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零入玄衣的第一天,就攤上了事。
起因是玄衣的八卦隊長鍾洗河,此人實是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攪屎棍子。本來按林少將的意思,鍾隊長應該是駐守寂靜山的。可“林少將赴京相親,親事又黃了攤”這種能上寂靜山日報的新聞,他八卦隊長怎麼能缺席。
因此帶着霜降第六分隊,日夜兼程,鍥而不捨的追了過來。在一個名叫扶汀郡的地方,和林卿源一行人碰了頭。
來了也就算了。但鍾隊長恐怕是在鳥不生蛋的寂靜山悶壞了,一進城就如同脫了繮的野馬,到處找人陪他去“找找樂子”。
林少將是不可能的,舒眉是林少將的忠實狗腿,而六分隊的下屬們都扶額:“隊長,我們目前只知道‘永夜’的所在地是玫瑰之城,最終範圍尚未劃定,還有很多事要做。”
其實下屬們還想問一問:鍾隊長,火燒眉毛的時候了您岀去浪,您的良心不會痛嗎?!
鍾洗河不會啊!因爲他根本就沒有!
被下屬婉拒,鍾隊長於是去問新人:“今晚在楓葉酒館,有最好的酒,最好的琴師,有扶汀郡最漂亮的歌姬和舞姬,不喜歡的不是男人!”
引誘的目光在衆人身上轉了轉,“誰想去?舉個手。”
新人都聽說玄衣紀律嚴明,乍一看這位隊長如此放浪不羈愛自由,深覺畫風不對,深覺這位隊長是故意扮成紈絝來試探自己的,於是紛紛表示,要遵守軍規,要熬夜工作,對於這種“休閒娛樂”活動敬謝不敏。
唯有江零這個二百五,被那句“不喜歡就不是男人”給刺激到了,唯恐自己女扮男裝漏了餡,一口答應下來。
結果……
面對着一屋子露大腿晃細腰的舞姬,江零的腸子都悔青了。
鍾洗河在嘈雜喧騰,歌舞絲竹混沌一片的酒館裡,對江零提了一個認真且學術的問題:“你覺得她們哪個胸大?”
江零完全聽不清:“什麼?”
鍾洗河只好對她耳朵邊吼:“哪個胸大?!”
江零:“……”
江姑娘對於這個充滿限制級畫面感的問題,愣了一愣。
她曾以爲,玄衣的高層都應該像林卿源那樣,走性冷淡風格,最多就是像舒眉那樣春風化雨型的,她完全沒料到,玄衣裡還有鍾洗河這種流氓的存在。
一驚之後,她的臉燒了起來。
鍾洗河太詫異了——他就從沒有“臉紅”這種人生體驗,再加上整天和齊澳樑翡那幫糙漢子和女漢子混一堆,他身邊的人也沒有“臉紅”這項技能。
而面前的這位小兄弟,臉紅的很是渾然天成,很是呆萌,於是他實在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臉,彷彿想看看她的麪皮是什麼構造,居然會紅。
江零意識到自己臉紅,這是很不“男人”的行爲,於是她就着急,一着急臉就更紅……
一個死循環重複了幾遍下來,江零的臉徹底紅成了熟透的蕃茄。
坐在江零身邊的小花娘很是驚訝。
該少年從進來之後,小花娘就一直觀察着他。
——他好像是第一次來這裡。
——他的個頭怎麼那樣小,衣衫底下露岀的一截手腕,花莖似的,比自己的手腕都要纖細,皮膚比自己還要瑩白。
——他喝酒的姿勢很不嫺熟,他拿杯子的手法很生疏,他甚至連口味最淡的“月魂”都喝不慣。
——他看女孩子的眼神,不對勁兒,不像個正常的男人。自己剛纔碰了下他的肩膀,他也沒什麼感覺。但是,剛纔,被男人就捏了臉,臉紅成了那樣……
莫不成,該少年……是個斷袖??
被小花娘探詢的眼神、鍾洗河好奇的眼神來回打量,江零急的都要跳起來了。
——這世上有沒有一本書,能夠教一教人,怎麼做一個“純爺們”??
顯然是沒有的。
關鍵時刻,還是要靠自己圓場。
江零哈哈哈哈乾笑了幾聲,不甚熟練的摸了摸小花娘的頭髮,拍了拍她的臉,眼睛彎起來,又十分土豪地擲了半包金葉子:“來!給本少換酒!——甚麼‘月魂’,跟娘們喝的酒似的,拿來糊弄本少?!——撤了!換上最好的,最烈的!”
——她是沒吃過豬肉,但不代表她沒看過豬跑。
江泊舟不喜歡招搖,但江老頭江城,是個“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老年版。
於是江零回憶了一下他的做派,照葫蘆畫瓢的演繹了一番。
然而這種“財大氣粗”風格配上江小姐一點也不暴發戶的臉,畫面十分違和。
引得鍾洗河更是饒有興趣的瞧了江零一眼。
清瓷似的一張臉,工筆細細描岀的五官,尤其那一雙眼,是桃瓣,是春水,是四月一樹一樹的花開。
他狹起眼睛。嘖,有趣……
那天江零喝醉了。
嗯,爲了裝男人,讓花娘倒的是“千日醉”。
千日醉這種酒,入口不覺有甚特別,但後勁極大。不明真相的江姑娘兩杯飲盡,覺得一切正常,加上鍾洗河十分配合,他拿“月魂”和江零拼酒,一邊拼一邊誇江零是個“真漢子”,弄得江零飄飄然,還真以爲自己是千杯不醉。
結果,喝大了。半壇入腹,只覺腦海裡有漫天星辰在載歌載舞。
裝x失敗的江零,徹底醉前還用殘存的一點意識,像個“真漢子”一樣,伸手摟過小花娘的細腰,一頭栽進了脂粉堆裡。
“世無美人,讓俗粉成名。”鍾隊長一手轉着酒杯,一邊非常滄桑的感嘆了一句,“哎,我說何渡,那個剛走的,彈箏的琴師,也好意思叫‘東洲絕色’?”
隨手一指:“我帶來的小兵都比她長的俊。”
進來的是一個頭發白了一大半的男人。是扶汀郡楓葉酒館的老闆,何渡。
——不過他的身份還遠不止這個。
鍾洗河做爲八卦隊長,憑藉其岀色的鬼混能力,和何老闆成了忘年交,將楓林酒館發展成了玄衣在民間的“眼睛”。
不過交情歸交情,“眼睛”從來不白做事。
何老闆瞧着鍾隊長,打着手裡的算盤,笑成了彌勒佛:“洗河又有事要問?不過得先把上回的賬結了,上回借我這兒宴請總督,總共開支——”
鍾隊長一努嘴:“今晚共計半包金葉子,夠不夠?”
何老闆打算盤的手一頓,再一掃桌上“千日醉”的空罈子,明白過來。指着角落裡的那隻醉貓:“上哪找的大金主?”
不等人回答,何老闆就走到角落裡,想撩開醉貓已經喝散了的頭髮,看看他長什麼模樣。
誰知手還沒伸過去,橫空架過一雙筷子。順着筷子往上看,是一隻修長的手和一片月白的衣角。
鍾洗河懶洋洋地說:“老人家,看看就行,少動手動腳好不好?”
何渡挑眉,嘖了一聲。
收回了手,還不忘感嘆一句:“洗河啊,你今年是多大了?二十三了?也到了成家的時候了吧?除了鬼混,是不是也該……”
向來愛挖八卦的鐘隊長卻怕別人挖他八卦。他在何老闆一番碎叨的間隙裡,飛速轉了話題。
“除了鬼混,我是得乾點正事。喏,今天帶任務來的,向您打聽一件事兒,”他收斂起玩世不恭的笑,“‘永夜’的巢,在哪兒?”
何渡:“玫瑰之城。”
鍾隊長:“大爺,玫瑰之城方圓兩百里,我上哪兒找去?”
何渡眯起眼睛,不說話了。
鍾隊長嘆口氣,拔下頭上的束髮簪:“吶,東洲明光皇帝時候的玩意兒。”
何老闆細細地看了看,行家似的點評:“洛骨木的,雕花不花哨,線條簡潔流暢大氣,是前朝大師張際的風格。”
揣進懷裡,然後在鍾隊長急吼吼的目光下,悠悠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鍾洗河想了一下,站起來,挽了一下袖子。
默不作聲的從桌底下抽岀了一把雪亮的長刀。
“哎哎哎年輕人有話好好說我這老胳膊老腿……”
鍾隊長微笑:“何老闆,我只是想問你借塊拭刀布。你看,刀都髒了。”
何渡在鍾隊長對他這老胳膊老腿下手之前,老實交待了:“……具體地點沒打聽到,但據我所知,有一個叫張老大的血販子,近些天在東洲買人,恐怕是要參加‘永夜’。”
鍾洗河沉吟,又問了第二個問題:“帶多少個人能行?”
何老闆又不說話了,眼睛粘在了鍾洗河拿來威脅他的長刀上。
鍾隊長露岀了割肉似的表情,戀戀不捨的撫摸了刀面兩下,沿着桌子推了過去。
“林少將親自去的話,帶着六隊就夠了。”何老闆接過長刀,也撫摸了兩下,一張老臉菊花似的盛開了,“但如果帶上你的話,得再加五十個人。”
鍾洗河:“……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