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女人屍體站起來跑了,李家親戚一鬨而逃。
李大的母親暈死半晌,半晌才慢慢地活轉過來,不停地口唸“彌陀佛”。
兩個孩子早嚇傻了,一聲不敢哭,只把對方脖子摟得死死地。
李二嚇得褲子盡溼,拽起媳婦跑到自家地窖裡藏了。
李大也是嚇得半死不活,但嘴上還強撐着:“活着我都不怕,死了害怕什麼?”
說歸說,兩條腿總是顫顫抖抖不聽使喚,下牙齒直打上牙齒。
想着收拾東西,帶着孩子到城裡躲幾天,然而胳膊和手彷彿已不是自己的了。
戰戰兢兢收拾妥當,天已經大亮,太陽從東山上冒出來,遍灑金光。
李大攜了老母和孩子,剛要出門,猛覺身上一陣刺痛。一頭栽倒在地,滿地打滾嚎哭起來。
頃刻間李大衣服稀碎,膚如刻畫,道道傷痕滲出血來。
母親撲過去抱住李大一個勁地哭。
“兒啊!你可別嚇媽啊!”
半晌,李大才緩過氣來。
“媽!剛纔我像被人用鞭子抽了一頓。現在好了,只是身上疼得厲害!”
李大母親把李大扶到炕上,只見李大身上滿是血痕。
“我平常叫你不要做虧心事,你就是不聽!當了個小官,就想着離婚了。把好好一個媳婦兒活活氣死。兩個孩子成了沒孃的孩子,又碰上這些怪事。這都是報應啊!”
李大母親哭哭啼啼,李大心裡也是又愧又悔。
“媽,兒欠下的債,兒一個人當了!”
李大說着不由得淚流滿面。 шωш▲ ttκan▲ C〇
李大母子兩個正生離死別的時候,李大老丈人進來了。
“姨夫!(這裡習俗管老丈人叫姨夫)”
李大見老丈人進來,急忙坐起來。
“是我把媳婦害了,這條命給你頂帳了吧!”
“我要你這條狗命幹什麼?你把我女兒還給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人沒屍,咱們法庭上說去!”
老爺子兩手叉腰,把李大唬得心驚肉跳。
“親家!我說了你也不信。屍體半夜被一個雷打得站來跑了。他身上現叫鬼打得渾身都是傷痕。我六十幾歲的人了,黃土都埋到脖子上了,頭上有天爺看着,不敢胡編亂造!真的跑了!都是我李家虧了人,對不起你們家。今天你說怎麼就怎麼,只要能解了你的恨,怎麼着都行!”
李大母親雖是個村婦,這話倒說得響亮。
老爺子問李大:“你呢?你怎麼想的!”
李大一臉愧疚,兩眼含淚。
“你老把我當半個兒看待,我給你當了十幾年女婿,沒有盡過半分孝道。今天我拿命還了你吧!”
李大說着,又哭了起了。
“以後呢!”老爺子問。
“哪還有什麼以後!”
李大苦笑一下,直挺挺地躺了。
“那你以後再叫人把我轟了吧!”
老爺子拉起兩個孩子。
“走!外公帶你們找媽媽去!”
兩個孩子聽說外公要帶他們找媽媽去,嚇得撲到李大母親懷裡,不敢吱聲。
李大老丈人見李大一副要尋短見的樣子,再也裝不下去了。
“你知道錯了就好!孩子媽好好的!一早上整生生地回來了。說是半夜被雷打着,跑到東嶽山沖天觀。觀裡的張道士是個活神仙。他原來是北山村人,打小捱打捱罵、缺吃少穿。還是我父親看着可憐,經常給饃饃吃,是他把我閨女救了。我也不要你們李傢什麼,今天蹭你們李家一頓羊肉,到東嶽山給張神仙送些禮就行了。你們以後好好過日子,不要再鬧了。”
李大聞言猛地從炕上跳起來,奔出門,見了媳婦,兩人抱頭痛哭。
消息傳到村裡,各家都來人慶賀。李家大排筵宴。
李大夫妻兩個,經此一番,恍如隔世,勝似重逢。
宴席散了,夫妻倆不顧天晚,坐車到東嶽山沖天觀,給張道士送些吃的用的。
再說老尼姑被天雷燒成了黑尼姑,見女屍站了起來,嚇得大小便失禁。
後來見女屍追着王明元跑了,纔回過神來。趁着李家慌亂,跑到廚房撈了些羊肉,三步一跌,跑回東嶽山。
老尼姑原是放過腳的。自稱今年七十八歲,若以腳來推斷,恐怕至少隱瞞了十來個春秋。
老尼姑回到蘭光寺,把羊肉放到桌上,跑到大殿後面的井邊,痛痛快快洗了個冷水澡。又到後面的菜園子裡挖出幾瓶宣統年間的女兒紅。
這是老尼姑滿月那天,她父親藏得幾瓶老酒。本打算老尼姑嫁人時候啓出來喝的。
後來鬧了革命,父親逃到東嶽山,便把這幾瓶酒埋在蘭光寺菜園裡了。
這事老尼姑也只是隱隱約約記得。
今天拎了羊肉回來,豈能無酒?
老尼姑拼着老命挖了一通,真個挖了出來。
老尼姑手舞足蹈,先到世尊金身面前滿滿地斟了一香爐酒。
“佛祖在上,哀家領受了!”
老尼姑拿着香爐,對着佛像鞠了一個躬,仰頭一飲而盡。
回到廂房,老尼姑光身露腚,手撕嘴啃,灌一杯酒、吃一塊肉,不覺喝得醉醺醺的。
忍不住唱道:“小妹妹你大大的往切九啊!”
老尼姑正唱得高興,王明元推門進來了。
王明元被女屍了半夜,又捱了寶瓶一頓鞭子,實在餓極了。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羊肉就往嘴裡塞。連同老尼姑啃不乾淨的羊骨頭,“咕嚕咕嚕”一起吞了下去。又三五杯酒下肚,才感覺好些。
這裡是東廂房,落日的餘暉灑在老尼姑的身上,竟也映出幾分嬌媚。惹得王明元一陣春心激盪。
老尼姑媚眼含嗔。
“鬼子進村似得,你想要哀家的命啊!”
“我就是鬼子,就要你的命!”
王明元死皮賴臉,好一陣表白。
老尼格格格笑個不停。
“你也就這點能耐!”
李大和媳婦帶着些吃的用的,來到沖天觀謝了張道士救命之恩。
走出沖天觀,天色已晚,無數蝙蝠宛如地獄的幽靈四處飄飛。
李大把上衣披在媳婦身上。
“你披着吧!夜裡天涼,小心感冒了!”
夫妻倆並肩齊步,走下山來。
“這閨女,你倆幹什麼去了?”
東嶽山門樓底下,坐着一個身穿黑袍,留着長鬍子的老人,向兩人問道。
李大兩口子正說笑間,聽見老人發問,還以爲是哪個道觀的道士。
李二媳婦回答道:“到沖天觀送禮物去了。”
“這山上多少道觀,爲什麼偏偏給他送禮物。”
老人語氣間透着冷冷寒意。
李二媳婦尋思:“這老人必定是別家道觀的道士,聽說沒給他送禮物,吃醋了。”
嘴上說:“因爲我出了事情,張道士救了我。所以送些禮物謝他。”
“出了什麼事情?”
“我,我今天早上上吊死了,是張道士把我救醒的。”
老人“忽”地站起身來,用手一指李大媳婦。
“頭懸樑上,喉斷氣絕,魂歸九幽,拘於鬼城。任你人傑鬼雄,活佛散仙,豈有死而復生之理!”
老人將袍袖照着李大媳婦臉上一摔。
李大媳婦只覺一陣冷氣迎面撲來,頓時沒了氣息。老人也不知所蹤。
李大趕緊抱了媳婦,跑回沖天觀找張道士。
李大來到沖天觀。寶瓶和寶爐兩個正在大殿門臺上鬥地主。見李大抱着媳婦回來,一邊打牌一邊取笑。
“你們夫妻倆才摟着出去,怎麼就抱回來了!”
寶爐捂着嘴直嘿嘿。
“張道長呢?我媳婦又死了。”
李大抱着媳婦,滿眼含淚。
寶瓶走過來看一眼李大媳婦,驚道:“真死了?我師傅出門喝酒去了,要半夜纔回來。讓我再抽一頓鞭子試試!”
寶爐推了寶瓶一把。
“你這個呆子!一邊去!”
寶瓶見李大着急,安慰李大說:“你等等吧!最遲十一二點鐘就回來了。”
李大沒法,只得把媳婦放在大殿裡面,坐在門臺上等候。
王明元和老尼姑吃了晚飯,正想美美的睡個飽。
不料老尼姑一個勁催王明元到沖天觀借梯子,要看小燕孵出來沒有。
王明元拗不過,只得把黑褲衩脫了,換上紅褲子,走一步打一個盹往沖天觀走來。
到了觀裡,見李大在門臺上坐着,寶瓶和寶爐在旁邊鬥地主。
“誒?你怎麼來了?你媳婦活了你知不知道?”
王明元見李大在這裡,以爲他還不知道媳婦復活了呢。
李大抹了抹眼淚。
“是活了,剛纔我們給張道長送謝禮,走到門樓那裡,讓一個黑鬍子老頭扇了一袖子又死過去了。”
“活該!這纔是現世報呢!”
王明元氣得直跺腳。
“我幫了你那麼大的忙,你也不謝謝我!”
“我也是一時只記得要謝張道長,把謝你的茬忘了。不管怎樣,以後一定要重重謝你的。”
李大這纔想起來,媳婦死而復生這事,王明元確是出了大力的。
本來這等奇事,要謝就不能親此遠彼。經王明元提起,就疑心會不會真是遭了報應了。
“這還差不多!”
王明元眉開眼笑:“放心,只要我王明元在,你媳婦保管沒事。只要記得一年給我送幾隻羊吃就行了。”
王明元向來吹牛不打草稿,把個李二哄得一愣一愣地。
李二以前就聽說王明元是什麼企業家,有多少多少頭奶牛。後來又傳說王明元去過天狼星,當過皇太子,在六盤山自封“大日明王”,就信王明元是個了不起的人傑。
現在聽王明元說能救自己媳婦,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王明元添油加醋,東篡西改,將以前的醜行改成英雄事蹟,刻意粉飾了一遍。
這些英雄事蹟,隔天要是再轉述給王明元,王明元打死也想不起這些話與自己有半毛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