捏出道道裂紋,水漬從杯子表面溢了出來。
嘴裡低聲評價:“這麼老的年紀,孩子比我都大,還裝出一副柔弱少女的模樣,真是噁心。”
聲音極輕微,卻極清晰。
比比東眼角一抽,心頭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旋即又迅速平復下來。
“生氣嗎?”她淡淡道,“如果你氣不過,可以選擇離開蘇誠,回到你的星羅帝國去,我給你這個機會。雖然你拜我爲師,但之前說好的,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
“……”
朱竹清神情一頓,沉默了。
“你看,還是捨不得。”比比東瞥她一眼,輕哂道。
“竹清,我以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所以你應該明白,在這種時候,無謂的怒火毫無意義。
“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麼做,纔是你最應該優先考慮的問題。
“蘇誠在感情方面三心二意,但是你不一樣,你的心裡已經容不下另一個人了。
“放棄他,以後無論換成是和誰在一起,對你來說結果都只能是將就,即便那個人對你一心一意。”
說到這裡,比比東不由輕嘆一聲,“當你深愛上某個人的時候,你就已經徹底輸了,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退讓……”
朱竹清看她一眼。
能說出這種虎狼之詞,這位教皇冕下,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啊。
只是心尖卻莫名抽痛着,苦澀感從心底泛起。
初時並不強烈,遠不及先前驟然升騰的怒火那般迅猛,但綿長不斷無休無止。
然後浸潤肺腑肢骸,又深入骨髓之中,不停歇的帶來陣陣刺痛。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恨不得轉身就走。
離開這座武魂城,從此以後自由自在,努力追求力量的極致。
有機會的話,等實力足夠強大了,回來再把蘇誠踩在腳下,高喊一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窮!”
但是,朱竹清捨不得。
她捨不得那二十年的相濡以沫,捨不得那幾個月在外面的如膠似漆,捨不得蘇誠的甜言蜜語,捨不得和他在一起時的那種輕鬆自在……
“不能只愛一個人嗎……”少女檀口微張,嗓音有些發澀。
“如果他只愛一個,你以爲會有你的機會?”比比東冷笑一聲。
“竹清,其實我能看得出來,你已經不想跟千仞雪較勁了,你早就把自己擺在了一個極端弱勢的位置上。
“甚至在你看來,只要千仞雪能夠接受你的存在,然後光明正大和蘇誠在一起,對你來說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說的沒錯吧?”
這些直擊心靈的話並不好聽,但真實不虛。
朱竹清俏臉低垂微微發白,難以反駁。
“既然如此,多個藍銀皇又如何呢?”比比東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如果你氣不過,就離開他。捨不得的話,就保持原樣吧。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朱竹清擡頭看去。
比比東放下手中茶杯。
將原本略顯隨意的後仰坐姿挺直了些,正色道:
“你沒必要在他面前故作強勢,那對你毫無意義,也不要逼問他有關今天的事。
“就算逼問了,又有什麼作用,你敢讓他做出選擇嗎?
“那個藍銀皇暫且不提,若是讓他必須在你和千仞雪之間選一個,你覺得他會選誰?
“不過,如果他樂意主動跟你解釋,那你不妨儘量讓自己顯得委屈些,令他對你心懷愧疚。
“蘇誠雖然花心,但處理感情問題的時候卻優柔寡斷。
“他對你越是覺得虧欠,等到日後,你手中的籌碼也會越多……”
朱竹清沉默了。
比比東沒有說錯,她其實不敢真正去逼迫蘇誠。
從始至終都不敢。
不是因爲實力,而是她怕事到臨頭,真等蘇誠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自己纔是被拋棄的那個人。
一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愛人腳踏兩條船還心甘情願,只是表面上偶爾發發脾氣宣泄不滿,原因其實很簡單,這段感情她捨棄不掉。
她又不是那種需要依靠男人的弱女子。
如果真想奪權,擁有幽冥白虎武魂這面旗幟,加上本身的強大實力。一旦返回星羅帝國,用不了太久,便能夠在帝國之中身居高位,引來無數擁躉。
等再過上幾年,成就封號斗羅,天下之大更是儘可去得。
就連功法,她也早就從蘇誠這裡都學全了,即便離開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朱竹清無話可說,比比東輕緩淡定的聲線還在耳邊繼續響起。
“蘇誠的性格你應該清楚。你越是逼迫他,就越容易引起他的牴觸和反彈。
“但如果你能主動把自己擺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上,他對你感情深厚,自然就會心軟。”
說到這裡,她若有所指地輕笑道:“否則你猜,那個藍銀皇是怎麼和蘇誠勾搭到一起去的?”
朱竹清離開之後,比比東發了會兒呆,然後仰頭向着房間一側看去。
目光似乎穿過了厚厚的牆壁,投向了更高處斗羅殿的方向。
此時千仞雪就正在那裡閉關修煉。
關於朱竹清與蘇誠的關係,甚至於阿銀的特殊,千仞雪或許都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她顯然沒有真正放在心上。
和蘇誠在一起的時候,也都是口頭警告,或是隨意試探,根本沒有動真格的。
她太自信了。
她和蘇誠相識於微末,彼此之間又歷經生死,有過太多太多的故事可講。
夢境中的一切暫且不說,蘇誠出身偏遠山村沒有任何背景,一路前去天鬥皇城,第一個真正交心和信任的人就是千仞雪。
之後,兩人又在教皇殿前火中取栗,攜手作戰……
可以說這一路走來,他們始終見證着彼此的成長。
更何況,論出身、論天賦、論潛力、論實力,全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她?
可是,也正因爲她這種自負到近乎傲慢的性情,就算心中有些警覺,也沒有真正認清蘇誠和其他幾個女人的隱藏關係。
自負的人,很容易一葉障目。
沒等到栽跟頭的那一天,他們是很難意識到這一點的。
“小雪,不要怪我。其他東西都無所謂,但這件事,我不能讓步的……”
半日後,蘇誠來到教皇殿中,順着感知找到比比東的房間,敲了敲門得到許可後走了進去。
在這之前,他先去找了菊斗羅一趟,把那瓶用來維持花草生機的血液交給了對方,緊接着便來到這裡。
巨大的客廳中,比比東略顯隨意地後仰在方桌後的高背座椅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種目光令蘇誠感到有些不自在。
壓下心中異樣,他看向對方說道:“阿銀回藍銀草森林去了。”
“嗯,我知道了。”比比東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淡定,蘇誠眉梢一揚,有些驚訝,“你好像早有預料?”
比比東沒有回答,腰肢發力,從座椅上站起身來。
輕輕伸了個懶腰後,這才邁動修長的雙腿走到寬闊的陽臺邊緣,眺望起了遠處,“你過來看。”
蘇誠有些疑惑地跟了上去,站在她的旁邊。
比比東擡起手臂指向山谷,“看到那個地方了嗎?”
她手指的方向草木茂密溪水清澈,各色花朵奼紫嫣紅爭奇鬥豔。
正是菊斗羅的那處花圃所在。
蘇誠頓時恍然,又感到有些尷尬,“你都看到了?”
“不只是我。我今天叫竹清過來,本來是準備瞭解一些學院那邊的情況,沒想到還偶然發現了些很有意思的景象。”
比比東目光微動,看向身側男子,“正巧看見你和那位銀姑娘,相處得很甜蜜呢。”
蘇誠:“……”
“就在前幾天,某個人還跟我訴苦,說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小雪和竹清的問題。結果轉頭又勾搭上了一個,我看你也熟練得很嘛。沒記錯的話,你之前可信誓旦旦地說過,自己對那位銀姑娘沒有什麼歪心思?”
蘇誠嘆了口氣,也沒辯駁。
此事走向超出預料,又事發突然。
情況太過複雜,他也不好跟比比東細說,便只能任由對方在這裡調侃了。
“蘇誠,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缺少母愛?”
“……”
蘇誠正想着晚些時間該怎麼跟朱竹清解釋,陡然聽到這個問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無語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收收心吧,再這樣下去,我就算是想要幫你,也實在是有心無力了。”
“你幫我什麼了。”蘇誠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正好來你這邊,她還未必能夠看到。”
“你這話說的,可真是令人難過。”比比東輕嘆一聲,眼神哀怨。
“難道她沒看到,你就要繼續隱瞞嗎?更何況,我可是專門叮囑過竹清,讓她不要過多逼問你,多給你一些時間的。所以,與其在這裡埋怨我,你還不如多花些時間,想想應該怎麼處理。”
蘇誠聞言先是一愣,隨後認真道:“謝謝了。”
“你我之間不用說這種話。”
比比東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
蘇誠目光閃爍了下,沒再多說,轉移話題解釋起來,“我跟阿銀之間的情況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我們說好——”
“不要扯這些沒用的,你就說自己有沒有那個心思。”
“……”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比比東直接打斷。
但是面對這句質問,他卻只能沉默。
比比東見狀輕哼一聲,語重心長道:
“竹清沒有安全感,實力又不夠,你理應多照顧照顧她。
“我看自從回來武魂城後,你就不怎麼前去學院那邊了。這樣做你覺得合適嗎?
“她又不圖你的實力,只是在意你這個人。無論你有什麼苦衷,總不該毫不顧忌她的想法。”
蘇誠與她對視一眼,又快速移開目光。
比比東說得沒錯。
這次出行執行任務回來以後,他確實很少跟朱竹清單獨相處,也沒有過什麼過於親密的舉動。
蘇誠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在千仞雪那邊還沒有全部處理好以前,他覺得時機不合適,和阿銀這次其實算個意外。
但經過比比東這麼一說,自己這種做法好像確實很有問題。
“你說得對,這是我的疏忽。多謝你的提醒了,教皇冕下。”
“我剛纔已經說過一次了,你我之間不需要說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