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夫人到底沒有熬過這個冬天,破五剛過,她就永遠的闔上了雙眼,因她病逝在新年,羅家人也不好四處報喪,只在家裡擺了靈堂,設了靈硼,子孫們守靈,但過了十五才發喪。
一轉進羅府住的大街,已經完全沒有了新年的氣象,到處都是一片素色,因羅老夫人是武安侯之母,當今皇上的親姨媽,死後又得了皇上的厚賜,並追諡爲“端惠夫人”,這樣的榮耀在永安朝也是少見的,京城勳貴們哪裡會不來捧場?因此弔唁的日子一到,武安侯府門口各府車馬幾乎壓斷了整個長街。
好在武安侯府頗大,整條街其實也就他們一戶人家,倒也不會擾了周圍百姓。只見拿着引字白紙帖的羅府執事人們,身上是一色黑布的長袍,腰間繫着又長又闊整段白布做成的腰帶,有條不紊的將的來弔唁的親朋一個個從大門處引到靈堂,雖大門口以及靈堂前的兩班鼓樂手不換氣似的吹着打着,這班引路的執事人們都累得滿頭大汗了,可個個面上恭謹嚴肅,不見一絲不耐,樑元忻暗暗點頭,聽說羅府軍法治家,一場喪事下來,也算是管中窺豹了。
“羅老夫人這去的,真不是時候,”華舜卿看着一身素錦蟒袍,站在長街上沒有進門的樑元忻,反正羅老夫人這個姨祖母在皇家看來,也親近不到哪兒去,他說話也沒有了顧忌,“這樣一來,羅侯這條路要斷了。”
斷不斷的樑元忻根本無所謂,他起初以爲,羅輕容幫他,或許是羅遠鵬暗中投靠想出的主意,後來幾次見到羅遠鵬,都沒有從他的面色上看出端倪,時間一久,樑元忻也清楚了,原來這根本是羅家二姑娘自己的主意,而武安侯羅遠鵬,是抱定跟着皇帝走的,“這個風頭上,剛好依着羅侯的性子,三年後出來,任事兒不沾~”
“可羅老夫人這一過世,羅家二姑娘是也要跟着羅侯守三年的,”雖然孫女只用服一年齊衰,可沒有孝期嫁女兒的理兒,羅家三年不能辦喜事,樑元忻怎麼可能等上三年?自己打好的盤算要落了空,“看來咱們得再尋尋別人家的女兒了~”
“不過換個想法,也是好事,”華舜卿擠眉笑道,“現在太后她老人家指定沒有心思操勞你的親事,正好你也可以安生上一年,咱們也可以從容選定。”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霖安呢?又跑到哪裡去了?”樑元忻不想聽人提他的婚事,皺眉道,他們今天是來弔唁的,說這些不合時宜。
“哎,我怎麼像是看到了熟人?”華舜卿聲音剛落,便被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吸引,只見羅家側門處一輛馬車上下來幾個女人,“殿下,你看那是誰?”
“看什麼看?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而且能到羅府弔唁的也是有身份的,”到底是自己的姨祖母,雖然沒有什麼感情,可想到宮中因妹妹病逝而臥病在牀的齊太后,樑元忻也沒有什麼好心情,見華舜卿這個時候也犯花花大少的毛病,不由沉了臉。
華舜卿沒理會樑元忻的話,他看着那個女子扶了一個老婦人在羅家婆子的帶領下向府內而去,她穿了銀白色織錦出風斗篷,淡黃色繡竹紋的百褶裙,頭上只側戴一個素銀點翠鳳釵,可正因爲這一身素衣,反而將整個人顯得清麗出塵,頗有幾分林下之風,“我想起來了,這是那個韓銀昀,她回京了?原來沒覺得,現在一見,真是漂亮,”在涵園華舜卿見過韓銀昀一次,實在沒覺得這個女人有什麼好,尤其是還自甘下賤的與人爲妾,可現在,她氣色極好,與當初自己見到她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整個人如同一顆溫潤的珍珠,散發着柔和恬淡的光,華舜卿有些失神,當年在他的想像裡,京城第一才女,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美人如玉~
“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進去,”他們是過來弔唁的,現在傻傻在站在人家門口,樑元忻給了華舜卿一肘子,提醒道,人家的喪事他也一副輕浮的模樣,叫落到有心人眼裡,橫生是非。
“哦,進進進,”若是好運跟韓家人一起出來,再見上她一眼就好了,華舜卿只覺自己活了近二十年,竟然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子。
羅遠鵬和羅遠鵠做爲孝子帶着四個兒子在靈堂待客,沈行雲做爲女婿在一旁幫襯,樑元忻一行進去時,居然看到樑元慎已經早早的到了,正拉着羅遠鵬在小聲勸慰,心裡冷笑,想來是覺得自己馬上的反戈一擊了,所以又將親王的派頭端了出來。
羅遠鵬一看到樑元忻進來,算是鬆了口氣,這個樑元慎哪裡是在安慰自己,分明就是藉着人家的喪事來拉關係的,搞得羅遠鵬不勝其煩,可他是郡王,與自己說話,一般人還不敢過來打攪,現在好了,羅遠鵬急忙告罪,領着兄弟子侄與樑元忻磕了頭,又陪着他給羅老夫人上過香,便請沈行雲引了兩位王爺到一邊的暖閣裡吃茶,安排好他們,纔算有時間再去招呼其他過來弔唁的賓朋。
能到暖閣裡奉茶的都是朝中有些頭臉的人物,這邊暖閣中坐的多是勳貴人家的嫡長,看到樑元慎和樑元忻進來,紛紛上前見禮,這些人家的子弟多是人精兒,如今樑元慎被貶爵,而樑元忻雖不多得至德帝青眼,可是現在也算是管着戶部的實權王爺了,加上樑元忻爲人低調,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在福建和戶部的差使站穩的腳跟,此消彼長間,大家對他比以前要熱情和恭敬許多。
樑元慎看得心酸,這些勢利小人,當初不都是圍在自己屁股後面麼?怎麼着,如今自己成了郡王,就換了嘴臉?不過因着他心情不錯,加上來時羅綾錦也百般交待,這個時候他應該要像樑元恪那樣會拉攏人心,因此便壓了脾氣,含笑聽樑元忻與富寧伯世子講明年春狩的安排,富寧伯自從薊州調回後就接管了京郊大營,與先後調回的幾任各邊的總兵官一樣,並沒有被皇帝閒擲,而是都被委以重任,而他的兒子世子田繼興則襲了四品都僉事,如今在二十六衛的虎賁衛做一個千戶,以前這樣的人樑元慎是看不上的,在他眼裡,自己一個親王,來往交際的應該是那些朝中大員,也只有那樣人,才能在支持自己入主東宮時派的上用場,可樑元忻就不同,或許是不受寵的緣故,樑元忻反而與這些二流勳貴人家的子弟交往頗密。
樑元恪到被引到暖閣時正看到兩位兄長都在,他含笑與樑元慎和樑元忻見過禮後,道,“按理咱們與羅侯府上也是至親,原應該去拜見一下羅侯夫人和三夫人才是。”自在宮中見過羅輕容一面之後,樑元恪發現自己時常想起她來,與以前想着如何得到她的芳心,如何令她心甘情願的爲自己的大業出力不同,他發現自己竟然是爲她擔心更多,她的齊太后親口稱讚過的“孝女”,可一個“孝”字她要在羅老夫人病榻前竭盡心力,而現在,羅老夫人走了,樑元恪又在擔心羅輕容會不會悲傷過度積勞成疾。
“這個?怕不方便吧?”樑元慎心裡冷笑,看來自己這個弟弟還沒有死心,現在還想着去內宅獻殷勤,“男女有別,咱們進去再衝撞了府裡的姑娘~”
“四弟說的是,拋開君臣,大家都是至親骨肉,我看定國公府的世子還有郭家少爺都進去了,”樑元忻已經下意識的站起身,過去看看也好,還不知道現在羅家到底是什麼樣子,她或許需要自己幫什麼忙也不一定,先是羅綾錦,後是羅輕容,樑元忻並沒有特意在羅家安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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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家的女眷都在靈堂一側專設的靈棚之內,因三位王爺要過來,先前過來探望的夫人們都避了開去,樑元慎他們進來時,只餘下羅家的一衆女眷。
“王爺過來了,”羅綾錦迎了過來,今天是各府過來弔唁的日子,她一早就過來幫忙,丈夫如今過來了,也算是給了她面子,“兩位王爺也來了,”她是長嫂,可自己的丈夫卻成了郡王,看到兩位小叔,羅綾錦強壓心裡的不適,還要做出一副賢惠的模樣。
“大嫂,”樑元恪得意的抿脣一笑,當初意氣風發的羅綾錦,現在丈夫已經連逐鹿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們過來給侯夫人還有三夫人打個招呼。”
說話時,他的目光已經落在一身粗麻衣,髻系喪帶的羅輕容身上,想來是祖母的死讓她十分傷心,今天的羅輕容看起來毫無生氣,連平日那銳利的目光也暗淡了許多,纖細的身體似乎經不起那長長麻衣的重量,沉默的跟在武安侯夫人後面,見他們進來,也未曾擡過頭,“幾位夫人請節哀,若是傷心過度,毀了身體,想來端惠夫人她老人家在泉下也不會安心。”
樑元忻也在看羅輕容,只是沒有樑元恪那樣肆無忌憚,羅輕容並不像她的其他姐妹那樣,哭得雙目紅腫,形容枯黃,她只是淡淡的站在那裡,可是樑元忻依然能夠感覺到那心底的悲傷,他嘆息了一聲,向後退了一步,這個時候,想來她並不需要旁人的安慰,而他,也不忍心接受羅輕容的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