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這話是什麼意思?!”馮兆南一聽完兄長馮兆東的話便拉下了臉,“我們兄弟這些天來沒日沒夜地幫他找人,不知在外頭受了多少氣,他舒舒服服地躲起來就算了,如今才一冒頭,連儲君都還沒當上呢,就開始猜忌我們了嗎?!”
“二弟慎言!”馮兆東皺起了眉頭,“你以爲眼下是什麼時候?越王身份不比以往了,你這話要是叫他聽見了,怪罪下來,連大妹妹也不好替你開脫!”
馮兆南嗤笑:“我不過是說了實話,有什麼好怪罪的?他能有今日,還不是我們家的功勞?沒有我們馮家,他早就做空有虛名的光頭藩王去了,還能有得登大寶的機會?人家是過橋抽板,他倒好,還站在橋上呢,先把板抽了,也不怕自己落了水,再也爬不上岸來!”
馮兆東氣結,索性不去理他,轉向父親馮立省:“大妹妹回王府後急忙傳了我去,就說了這些話。想必是我們遲遲未能將太孫尋獲,越王感到不滿了。其實大妹妹對越王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越王自己也明白,事情再拖下去,反而會誤事,倒不如就當太孫真的死了,也省得悼仁太子的餘黨再生事端。聽大妹妹的口風,新君登位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了,我們還是儘快照越王的意思把事情辦了的好。”
“唔……”馮立省沉吟不語,瞥了立在一旁的庶子馮兆北一眼,“你在刑部還是沒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嗎?當初你可是在我面前打了包票的!”
馮兆北額頭暗暗冒汗,他能感覺到一衆嫡出兄弟們射過來的鄙視目光:“回父親的話,兒子已經命人再三查問過,軟硬兼施,可那章沈氏就是不肯透露半分。不過父親放心,兒子明日回去就動大刑,諒那章沈氏一個弱質婦人,在大刑下也堅持不了多久!”
馮兆東冷聲道:“能動大刑早就動了,當日就因爲對沈老頭動了刑,皇帝直接就撤了我和二弟在禁軍的職位,朝中御史也沒少參我們馮家,你還要對女眷上刑,是嫌事情不夠亂呢?!既然做不到,當初就別逞強!”
馮兆北把頭垂得更低了,期期艾艾地應道:“是我欠思量了……只是那章沈氏着實可惡,無論如何就是不肯開口,章家其他人勸她,她也一味說不知情。若是不動大刑……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撬開她的嘴。”
馮兆南鄙夷地瞥他一眼,冷哼道:“早說不就完了?若是一開始就上刑,太孫這會子說不定連骨頭都不剩了。爲着你無能,叫我們兄弟都受了連累!”
馮兆北低着頭不敢說話,馮家老三馮兆西忙笑着打圓場:“好了,哥哥們,自家人有什麼好吵的?咱們還是先聽聽父親的意思吧。”
衆人轉向馮立省。馮立省輕咳一聲,道:“這件事越王已經有了定計,我們照做就是了。說實話,即便當初抓到了太孫,也是難辦,皇上那時候還能上朝理事呢,說不定直接就將太孫封爲諸君,將越王與我們家一同貶到天邊去,那樣即使我們在禁軍中再有勢力也無用,難道還能起兵謀反不成?現在局勢已經這樣了,就照越王的意思辦吧。弄個差不多年紀身量的孩子,演一齣戲,就當太孫自尋死路去了,等這事兒料理完,我們還要忙活新君登基的事呢。若是一昧將心思都擺在尋人的事情上,新君登基後封賞羣臣,我們家保不齊要吃大虧的!”
馮兆東早就厭煩了尋人的事,聞言連忙附和:“是,父親,就照您的意思辦。”
馮兆南卻忍不住插嘴:“都找了這麼多天了,難道就這樣放過那小崽子?父親不怕放虎歸山,會有後患嗎?可別到時候那小崽子在外頭惹出點什麼亂子來,越王沒處撒氣,就把賬算到我們頭上!”
馮兆東瞥了他一眼:“大妹妹早就想到這一點了,已經在越王面前提過,越王也應承了。其實此事既是越王本人提出來的,我們不過是遵命行事,日後是好是歹,都不與我們相干,你擔心什麼呢?再不濟,還有大妹妹在!”
馮兆南撇撇嘴:“你倒是信他呢!日後他登基爲帝,便是九五至尊了,我們都是他的臣下,難道還敢在他面前擺丈人舅爺的譜?便是大妹妹,也不能說就地位穩固了。她雖生有一子,但你別忘了,越王長子可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越王又一直未曾爲文圭請封世子,誰能擔保日後會不會有變化呢?”
馮兆東又皺了眉頭,這件事也是他心頭大患,只是他並不覺得越王會廢嫡立長,便道:“朱文奎雖是長子,但其生母身份只是個侍妾,如何能與文圭正室嫡出相比?況且文圭還有我們家在後頭撐着呢。越王能登位爲帝,我們馮家是第一功臣,他還要靠我們去穩固朝政,斷不會做出廢嫡立長之事,退一萬步說,他便是真有此心,也要擔心其餘皇子會心生妄念,也來搶一搶這皇帝寶座吧?”
馮兆南不以爲然:“他自己就不是個謹守禮法的人,誰能擔保他不會這麼做?況且朱文奎雖是侍妾所生,卻是記在大妹妹名下的,當他是嫡長子,也不是說不過去。誰叫大妹妹當初心急,糊里糊塗的就把那庶子搶過來養了呢?”
他這話一出,馮立省與馮兆東父子都皺起了眉頭。雖說馮氏深得越王寵愛,又生有嫡子,已經滿了十週歲,按理說是不必擔心日後繼位之事的,但侍妾所出的庶長子朱文奎已經有十五歲了,是可以聽政理事的年紀,也一向得越王看重,很難說越王會怎麼安排。父子倆對視一眼,都坐直了身體。
看來馮家要做的事還有很多,確實不能再把心思都浪費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了。
馮兆東道:“太孫的事就按越王說的辦吧,雖然越王吩咐我們私下留意太孫的消息,但據我推測,太孫應該已經不在京城了,繼續搜尋下去,也不過是白費功夫,還不如等藩王入京後,派人留意他們的動靜,謹防有人與太孫勾結,對越王發難的好。”
馮立省點點頭,又問:“那章李沈三家你打算如何處置?真照越王所說,維持原判嗎?”
馮兆南叫道:“別啊,父親,雖然老四沒用,但那章沈氏確實知道太孫的下落,若照皇帝的旨意放其歸鄉,那還怎麼找太孫?”他看向兄長,“誰也說不準太孫是不是真的已經離開京城了吧?興許他只是藏起來等候時機呢?”
馮兆東略帶譏諷之色地看向他:“那你說說,他在等什麼時機?前些日子,皇上接連幾日上了朝,又有病重傳聞,都不見他冒頭,他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等新君登基?還是等藩王進京?最能給他撐腰的就是皇上!可他卻坐視皇上病重,也不肯出來一見,若他是害怕了,不敢出來,那即便日後鬧出亂子,也成不了氣候。”
馮兆南不服氣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就這麼放了章李沈三家!太孫一日抓不到,我心裡就始終有根刺在,睡也睡不安穩。”
這時忽然有人插嘴問:“如果章李沈三家也無人知曉太孫的下落呢?”
馮兆東馮兆南齊齊轉頭去看,發現是一直以來沉默安坐在側的幼弟馮兆中在說話,都來了興趣:“這話怎麼說?”馮兆西眼中嫉恨一閃而過,但馬上就擺出了認真傾聽的表情。
馮兆中思索着道:“我們起初認定章家知道內情,是因爲在宮裡抓到了章啓,但他後來招供說,太子妃沈氏確實有找他幫忙,但因爲他不滿沈氏要殺廣安王朱文考,所以怒而離開,轉去救吳王了。這個說法是對景的,我們當時也沒再懷疑下去,之所以後來會認定章家確實有問題,是因爲章常氏入宮謝恩時遞上的摺子裡頭,提到他們三家救下了太孫,還把人藏了起來。”
“這就夠了,如果他們沒這麼做,也不敢欺君啊!”馮兆南哼道,“我聽說後真是氣死了,若不是早早在乾清宮裡安插了人,等皇上把太孫接回來立了儲君,我們還做夢呢!差一點就叫章家騙了去,這口氣我無論如何也吞不下!”
馮兆中看向他:“二哥細想想,即使皇上知道摺子裡的機密外泄,也可以再派人去接啊!可他派出去的親信,據大哥探知,也不過是把哥哥們找過的地方再找一遍罷了,哪裡有太孫的蹤影?”
馮兆西有些遲疑地插嘴:“摺子裡說得含糊,沒提太孫具體在哪兒,興許是遺漏了?如今我們不就是想要撬開章沈氏的嘴,追查章家到底還有哪處隱密的產業是可以藏人的嗎?”
馮兆中頓了頓,看了他一眼,只覺得這位三哥有些蠢,便耐下性子解釋:“摺子裡說得含糊,我們這些只看過摺子的人不知道就罷了,可章常氏是面過聖的,難道她沒跟皇上說?”
馮家父子彼此對視一眼,馮立省沉吟道:“中兒的意思是……章常氏沒有向皇上透露太孫的下落,這不合常理,因此可推斷她其實並不知內情?可若她不知道,又爲何要在摺子裡寫那樣的話?”
“這事兒四哥不是查問過了麼?”
馮兆北咋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擡起頭來滿面茫然:“啊?”
馮兆中壓根兒沒看他,只是繼續自己的推斷:“章家的女眷都說,這摺子事實上是章常氏口述,章沈氏代筆的,雖然寫完之後章常氏曾經檢查過,但章沈氏若想做手腳,也不是不可能。也許這摺子裡與太孫有關的字句都是章沈氏自作主張寫上去的,但實際上她也不知內情,否則她就會直接告訴章常氏,讓章常氏上稟皇上了。要知道,當時章家已經奪爵,章寂章啓父子雙雙流放,原因就是章啓向越王供出了太孫的下落,但如果章家隱瞞了太孫真正的下落,助皇上接回太孫,那就是有功無過,所有罪名都不作數了。章家人再傻也知道該怎麼做。”
馮兆東挑了挑眉:“你是說……章家人完全不知道太孫的事,反而是章沈氏故意在婆母的謝恩摺子上做手腳添了幾句多餘的話,想要冒功嗎?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這種事一查就知真假,到時候她還要負上欺君的罪名。”
馮兆中笑了笑:“那幾天沈李兩家不是都倒了黴麼?雖說皇上因大哥對沈大人用刑而撤了哥哥們的職,但因太子妃逼死廣安王之事,皇上記恨沈家,也不曾賞他家恩典,而李家又愚蠢地把送上門來的太孫給趕走了。若是他們兩家都曾經參與救助太孫,功過相抵,或許皇上會開恩呢?章沈氏不過是內宅婦人,爲了私心冒欺君的風險,也不是不可能的。至於事後……只要說是太孫覺得有危險,暫時離開了暫住之所,也就矇混過去了,日後等太孫還朝,這沈家是太孫外祖,李家也是親姨母家,太孫難道還能看着親人去死不成?”
馮家父子恍然大悟,馮兆南恨得直拍桌子:“差點兒又叫這婦人矇騙了去!害得我費了這麼大功夫,卻原來是假的,氣死我了!”
馮兆北小聲道:“怪不得連章家人問那章沈氏太孫的下落,她也說不知道,原來並不是撒謊。”
馮兆東斜了他一眼,他連忙縮了回去,前者冷笑一聲,轉向馮立省:“既如此,這章家就沒有用處了,趁早把他們打發了吧,就照越王的意思,依聖旨長流,省得越王又氣我們自作主張。”
馮兆南急道:“就這麼放過他們?那我們不是被那章沈氏白白耍了?!不行,不能放!無論如何我也要出了這口氣!”
馮兆東有些生氣了:“二弟!大局爲重,章家與朝中大臣勳貴皆有聯姻,殺他們容易,就怕惹得其他人不滿。如今新君登基在即,正是要緊的時候,不能出岔子,何苦節外生枝?!”
馮兆南不服氣地一仰脖子:“我也是爲了大局着想!章家男人是流放到何處?聖旨裡寫的是太原!太原總兵是老燕王的親信,而燕王的藩地又離遼東都司不遠,更別說燕王自幼養在宮裡,一向與太子親近,讓章寂父子去太原,豈不是便宜了他們?!萬一他們因章常氏之死對越王與我們馮家懷恨在心,從中牽線,說動燕王與開國公聯手,整個北方就要落到他們手中,到時候恐連越王的皇位也難坐得穩當!還有章沈氏,耍得我們團團轉,就此饒了她,我斷不能忍!”
這倒是個問題。馮兆東陷入了沉思,馮立省看向幼子:“中兒,你可有法子?”馮兆西見狀暗暗咬了咬牙。
馮兆中微微一笑:“這有何難?要如何處置他們,不過是明面上的文章,實際上要怎麼做,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明鸞在刑部的大牢裡才待了三天,就覺得無法再忍受下去了。且不說現在住的牢房條件惡劣,光是在經歷了被釋放的幸福日子之後,再重回這陰森的牢獄,就足以讓人發瘋。明鸞覺得自己的脾氣見漲,而且對沈氏的怨恨日復一日地加深。
她在想,如果再沒人來救自己,而最終的結果是死路一條的話,她一定會在赴死的前一刻把沈氏掐死的!
幸好這種苦日子沒有持續太久,只過了三天,獄卒便帶來了最新的消息,說是刑部查明案情了,沒什麼變化,章家案子維持原判。
明鸞幾乎要吐血,但在心中暗罵之餘,也感到欣喜萬分。維持原判就意味着她們這些女人孩子終於可以離開京城回老家去了,能重獲自由,比什麼都重要。
宮氏與陳氏等人也都滿面喜色,沈氏雖不如她們笑得歡,但臉上的表情也輕鬆了許多,還問獄卒她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獄。
但獄卒只是叫她們等待,這一等,便又過去了一天。到了第四日,言氏帶着一個婆子打通了門路,前來探監,雙眼紅腫地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什麼?!”明鸞以爲自己聽錯了,“我們也要跟着去流放?爲什麼?!”
(這就叫做池魚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