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躲避

小屋內,章寂、章放、章敞圍着朱翰之團坐,明鸞站在一邊,知道事關重大,沉默着不敢插嘴。

章家父子已經聽完孫女敘說今日偶遇曹澤民的經過,個個都覺得心裡悶得慌。曹澤民在德慶已經有些時日了,以往遠在北面山區,對章家人而言,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遇上,他們也就沒放在心上。可如今朱翰之隱藏在此,曹澤民又與同門郭釗重會,萬一他認出了朱翰之,又告訴了郭釗,那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章敞似乎有些無法接受真相,問了又問,每個細節都要細細問上三遍,拼命想要證明他們遇見的並不是曹澤民,然而章放的話卻打破了他的幻想:“確實是他。方纔我聽完三丫頭的話後,叫她下山回家報信,自己卻往瑤寨那邊走了一趟。那人確實是曹澤民,我還佯作無事與他打了聲招呼,問他爲何而來。”

章敞起初神色灰敗,聽到後面又緊張地問:“那他怎麼說?”

章放冷笑一聲:“他說是聽到我們家撮合茂升元與瑤民之間的蠟染綢買賣,連帶的德慶城周邊的瑤民都能受惠,大受啓發。他從前住的地方也有瑤民,只是長年貧困,因此打算過來取經,看是否能幫到那些瑤民的忙。他還誇了我不少好話呢,卻沒提起翰之的事。”

章敞聞言立刻轉頭罵明鸞:“瞧,都是你多事,惹出這許多麻煩來!你母親和馬貴他們怎麼也縱容你胡鬧?!若不是你跟瑤民相交,此刻怎會把曹澤民引了來?!”

明鸞聽了有些惱火,心想若不是自己當初與瑤民來往,無論是二伯父的總旗之位。還是父親的輕省文書差使,都沒那麼容易到手,更別說如今章家在銀錢上越發寬裕了。原本因爲一直都是陳家通過茂升元援助章家,章家幾個男人一直覺得不好意思,直到如今憑着跟瑤民的交情助茂升元做成了蠟染綢的買賣。讓陳家得利不少,章家人才覺得腰桿子挺直了許多,不再覺得爲陳家這門姻親糾結了。也不再拒絕馬貴送來的一些普通日用品。章家雖沒有從蠟染綢買賣中賺到錢,卻得以進一步改善經濟條件,章家兄弟二人在百戶所裡更是添了不少體面。虧得這便宜老爹此刻說得出這種話來。

章敞的話連他父兄都聽不下去。章寂更是開口斥道:“胡說!這與三丫頭什麼相干?曹澤民若真有心前來探查翰之的事。什麼瑤民、什麼蠟染綢,都不過是藉口罷了,沒了瑤民,也會有別人!”章敞訕訕地閉了嘴。

章放對父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弄清楚曹澤民的真正來意。若果真如他本人所言,是爲瑤民的蠟染綢而來,那就請茂升元出面去收他那邊的料子好了。就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章寂沉吟片刻,道:“按理說。這不應該。我們從不曾泄露風聲,甚至連自家人也瞞着,翰之從北邊過來。不過兩個來月,曹澤民也好。郭釗也罷,焉能查探到他隱藏在此?即便真起了疑心,也是不能確定的。”

“可即使不能確定,他們起了疑心,我們也要冒大風險。”章放道,“翰之就住在這裡,本地人都很清楚,萬一他們找上門來……”

朱翰之坐在那裡已經聽了半天,至此才皺了皺眉頭,開口道:“這事兒說來也容易,我暫時避開些時日就是了。橫豎我在本地除了你們也沒幾戶相熟的人家,若是有人問起,儘可說我是病了到別處休養,又或是尋了什麼差事要暫時離開。等曹澤民與郭釗打消了疑心,我再回來就是了。”

章寂道:“若是要躲開,倒也不必一定得回來。曹澤民與我們一樣,都是被流放到此,即便安慶大長公主位高權重,也沒那麼容易把他弄回去。既然他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你暫時避開些也是好的。”

章放有些擔心地問:“能避到哪裡去?萬一叫他們查到你的去處,不也還是很危險麼?依我看……”他頓了頓,“不如直接報個病亡,讓翰之悄悄兒回北平去得了,不是說呂先生留了兩個人下來麼?有他們在,路上也可有個照應。”

章寂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瞧他神色,應該頗有幾分意動。朱翰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與章放,露出一個微笑:“姨祖父與二表叔這是爲我着想呢,只是當初說好了,我頂替兄長留下來,總要等到兄長與燕王叔派人來接,纔好與你們一道走。”

“說得是呀。”章敞露出幾分不安,“廣安王年紀還小呢,即便帶了兩個人,上路也太冒險了,還不如隨便尋個地兒略躲幾日,等郭釗曹澤民他們去了再回來。橫豎……即便你走了,他們也能查到你曾經在這裡住過些時日,那又有什麼不同呢?”

明鸞小聲提醒他:“父親,只要不給曹澤民他們當場抓到,就算他們說得天花亂墜,也沒人能證明廣安王真的躲在我們這裡呀!”

章敞一愣,有些訕訕的,回頭暗暗瞪了女兒一眼,清了清嗓子,又勉強笑道:“我就擔心沈家人要出點妖蛾子,萬一他們知道廣安王提前走了,不知會說出什麼難聽的話,曹澤民又正好在九市,要是傳了點風聲到他耳中……”

章寂冷哼道:“沈家人怎麼想,與我們什麼相干?!當初就是因爲他們強人所難,翰之不忍太孫爲難,才答應留下來的。如今太孫都走了兩個月,只怕早已平安抵達北平了,翰之要走也是常理。沈家人還要攔着,即便日後鬧到太孫跟前,也是不佔理的,你怕什麼?難不成他們還能鬧到曹澤民與郭釗跟前,告訴他們廣安王沒死,就躲在這座山上?!”

章敞連忙閉了嘴,章放暗暗瞪弟弟一眼。轉而向章寂賠笑道:“父親別生氣,三弟也是擔心沈家人會使絆子罷了。”

朱翰之也在一旁幫口:“是呀,姨祖父。近來因爲你們不肯幫沈大爺謀差事,他們夫妻不是正與您鬧脾氣麼?說來若不是他們一時氣頭上,把這種事胡亂在外頭宣揚。外頭的人頂多只知道章家與茂升元是姻親,而茂升元又做着蠟染綢的買賣,哪裡會想到章家跟這樁買賣也有關係呢?”

明鸞心下一個激靈。連忙補充:“可不是嗎?要不是他們在外頭亂嚷嚷,曹澤民也不會聽到風聲趕過來打聽了,自然不會有現在這樣的麻煩!”

章敞瞥了她一眼。心下想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倒把心中對女兒的埋怨減輕了幾分。

明鸞察言觀色,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她倒不在乎章敞對自己的看法,只是不想他回去又朝陳氏發脾氣,就算陳氏如今已經不在乎了,她也不希望那個被自己視爲第二位母親的人受委屈。

章寂問朱翰之:“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這件事……你有什麼想法?”

朱翰之忙道:“只是暫時避開些就行了,倒不必勞師動衆趕回北平。且不說路途遙遠,路上多有風險。我身邊人手有限,若是都帶着上路,也不好再分心給北平送信。萬一兄長與燕王叔派了人過來,卻與我斷了聯繫。豈不是讓他們擔心?因此我想着,只需在左近城鎮擇一處安全之所,暫時躲上些日子就是了。”

章寂沉吟:“德慶一地,若論生活安穩,自然以德慶城最佳,然郭釗與曹澤民就在城內,那裡是不能留了。九市地方狹小,布村更小,都不是好選擇,若是過江往六都一帶去,又嫌太過清苦了些。要不你索性往肇慶府一遊好了,在那裡自然不必擔心生活會有所不便,且那裡又沒有認得你的人。”

朱翰之想了想:“肇慶府固然好,卻離德慶太遠了,萬一這邊有什麼變故,來往通信不便,還是在德慶州內擇一處地方爲佳。”

明鸞聽到這裡,忽然有了個主意,便插嘴道:“東邊的悅城怎麼樣?呂先生與太孫離開時,就是從那邊走的。那裡有大型碼頭,也有渡船,乘船去肇慶和廣州很方便,離九市又不算遠,只幾十里路,騎馬或坐車一天就能來回了。最要緊的是,那裡的龍母祖廟香火極盛,嶺南各地常有善信前去上香祈福,因此常常有外鄉人出現,本地人從不疑心。如果曹澤民他們真的發現了什麼,我們趕過去報信,那裡有山有水的,要逃走也很方便。”

朱翰之只思考了一小會兒,便做了決定:“那就去悅城!那裡既然常有善信上香,想必賃房子也方便得很。此事宜早不宜遲,省得曹澤民順藤摸瓜找上門來,反脫不得身。”

章寂點頭道:“那也好,悅城離得近,我們就在近前,也好時時通報消息。只是不知道你過去後打算住在哪裡?還是我們家派個人送你過去吧,我們家往年也曾去過悅城,對那裡的道路還算清楚。”

朱翰之笑道:“那讓誰去好呢?我是萬萬不敢驚動您老人家的,您身體也不好,萬一累着您了,豈不是叫我不安麼?二表叔在百戶所裡有差事,輕易不能離開,三表叔也是如此,這麼一來,恐怕就只有三表妹能陪我去了。”

衆人齊齊望向明鸞,明鸞怔了怔,忙道:“不會吧?我一個人去嗎?”其實也不是不行,她對自己的辦事能力還是有點信心的,不過這個時代好象不容許一個小女孩單獨跟人出行吧?

章寂想了想,便吩咐兩個兒子:“家裡其他人便罷了,三丫頭的母親素來是個懂分寸的,讓她知道這件事也沒什麼,就讓她陪着三丫頭一道過去吧,只是不好從茂升元借人手,若是坐馬車,就怕路上顛簸,索性包一艘船得了。”

朱翰之忙道:“我定會將三表嬸與表妹照應好的,姨祖父請放心。”

眼看着衆人都把事情說定了,章敞的反應卻似乎慢了半拍:“讓她們母女去,能管什麼用?廣安王身邊不是有人跟着麼?”

章寂沒好氣地對他說:“誰說翰之身邊沒人跟着了?但我們好歹也要知道他到了悅城後在何處落腳吧?況且他們在悅城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們家再不熟悉那裡,好歹也去趕過兩次廟會,總比他們強些!”

章敞頓時漲紅了臉,不敢多說什麼。

衆人便議定,次日一早,朱翰之就帶着兩名隨從出發,爭取當天就把事情辦好,若是不行,明鸞母女就在悅城住一晚上,對外頭則一律說是她們母女過去上香祈福。因悅城龍母祖廟據說求子極靈驗,陳氏也多年未生子了,此時過去求個籤,倒也極合情理。至於沈家那邊,朱翰之特地提了個請求,暫時把事情瞞着他們。反正他們平日從不到這小屋來看他,只要章家人不說,只怕等到北平來人,沈家人也不會知道他曾經離開過九市。

章敞奉了父兄之命,回家後就得馬上把事情真相告訴陳氏,再帶着陳氏立刻進城向茂升元借船和船工,明日清晨直接從德慶城碼頭出發,到了九市放下章敞,載上明鸞與朱翰之等人,就說朱翰之主僕一行是搭順風船的。事實上,九市鎮這一段江岸有不少可以停船的地方,若想避着人些,只需尋個僻靜之處將船靠岸,就連解釋都省了。

章家衆人商量好了計劃,便要先行回家做準備。朱翰之也要收拾自己的行李。但他站起身,要送衆人出門時,卻叫住了明鸞:“三表妹,方纔消息來得急,你午飯還沒做好呢,我這會子餓得緊,能不能再偏勞你片刻?”

明鸞這纔想起,廚房那邊還有自己做了一半的午飯呢,便轉頭去看章寂,章寂點點頭:“這也是應該的,趕緊去做了來,若有米麪,再做些乾糧,預備明天帶着路上吃。”

明鸞應了,送走了他們,便回廚房裡忙活。等到她快手快腳地做好了一肉一菜一飯送上飯桌時,朱翰之正站在窗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明鸞叫他:“飯都好了,還在愣着做什麼?”

朱翰之應了一聲,轉身在桌前坐下,看了明鸞一眼:“你也一起吃吧?”

“不用了。”明鸞笑道,“我剛纔順手炊了幾個麪餅,預備明天吃的,因爲餓得緊,就塞了兩個進肚子裡。”

朱翰之拿起筷子,挾了兩粒米飯,卻沒吃進嘴裡,只是擡頭看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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