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太后自妹妹去後,很有一段時日緩過不勁兒來,加上樑元慎並沒有因爲清江一案翻身,至今仍沒有差事困在郡王府做個閒王,齊太后是歷經兩朝的人了,哪裡還看不出來至德帝已經全然無心將帝位傳給這個孫子?
雖然樑元恪在清江潰堤案中有處置不當的地方,也存在着藉機打壓兄長的意思,但樑元慎勾結大臣,收受下面的“孝敬”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一個胸懷天下的帝王,怎麼可以將目光放在這些蠅頭小利上面?想清楚這些,齊太后雖然暗怨戴淑妃眼界太窄生生教壞了孫子,而且樑元慎着實是不爭氣了些,經此打擊後一蹶不振,成天醉生夢死的,這樣的人連齊太后都看不上,皇帝怎麼可能再對他委以重任?她也不可能硬是強迫至德帝將太子之位賜給一個扶不上牆的孫子。
柳貴妃現在也算是看清楚了,至德帝曾經說過待樑元慎成親之後便宣佈太子人選,當時她可是生了好一陣悶氣,現在好了,樑元慎失寵,於柳貴妃來說,真是滿天雲彩都散了,現在有資格角逐東宮之位的,除了樑元忻就是自己的兒子了,而當初樑元慎之所以能娶到羅綾錦,與齊太后的寵愛是分不開的,現在樑元慎壞了事,戴淑妃雖然從不逾堂放了出來,可至德帝再沒有到她宮中去過,這個時候,正是自己向齊太后表孝心,替自己兒子加分的好時機,因此她也放下清貴之家的傲氣,每日全心全意守在慈寧宮裡,盡人媳的本分。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昨個歇的可好?”樑元忻這些日子也不像以往,三不五時的到慈寧宮來給齊太后請安,跟她說一說外面的趣聞。
“快起來吧,有你柳母妃和敬母妃陪着,我好着呢,倒是你,我怎麼看着瘦了許多?”樑元慎現在很少到宮中看自己,樑元恪又去了清江,除了宮裡兩個年紀尚小的孫子,能陪自己說話的也就這個以前不太喜歡的孫子了,“唉,你府上也沒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兒~”
“太后,太后忘啦,當初明王開府,您還親賜了一個心愛的女官給明王呢,怎麼會沒有人心疼?”自己兒子不在,這個時候柳貴妃並不希望樑元忻定下親事,他的婚事拖的越久,那些騎牆的朝臣自然會明白這個兒子並不得皇帝的心,而且樑元忻也會少一份來自岳家的助力,退一萬步,萬一皇帝油脂蒙了心,直接立了嫡子可怎麼辦?“依臣妾看,是明王這身衣裳沒穿好,這才過完年多久,明王成天一身素的,太后看着也不痛快不是?”
原來是這樣,齊太后看着圍在自己炕邊玩九連環的樑元惺和樑元恂,一個個穿紅着綠,頭束小金冠,打扮的跟畫裡的仙童一樣,而樑元忻,漆黑的頭髮只用一隻鑲珠銀冠束了,身上則穿了件牙白暗紋錦緞春袍,腳蹬黑絲履,雖然身材頎長加上鳳目挺鼻,稱得上風流儒雅,可完全沒有皇室子弟的貴氣,“貴妃說的沒錯,你這個孩子,府裡窮成那樣了?出門連個像樣的荷包都沒有?來了,將那條九環白玉蹀躞帶拿過來,給明王換上。”
被齊太后這麼責怪,樑元忻有些難堪的低下頭,他這麼穿也不是一兩日了,雖然沒有替羅老夫人服孝的意思,但一想那天靈前的麻衣素顏盈盈楚楚的羅輕容,他就覺得這個世界不需要更多的顏色,再看看齊太后,雖然沒有明說,可慈寧宮的一切用度,鮮豔的顏色都找不到了,“端惠夫人才剛過世,皇祖母的傷心,孫兒看在眼裡,恨不能以身相代,便想着儘儘自己的心,明日孫兒就換回來。”
樑元忻的回答有些冒險,弄不好反而被柳貴妃安上個“不懂事,惹太后傷心”的罪名,不過他的目光落在齊太后花白的鬢邊那朵白玉菊花上,每次過來給她請安,這朵菊花都戴在她的髮髻上,可見是在暗中爲妹妹戴孝了,再看柳貴妃與敬妃頭上碩大的七尾鳳釵和麪上精緻的妝容,還有兩個弟弟身上那喜氣洋洋的裝扮,她們走的路是希望用喜慶熱鬧來使齊太后忘記親人離世之痛,可她們低估了羅老夫人在齊太后心裡的份量,太后和老定國公還有羅老夫人是一奶同胞,如今卻只餘一人還在世上,齊太后心裡的傷痛和遺憾又是這些人怎麼能夠想像的?
何況羅老夫人真正的親人在這世上只餘齊太后和羅綾錦兩人了,有更多的人記得她,爲她的離世哀傷,對齊太后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你這個孩子,”齊太后宥於身份,不可能到妹妹靈前哭祭,而沒有見到妹妹最後一面,也是她心頭大憾,這份傷心無法對外人言表,憋在心裡能不生病?“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你是個好孩子,能替祖母這麼做,祖母謝謝你~”
“這不過是孫兒的一些小想頭,端惠夫人不但是皇祖母的親妹,也是武安侯的母親,與朝廷也是有大功的,再說論起來,孫兒也要稱她一聲姨祖母的,”樑元忻有些不好意思,靦腆一笑低下頭道,“誰想反而惹祖母不快,真成了孫兒的罪過了。”
樑元忻姓樑,又是永安至德帝的嫡子,卻不動聲色的爲羅老夫人服了三個月的孝,這分明是可憐自己這個老人家有苦難言,想替自己挽回一些遺憾,“你是個好孩子,過來,讓祖母看看,轉眼,你也長這麼大了,”齊太后試去眼角的淚水,含笑衝柳貴妃和敬妃道,“其實這幾個孩子裡,長的最像皇上的還是元忻和元惺,元恪和元恂都隨了貴妃了,斯文的跟個小姑娘一般。”
“元惺那個糊塗蟲,若不是林師傅鎮着,就差上房揭瓦了,哪裡像明王殿下和寧王殿下,小小年紀不但書讀的好,都能替皇上分憂了,”敬妃可不敢讓人覺得兒子樑元惺像至德帝,現在這風頭上,自己兒子才十二,而她的也是出身寒微,跟這些人爭搶,還不夠人家一盤兒菜呢。
“皇上小時候也是極皮的,我都打了多少回了,長大了,就懂事了,”齊太后摩挲着樑元忻的手背,這個孫子從小嘴就笨,讀書似乎也不及樑元恪聰慧,可是做起事來,反而一板一眼,從不急功近利,至今沒做過什麼出圈兒的事,“你是哥哥,要給弟弟們做個好榜樣,底下的兄弟可都看着你呢~”
“是,”樑元忻似乎滿心激動,後退幾步躬身道,“孫兒定不負皇祖母的期望!”
“好,祖母等着看你們小哥兒幾個給朝廷出力,做出一番事業來,”孫子是個厚道人,這一點讓齊太后很高興,“祖母現在身體也好了,端惠夫人的百日祭也過了,這麼素的衣服不要再穿了,過些日子啊,祖母給你挑上門好親事,我還等着抱曾孫呢~”
柳貴妃看着喁喁細語的祖孫兩人,一條帕子都要擰碎了,這連“哀家”都不稱了,祖母祖母的,好像只有樑元忻一個孫子一樣,自己的大兒子不在,小兒子年紀又太小,根本還不知道怎麼討人歡心,現在又說着要給樑元忻選妃了,看來自己要加把勁兒了,搶在樑元忻前頭將寧王妃的人選定下來才行。
“史夫人跟史家小姐要過來?”羅輕容抿脣一笑,“既然人家不忌諱這些,咱們該推也推過了,還能怎麼辦?”
“你說這個史夫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哪有跑到守孝的人家做客的?”尤其是羅家還是新喪,離一年還遠着呢,“她不會有什麼事吧?這史大人在朝堂上也頗有勢力,難道跟你父親有什麼關係?”
張蘭有些想不明白,可看羅輕容並不吃驚,“難道連這你也想到了?”
“咱們借了馬車給史家,史夫人回去後,自然要備了禮來道謝的,這沒什麼難猜的,”羅輕容扶了張蘭起身,“走吧,見了自然知道了,”史家不顧羅家還在熱孝,硬是張口“借”了羅家的馬車,這打的不就是要和羅家來往的主意麼?“史大人是當代大儒,想來不計較這些。”
“快見過羅侯夫人,”隨着張蘭進了在水居,史夫人拉了女兒史良箴給張蘭見禮,“那天若不是夫人慷慨相助,我們母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京城呢,”史夫人招手讓人將禮物奉上,“小小心意,夫人莫要嫌棄簡薄。”
“不過是舉手之勞,夫人這麼客氣,張蘭真是無地自容了,”張蘭掃了一眼,見不過是尋常的四樣手禮,示意金風接了,轉頭拉了史良箴道,“許久沒見史姑娘了,長高了不少,”史良箴和羅輕容這些在古代隨時可以定親嫁人的姑娘,在張蘭眼裡,跟她曾經教過的學生一樣大小,“還記得我不?咱們在鳳鸞宮見過的。”
“夫人蓮心惠質,娘娘常常稱讚您的才華,良箴也曾抄了夫人的大作還讀,”史良箴裡面是件細白綾襖,下面是白色的挑線裙子,外面一件杏黃織暗繡纏枝紋褙子,烏黑的頭髮挽了一個纂兒,插了支仙人吹蕭的纏絲赤金簪子,耳朵上墜了對藍晶的墜子,看上去溫婉端莊,“良箴一心想跟夫人請教,奈何尋不到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