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在夜空中高懸,無人來往的密林中吹過了清冷的夜風,細碎的樹葉嘩嘩聲在周圍輕輕浮動,古老的教堂搖搖晃晃着,像黎明前一個將醒未醒的夢。
“好了,我老家就在這兒。”千劫擡起頭,面色複雜。
法蓮神神叨叨的扔下一個謎語跟個神經病一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但他們這些正常人不行,又在密林裡晃悠了大半天才選擇來到這個教堂前。
倒不是怕法蓮找到這裡,一個極大可能是神級的存在,又不是姓唐或者和唐家有什麼親戚關係,什麼隱藏在他面前都沒有意義,主要是怕萬一真打起來把這教堂打碎了。
它太老了。
千劫現在看不見,但他記憶中的教堂已經長滿了苔蘚,那些曾經可能用材相當不簡單的牆壁與浮雕也在萬年光陰中變得與尋常泥土無異,還沒塌便已經是個奇蹟了。
咔咔咔~
古冰率先一步,小心翼翼的推開了腐朽的大門,然後面色古怪的看向了上面那一個漆黑的破洞。
那似乎是個腳印。
“別看了,我小時候踹的。”千劫別過了頭,“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
張樂萱擡頭看了看教堂大門處的六翼紋樣,把剩下的話憋了回去。
人家踹自己的教堂,沒什麼毛病。
隨着大門的推開,一行人除了千劫之外,眼中紛紛露出了詫異之色,沒有什麼祈禱室,也沒有什麼好看的雕塑,裡面是一座睡在夜色中的小村莊。
和其他村莊沒什麼不同的村莊。
似乎是一行人打破了小村子的暗面,犬吠接連不斷的響起,與夜空中的繁星遙相呼應。
“空間摺疊嗎。”古冰低聲嘀咕了一句,又看向了繁星高懸的夜空。
這個隱藏在教堂內的村子有着與外界別無二致的夜空,但一個村子再小也比一個教堂大得多,明顯又是神才做得到的空間摺疊。
“這麼早,但願老村長少嘀咕我幾句。”千劫也在嘀嘀咕咕,最終還是邁步走進了村子。
“你從小就生活在這個地方?”似乎村子裡的寂靜有些嚇人,藍佛子忍不住轉過頭詢問起了千劫。
當然,也可能是有點難以置信。
魂師之中不是沒有天才,也不是沒有小時候過得一團糟,但武魂一覺醒就是先天滿魂力的天才,但這種概率極小,一般而言先天魂力與幼年生活質量還是掛點溝的。
更何況她第一次見到千劫時,那已經是個從數次死鬥場中活下來的人了——動輒幾十人上百人的生死鬥,有等級較低的魂師、有廝殺多年的盜匪、有瑟瑟發抖的孩子……
有着各種各樣的人蔘與的生死廝殺,而千劫,是那種角鬥場中唯一活下來的。
讓人很懷疑他是不是從母胎落地便開始了相關的訓練——然而這個村莊怎麼也不像是那種隨時蹦出一堆邪魂師的魔窟。
“聖女,有可能是記憶帶來的經驗。”作爲陪伴了藍佛子許久的烏雲迅速意識到了藍佛子想問什麼,迅速湊到了藍佛子耳邊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看得出來,她大概也有同樣的疑惑。
藍佛子一臉恍然,上下打量了千劫幾眼,最終停留在了那像是繡有繁星的絲巾上。
老實說,他現在還不是很能代入面前這個人可能是某位神的轉世之類的。
“別瞎猜,與記憶無關——我要有相關記憶,早去把昊天宗拆了。”藍佛子的眼神盯得千劫有些不自在,“等會兒你大概就明白了。”
“什麼?”
千劫沒搭理她,迅速走到了一片小院子前,擡手指向了籬笆內內正在狂吠的土狗,“明白了嗎?”
藍佛子愣了愣,“不就是隻狗……”
好吧,那就不是隻狗。
看起來與一隻土狗無二,但氣息告訴她,那是一頭魂獸,且極大概率是萬年魂獸。
“閉嘴,來福。”朝着籬笆內低聲吼了一句,正在流着哈喇子的土狗立刻安安靜靜的繼續趴着,千劫才轉身看向了藍佛子,“我從小就跟這些貓貓狗狗一起玩的,懂了嗎?”
藍佛子把接下來的問題嚥了回去。
千劫滿意的點了點頭,“以前我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古月提到了她在我小時候似乎也在這個村子裡,我才察覺過來不對勁。”
是的,比起這些從未踏入過千家屯的人,他這個土生土長的人對這個村莊瞭解也不是太多。
至少在今天之前。
比如說……
“好久不見,老村長。”千劫轉身看向了站在黑暗中的佝僂身影。
“吾主,您的祭司已等待您許久。”老人恍若未覺的彎下了腰,在星光下,他慢慢張開雙手,如恭迎般,向上揚起,“請跟我來。”
……
“好,我跟你走。”
一道破碎的牆壁隔開了兩撥人,一撥來自日月使團,一撥只有兩個人,五彩斑斕的魂環映照出彼此臉上的神色,人數多的日月一方充滿了緊張凝重的氣氛,人數少的一方反而顯得輕鬆寫意。
沒辦法,別管那個極限斗羅是不是被人揍過,他身上的九個魂環都說明了他是個極限。
一個不是用魂導器就能拉平差距的極限,更何況魂導軍團眼下並不在身邊。
所幸這位來自昊天宗的極限斗羅似乎並不如傳說中那樣和邪魂師一樣神經質,一言不合便大喊着取死之道衝上來,他只是默默的站在那個穿着史萊克黑色校服的少女身後。當然,也更可能是名叫王冬兒的史萊克學生並不神經質。
“你確定?”王冬兒眨了眨眼睛,粉藍色的瞳仁中閃爍着疑惑之色。
千劫並不在霍雨霖身邊,這毋庸置疑——她自己確認過了一遍,參與過史萊克動亂的極限斗羅唐宇也確認過了一遍——他記得那個罪魁禍首的魂力氣息,一輩子都不會忘。
霍雨霖也說自己不知道千劫在哪兒——以這兩人的關係,這就是純粹在瞎扯了——王冬兒無比相信這一點。
“這要求不是你提出來的嗎?你問我確不確定?”霍雨霖攤了攤手,一臉的無奈,“不過看來你真的是王冬兒,就這腦子說是別的人我也不信。”
既然短時間找不到千劫在哪兒,那帶走霍雨霖也一樣,反正以霍雨霖與千劫的關係,千劫遲早會找過來——霍雨霖必須跟她走——這就是王冬兒對日月使團的要求。
“你能這樣想再好不過。”王冬兒皺了皺眉頭,轉身走向了使館外,“還有,別有事沒事嘲諷我的腦子,那是以前……”
動不動被人嘲諷腦子不好使總歸不是一件值得多麼舒服的事。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你已經不一樣了?”霍雨霖接過了侍從遞過來的披風,快步走向了王冬兒,沒有一絲被綁架人員的樣子,“我可沒覺得,正如某些日月人從所謂傳說中總結出的論斷一樣——但凡是姓唐的,還拎着錘子的,腦子只有下半身衍生出的那二兩事,讓他們思考任意一個稍微具有深度點的問題對於他們的腦子而言都是折磨。
“當然,這種論斷其實帶有極大的個人情緒——畢竟描述各種天才傳奇的話本都這樣——它們從來不跟世人講傳奇也需要吃喝拉撒,打敗陰謀家拯救世界也需要忍受斗羅三國這差到極致的路況去坐在馬車裡差點把腦袋都搖勻了,傳說裡的天才永遠都是白衣如雪來去如風,最好還有一段曠古絕倫死去活來的愛情。
“因爲這樣比較容易傳播。”
“你!”下一刻,站在王冬兒身後的昊天宗極限第一魂環猛的一亮,刻有紅色紋路的巨錘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霍雨霖看着迎面砸來的錘子,藍色眸子中閃過一絲嘲諷。
“住手!”王冬兒迅速出聲制止了唐宇的舉動,“宇叔,講點昊天宗的風度,你真砸下去就跟她說的別無二致了。”
然後她的視線轉向了霍雨霖,對上了那雙帶着詫異的藍色眸子,“你以爲幾句話就會把我激怒了下殺手?雖然你的嘲諷確實刻薄了一些。”
“描述事實不算是嘲諷。”霍雨霖收回了眼中的詫異,“而且你的表現不一直是如此嗎?恕我直言,你的狀態與各種傳說中的描述並無區別——流淌着愛戀與癡愚的大腦,不然也不至於剛從史萊克動亂中逃離沒幾個月就立馬追尋着我哥的一切蹤跡。
“你要是不服,現在背誦一下魂導核心基礎構建三準則。”
王冬兒張了張嘴,默默的跟上了霍雨霖的腳步,這有點超出她的知識範圍了——不討厭魂導器了不假,但不代表她立馬就補課了。
一時間,星空下只剩下了微風吹拂的細碎聲響與腳步聲。
“不管你信與不信,我現在沒有找他談情說愛的心思,我只是想找他要個交代。”半晌之後,王冬兒才走到了霍雨霖身側,與她並肩同行,目光隨着霍雨霖晃動的耳墜而飄忽不定。
唐宇的身影已經消失,想必是隱入了暗中。負責保護霍雨霖星羅之行的徐國忠也不可能真的看着霍雨霖被帶走,想必也隱入了暗中一路跟隨。
“什麼交代?”霍雨霖語氣裡帶着一絲漠然,“天使後裔什麼時候需要給你們昊天宗交代了?別太看得起自己。”
“算是我用詞錯誤吧,說是要個答案也行。”王冬兒的視線愈發飄忽,“我想知道,他爲什麼不殺了我?”
“這個答案我現在就可以給你。”霍雨霖的聲音依舊很淡,像是夜晚的輕風,“首先,我哥雖然常常自詡一個爲了目標不擇手段,無情無義的邪魂師,但那只是自詡,對熟人下手他還是會有個顧忌的。
“當然,我也不否認他其實是個人渣,可能是因爲你長得好看且一天追着他屁股後面跑。”
“這是什麼鬼?”王冬兒面色古怪的問道。
“異性的仰慕往往是一個人優秀的憑證,你可以視若浮塵,但它不能沒有——無論它多麼的不可言表,但它確實是一個人是否優秀的評判標準之一。”
“好吧,我大概理解了。”王冬兒攤了攤手,“我其實心底也希望一堆優秀的同齡魂師以騎士之名爲我捨生忘死,守護我和王子的美好生活,最好在把我的兒女也當做不可觸摸的光芒再守護一下。
“你剛纔嘲諷的傳說大多都是基於此種需求被吟遊詩人瞎編出來的,畢竟給的錢多。
她又側頭看向了霍雨霖,“那麼接下來關於利益方面的呢?他可是最喜歡談利益的人。”
“其次,真要把你殺了,可能引來某些不好的後果。”霍雨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轉入了另一個街道,“而且建議你改改你的世界觀,作爲昊天宗的大小姐,大陸未來的巔峰決策者之一,利益計較不是什麼羞於言表的詞彙。”
“不好的後果?”王冬兒一愣,旋即立刻跟上了霍雨霖。
“你的武魂已經說明了一切。”霍雨霖終於側過頭,看向了王冬兒的指尖,“別跟我說你的武魂是二次覺醒。”
“他能猜到我除了昊天宗大小姐之外的身份?”王冬兒的面色愈發古怪。
“嘖,很難猜麼?別忘了,你因爲一些修煉上的事找過我和我哥很多次,而我們都有些超出凡世的手段。”
“他不是在史萊克已經對上神了麼,還怕更壞的結果?”
“沒人願意給自己找計劃之外的麻煩,不是麼?”霍雨霖停下了腳步。
王冬兒也沒有意外,跟着一起停下了腳步,“好吧,反正我不太懂你們這些一句話裡幾個彎的人腦子裡的彎彎繞繞。
“不過關於世界觀嘛,我覺得除了利益之外應該還有點別的,不然這世上也太令人絕望了。”
“沒有利益計較才讓人絕望。”霍雨霖轉身看向了王冬兒,“你大可以把父母對你的愛當成是爲了晚年有個歸宿的利益計較,你也可以把所謂的同伴有意當成是爲了未來在陷入困難時有人拉一把的利益計較……,如果人與人彼此之間都沒有利益需求了,那大可以各自躲回山旮旯里老死不相往來,沒必要組建什麼國家學院隊伍之類的。”
“這樣的世界觀也太殘酷了一些。”王冬兒眨了眨眼睛,“這樣充滿着算計的人性思考,你不累嗎?”
“別太具有主人翁意識,世界殘不殘酷與你個人的感覺無關,它一直在那裡。”霍雨霖指了指周圍滿是破碎泥磚搭起來的房屋,“至於人性,我一直覺得我哥一句話說的很好:會因爲幾句話就對人性失望透頂的人,平常閒來無事的時候恐怕每三天就會對人性失望一次,讓他們失望的不是人性,是他們自己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