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躺下、躺下——!”五娘最後一個字音拖得長長的,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兒,透着十二分的親熱與擔心。
這些天來,天天都會來的人就是鳳家五夫人了;寧氏並不是天天來得,像昨日就是天氣太熱了,寧氏只是打發了丫頭過來。
五娘天天過來,但是每次來總要細細的問一遍紅錦的病,還要問一問丫頭紅錦用了多少飯菜等等,問得很詳盡仔細。
如果紅錦的母親還在人世,能問的也就五娘所問的這些了,絕不會比五娘問得多一句。紅錦在牀上躺着一臉的不落忍:“五娘,您不用太擔心我,我實在是已經好了;這麼熱的天兒,您事兒本來就多,還要再記掛着我,讓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五娘聞言轉過頭來輕輕一嘆:“你這孩子啊!實在是懂事的讓人心疼,看看你六妹妹再看看你,唉——!”她說完又是長長一嘆,接着道:“你的難處呢我也知道,只是你總這樣,怕就怕人家不領情啊;你,哪裡像是我們鳳家的嫡長女,老爺在此事上,還真是糊塗了一些。”
紅錦聞言沒有說話,事關她的父親她能說什麼呢?而且五娘這話也是有幾分深意的,紅錦如何不知道:明着是說鳳家大老爺,暗底裡所指自然是寧氏。
只是這樣一層意思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五娘也沒有再深說下去,事關一家之主的鳳老爺她當然也不會說得太多;她再次拉起紅錦的手來:“不過呢,我在這府裡還能做得了那麼一二分的主,你有什麼需要就打發丫頭到我那邊去——有我的,就不會少了姑娘你的!記着,不用和五娘外道什麼。”
紅錦輕輕點頭,十分的感激:“謝謝你,五娘。”她沒有提需要什麼,眼前的人她並不瞭解,豈會冒然要求什麼。
而且,應該她的東西,她也不習慣向人要;眼下她忍下這口氣,是爲了他日讓那些人把她應該得的,給她送到面前來!
五娘聞言卻輕輕搖頭:“你這個孩子啊,這種性子可是不行;”她嘆着氣站了起來:“我還是自己去看看你這裡缺什麼吧,一連幾天問你可少什麼短什麼,你總也沒有說出什麼來;我啊,最喜歡直來直去,你不說五娘我就自己去給你看一看。”
紅錦立時挺起上身來喊五娘,要阻止五娘;但是五娘不聽她的,只是搖頭叫着剛送茶水進來的茜雪出去了。
不大一會功夫五娘就回來,紅錦並不奇怪,因爲她這屋裡原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看的,五娘只要掃一眼便能看得清楚明白,連數都不用數的。
五娘一臉的忿忿之色,不過回來之後坐下卻只讓紅錦好好的歇着,並沒有提及她看到了什麼、也沒有開口爲紅錦報什麼不平;閒話了幾句之後,她又把紅錦院中的幾個丫頭叫進來,好好的叮囑了一番,這才起身要走。
紅錦自然是要留五娘用飯的,五娘笑着搖頭道:“看看這時辰,她們那些人也應該快要來了;大姑娘雖然不太記事兒了,不過這幾天想來心中也是有數兒的,我啊不想和那幾個人置氣,還是早些走得好;不然,也是叫你不自在。”
說着話起來後五娘又環視了一眼屋裡:“前幾天和她們日日趕在一處,還真不曾細看過姑娘房裡的東西——窗紗早就應該換掉了,還有這牀帳、屋裡的帳幔,哪裡還能用?不知道大姑娘喜歡什麼顏色的?”
她提的都是紅錦眼前的,換句話說也是每個人到紅錦面前,都能看到的。
紅錦忙搖頭道不必麻煩了,現在就挺好不需要換什麼,她不想給府中添麻煩;她說得很平靜,並沒有什麼委屈的樣兒。
五娘聽到後再次嘆氣:“大姑娘,你、你讓五娘說什麼好?!真是讓人心疼的緊。大姑娘,你就記住五娘一句話,要硬氣一些;不然……”她不然了一回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紅錦知道她沒有說出來的話是什麼,只是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作答;她還沒有想好要說的話,五娘那裡已經笑了起來:“我這個性子也是,恨不得天下的女子都和我一樣,有什麼話兒統統直直的說出來,也不管聽得人能不能受得了——有好處也是有歹處的。”
“好了,不說了;大姑娘還是歇一歇,到晚飯後我讓人送些東西過來,你將就先用着;有什麼沒了,你就打發人來給五娘說一聲兒;你不說,只能是委屈了自己,還便宜了旁人,可記下了?”
五娘看到紅錦點頭這纔去了,並且把茜雪留在了屋裡不用她送:“這院子裡統共就你這麼一個有用的人,你離開大姑娘身邊可不行。旁人我管不了,不過只要是我來了,你呢只管照顧你們大姑娘,不用來照應我——把大姑娘照顧好了,便是對我有孝心。”
五娘帶着一大堆的人終於走了,紅錦卻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盯着牀帳發呆:五娘今天這話有些太過明顯了。
她和寧氏的不和全府上下人人皆知,但是表面上還是姐妹情深的;今兒她說得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茜雪看紅錦的樣子,以爲她想左了便過來伏在她耳邊悄聲道:“姑娘,五娘只是看了看姑娘還有有什麼補品和衣服、被褥什麼的,然後很是惱了一番呢;我們哪裡有什麼補品?就算是人家用剩下的渣兒,還用來賞下人呢,哪裡能輪得上我們。”說完,她大大的嘆了一口氣。
雖然表面上,鳳家不曾薄待了紅錦這位嫡長女,但是暗處呢?她的丫頭們可都是心知肚明兒的。
不過茜雪並沒有往深裡說,是因爲怕自己姑娘心裡再添煩,身子還沒有養好怎麼還能想東想西的?原本就是姑娘想得太多把身子弄壞了,不然哪裡能跌一下便跌得什麼也不記得了?
想着看看紅錦,她取過扇子輕輕的扇了起來,心底卻在嘆息:她們姑娘可是鳳家的嫡長女,可是府中的人有幾個把自己姑娘當成了主子看待?想到此處,她不免想起過世的夫人來,她臉色更是一黯強迫自己轉回思緒來。
現在她還記得,那一年的大雪真大啊,如果不是唐夫人抱了還在幼齡的她回鳳府,她早已經凍死在那一年了;可是好人不長命啊,夫人卻在生下了姑娘不久便……。她不自覺的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紅錦聽完茜雪的話後看了她一眼,直到聽到她又嘆了一口氣,也沒有立時開口說話:她現在還真不敢輕易相信人,因爲這些人對於她來說無疑就是陌生人。
大夫說她很快就會想起來以前的事情來,但是她醒過來有六七天了,卻依然是什麼也沒有想起來;頭的疼痛與身上的疼痛都在極度緩慢的減輕,但她的腦中還是一片空白,照樣沒有像大夫所說的,一回想往事便疼痛不已的事情發生。
雖然什麼也不記得了,好在她並沒有變傻,她還知道思索;她一直在想醒來當日五夫人的話:她怎麼會自園中的二樓跌下來的?她可是有手有腳,年歲也不算小了,而且二樓可是有木圍欄的;更奇怪的是聽茜雪說那木圍欄完好無損。
所有的疑問都存在心間,她不是不想問的,只是不敢問。
因爲她怕,怕她的跌落並不是一個意外:如果當真不是意外,她如果追問當天的情形,便立時會引來殺身之禍——眼下的她,可是沒有一點自保的能力。
尤其此事出自於五夫人之口,這讓紅錦的心中更多了幾分不安。
自她醒過來之後,鳳府的人天天都來,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人人都不像是帶着惡意;紅錦在不能確定是誰下手之前,她是誰也不敢相信的,也不能輕易開口詢問當天的事情。
對自己什麼也不記得了,可是卻能很警醒身邊的危險一事,她自己也很奇怪:爲什麼會這樣呢?
“姑娘,你、你不要總想那些事情,想點開心的事情吧?”茜雪看紅錦不說話,便又開了口。
“哦,我只是頭剛剛有些暈而已;”紅錦用頭暈搪塞過去:“沒有想什麼,你不用太擔心。”隨便後她便打發茜雪出去給自己取些點心來用。
她又想起了五娘來,不是疑心五娘有什麼壞心,她在想另外的事情:五娘在鳳家雖然是排行最小的一位夫人,可是就連正室妻房的寧氏也要讓她三分——這一點在寧氏和五娘在一起來探紅錦時,便讓紅錦看得很清楚了。
五娘打理着鳳家的一些事情,所以進進出出跟在五娘身邊的人極多;可是她這幾天在紅錦的院子裡進進出出幾次,紅錦從來沒有聽到五娘身後人的聲息——如果不是看到了有人跟着,紅錦幾乎要懷疑五娘只是一個人過來的。
第一次紅錦發現這一點時,便對五孃的印像很深;但是後來聽到她說話時,卻讓她很吃了一驚。
因爲觀五娘說話行事,卻是極爽直、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沒有一點心機的樣子:如果當真如此,她是如何讓手下的丫頭、媳婦、婆子們如此有規矩的?就算是寧氏,也不曾有這麼大的規矩呢。
當天下午卻再沒有人來,而到晚飯後,五娘卻當真打發人送來了二兩燕窩、一根人蔘及一些其它的滋補品。
紅錦讓茜雪取出一些銅錢賞了來人:“不多,大娘不要嫌棄,多少是個心意。”
不是紅錦在客氣,是真得不多;因爲紅錦原本就沒有多少銀子,所以賞人的時候,也只能小家子氣了。
一連兩日,沒有一個人來探她,就是五娘也沒有過來;不過五娘卻打發人天天送些補品過來,說是她吃剩下的。
但是紅錦一看就知道,那是燉給她的:她是病人,五娘健健康康的,她們就算吃一樣的東西,裡面的料也必定不會完全一樣。
她很放心的每次都吃了下去,不是單單相信五娘不會害她,而是憑五娘那麼聰明的人,她不會在自己的東西里做手腳,當然也不會讓人有機會在她的東西里做手腳了。
這兩日,紅錦屋裡只換了窗紗,是一種淺絳色窗紗;遠看什麼也沒有一樣,透光透氣都非常的好,但是小蟲子不要想鑽進來;近些看,那窗紗便像是天邊一抹淡淡的紅霞,很漂亮但卻不會耀眼。
其它的東西不是五娘不給紅錦換,而是還要人做出來才成,不是一兩天功夫就能弄好的;紅錦原本也不在意這些,不過看到五娘如此爲她費心,她心裡多少有些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