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次間裡候着的思柳有些不放心,側耳聽着,不見任何動靜,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悄悄地摸了出去想找徐媽媽合計,恰好碰到外頭張羅的錦繡。
這錦繡乃是凝初閣沈家的大丫鬟,身份非同一般,思柳卻是蘇媚初身邊貼身侍奉的大丫鬟,自是那蘇媚初的心腹之人。這兩人品級相當,日後到底會是個怎樣的章程這現下卻是未可知的。
思柳初來乍到,對這沈家一無所知,自是曲意迎合,伏低做小地主動示好道:“錦繡姐姐。”
又見那錦繡身後跟着端着熱水巾子的丫頭,便想到定是爲那喝醉酒的姑爺準備的,便道:“還是姐姐處事周全,我這會子正準備叫人安排呢,沒想到姐姐便早已安排妥當呢!”
錦繡笑着道:“主子爺喜潔,這方面有諸多的講究,咱們做下人的自當時刻銘記着。”說完,便又小聲打探道:“這會子裡頭可還好?”
思柳見這錦繡落落大方,便覺得是個便於結交之人,聽到後頭問的話,便又有些皺眉道:“我也瞧不出裡頭是個怎樣的章程,聽着像是無甚動靜。”
錦繡沉思片刻,便道:“我方纔幫襯着迎接主子爺,瞧着許是喝上頭了,估摸着這一時半會兒只怕是醒不過來。”又道:“我特意安排廚房備好了洗漱物件,正愁不好進去打擾呢,現下好了,妹妹是夫人身前貼身侍奉的,我便偷個懶交予你好呢。”
這深宅大院中伺候的哪個不是人精,皆是上趕着露臉套近乎,此番,思柳觀得這錦繡把這在主子跟前露臉的夥計推脫了,便覺得不是個爭臉爭寵的諂媚之輩,心道:到底是出自世家的大丫鬟,這氣度品格足夠端得上這一等大丫鬟的做派呢。
這思柳對錦繡頗有好感,以至於後來經常在蘇媚初跟前誇讚,導致這錦繡很快便在蘇媚初心中地位水漲船高,一度越過了思柳自個兒去,當然,這些皆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現下這思柳心裡緊着屋裡頭,遂不便多談,只與那錦繡客套一番,便領着那丫鬟也就是吟心來到新房外,思柳吩咐那吟心在外頭候着,自個兒準備到裡頭去打探一番,卻剛好聽到裡頭的蘇媚初正在喚她。
思柳輕手輕腳的進了裡間,見高堂上紅燭搖曳,屋子裡一片漣漪氣息,本該是洞房花燭,纏綿繾綣的*之夜,此刻卻是一片寂靜無聲,何曾見到旁人形容那般“夫妻雙雙入羅帷,含羞帶笑把燈吹”的景象。
思柳進來之際只隱隱瞧見那大紅錦綢牀榻上躺着一個偉岸身影,思柳低眉赦目,不敢隨意張望,只來到蘇媚初身前,見房中情景,想來今夜便是如此這般度過了,一時間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又不敢斷言,只低聲勸道:“小姐,思柳替您梳洗更衣吧,時辰不早了,明日還得早起去向國公爺老夫人請安呢!”
蘇媚初只一直注視牀榻上之人,背對思柳道:“我省得,你快去端些熱水來,我先侍奉夫君洗漱。”
思柳端水了進來,那蘇媚初竟然親自接了過來,只道:“你先下去休憩吧,這裡我來伺候便是。”
思柳一愣,隨即又瞧見自家小姐面上竟是躍躍欲試的歡喜樣子,便是新婚之夜落得如此境地,無人掀蓋頭,未曾共飲合巹酒,甚至連那正眼都未曾瞧上一眼,還得巴巴清理酒醉後的局面,但凡有一點珍視便不會落到此等境地的啊!可是又觀自家小姐,哪裡又瞧見有半點不快呢?思柳心中一時不平,又有些疼惜,卻終是無法,只得聽命退去了。
卻說這蘇媚初擰乾毛巾湊近替那沈毅堂擦拭潔面,一時兩人靠得極近,蘇媚初一低頭,便見那心念之人的眉眼距離自個不過咫尺間,那溫熱的氣息噴打在自個臉上,蘇媚初一時臉紅心跳。
又伸手去觸摸,那沈毅堂五官生精緻俊美,鼻樑高聳堅毅,生的一雙劍眉,威風凜凜,不笑的時候有些唬人。但是幸而生的一雙桃花眼,眉目自含深情,生生隱去了那股子凌厲氣質,眼睛黑白分明似醉非醉,讓人心神盪漾。
想當初,這蘇媚初便是一眼陷入了那雙迷離的雙眼裡,一時無法自拔。
雖這蘇媚初一方面心中也有些埋怨新婚之日便這般被草草唬弄了去,但另一方面卻也心疼這沈毅堂一整日爲新婚應酬被灌醉如此,想到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時日慢慢補回來。且臨行前母親特意叮囑她莫要與夫君耍脾性,萬不得像平日那般驕縱耍橫,倒也漸漸地放下了心中的成見。
蘇媚初伺候完沈毅堂洗漱,又笨拙的替他除去了外衣,扶着沈毅堂躺好,便又細心地替他蓋好被子。這蘇媚初生的嬌小羸弱,一通大陣仗下來,早已是氣喘吁吁地了,到後頭早已筋疲力盡。見把夫君侍奉好了,便放下心來,只覺得兩眼打顫,胡亂解下頭上的鳳冠,又退了身上的嫁衣,便意識模糊的躺在沈毅堂身側跟着一同睡去了。
一夜無礙。
整個凝初閣燈火通明,紅燭搖曳,新房裡靜悄悄地,一派沉寂,外邊伺候的人倒也樂得清閒安心,紛紛卸下心房,各自做好自個的值守。
待到第二日天才剛矇矇亮,整個沈府還未待甦醒,凝初閣的新房裡蠟炬成灰,只聽見有人喉嚨沙啞的低聲喚了幾遍水,卻無人聽見。原來是這沈毅堂前日宿醉,這番只覺得頭疼欲裂,口乾舌燥。
平日裡這沈毅堂榻前皆有人貼身侍奉,隨身侍奉的人皆是萬分警醒,便是翻個身的動靜都有人上前查探,生怕怠慢了去。而此番在這凝初閣裡,一方面時辰尚早,衆人皆還未甦醒,一方面這貼身侍奉的乃蘇媚初身邊的丫鬟,皆是由揚州千里迢迢遠行而來的,又經歷操心勞力的這等大陣仗,難免勞累,一時睡深了去。
這沈毅堂無意識的叫喚了幾聲,見無人應,只覺着愈加舌敝脣焦,不消片刻,便悠悠轉醒,只覺得腦門兒像是快要炸開了似的,生生扯的痛,一時又口燥脣乾,頭昏眼暈,只覺得心中一陣急火攻心。正預備大發雷霆,卻忽然瞧見身旁躺了一個面色蒼白,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女子。
沈毅堂一時被唬了一跳,又細細瞧來,只見那滿臉粉脂口脂亂作一團,只覺得腦門生生的疼,怒不可遏的掀被而起,大肆咆哮道:“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外間思柳值夜,正酣睡間,忽然聽見裡邊那沈毅堂咆哮喊人,只嚇了一跳,幸好這日特殊,爲方便侍奉乃是和衣而睡,此番直接從牀上跳起來,匆匆趕去,只見那屋裡有一男子正瞪眉瞠眼,面露兇火,好不唬人。
又見那牀榻上的蘇媚初方纔悠悠轉醒,一臉迷茫無知模樣。又觀那蘇凝初臉上儀容不整,一臉紅白之物堆作一團,這思柳只心頭一跳,一時不知道先上前伺候哪個。幸好後頭聽見動靜又有兩個丫鬟急急忙忙趕了過來,這思柳便趕忙着上前伺候那沈毅堂穿衣穿鞋,洗漱梳洗,後頭兩個立馬去伺候蘇媚初起牀。
外頭聽到動靜頓時一陣兵荒馬亂,亂作一團。
這沈毅堂這才憶起原來此番乃身處在自個的新房之中,昨日賓客衆多,勉不了把酒作陪,這沈毅堂原本就不樂意這門親事,自是遲遲不願意踏入那新房中,遂與衆人把酒尋歡,肆意取樂,直至酩酊大醉,不知人事呢。
此番醒悟過來,見那新娘子果然長得相貌平平,其貌不揚,又儀容不整,一副蓬頭垢面的姿態,愈加不喜。又見隨身伺候的丫鬟個個呆頭呆腦,手拙蠢若木雞,心中愈加不痛快。只全程陰着一張黑臉怒目而視,一時思柳等人竟是不敢再上前伺候。
那蘇凝初見狀立即上前道:“夫君,我來侍奉您!”
沈毅堂卻是視而不見,只橫眉怒目的自行推開了上前的蘇媚初,面目不善,竟又徑自推開了房門,一刻都待不下去了似得直直地走了出去,那蘇媚初頓時臉色一變,眼眶一紅,竟一時潸然淚下,只覺得苦不堪言。
那楊大與楊二兩兄弟候在外頭,一時聽得膽戰心驚,見這沈毅堂衣衫不整的徑自從新房中出來了,來不及多做他想,只噤聲趕緊跟着上前伺候。
後頭那錦繡聞得這般動靜簡直是觸目驚心,見這大早上雨露深重,便立即把早就備好的新衣送了上前,楊大接了,與那楊二一邊跟着一邊伺候着穿戴,只覺得手忙腳亂,卻又戰戰兢兢地。
卻說這頭春生在外院守着,原本與那雙卉二人輪番值守,那春生守上半夜,春雙卉守下半夜,只這一整夜過去了,也不見那雙卉過來替換,便想定是睡過頭了。
春生不好計較,便自個生生捱了一整夜,只在半夜裡打了個盹兒,這會子總算捱到了天亮,只覺得總算是到頭了。卻聽到正院裡好是一番大動靜,隨即有丫鬟匆匆跑來命她立即前往廚房準備傳早膳,春生匆匆的去了,只回來通報之際忽地在二進門處與人撞了個滿懷。
春生本就睡眼朦朧,一擡頭便瞧見一張暴跳如雷的凶煞臉,一時間,只覺得瞬間清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