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士回到觀中,把想法對寶瓶和寶爐說了一遍。
寶瓶說道:“師父早該這樣了,開宗立派,光大本門,我們也好跟着您老人家沾光。”
寶爐說道:“我有四個要好的朋友,每天也是到處瞎逛。不如介紹過來,和我一樣拜在師父門下,也好一起學藝受教。”
張道士聽了十分高興,連忙答應了。
不多時,寶爐帶進來四個蓬頭垢面的少年。
這些少年都因爲家庭貧困,沒錢讀書,從家裡偷跑出來的孩子。
他們都是平涼州人,在這原州城裡專門偷雞摸狗。
因爲時常飢一頓飽一頓,所以一個個瘦的皮包骨頭。
張道士看了看他們.
“你們都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本事沒有?”
一個缺門牙的上前一步說道:“我叫遲泊天,我最能吃。不管什麼包子油條,雞屁股、豆腐腦,我見着就吃,從來吃不飽。”
說着,攥起右拳,一口把拳頭含進嘴裡,半天才取出來。
張道士一見,連聲叫好!
這可是楊穎的獨門絕技,就憑這一招,不紅都不行啊!
接着,幾個少年一一報上姓名。
有叫杜紫藤的,有叫曹妮偉的,一個又矮又黑的叫楊志偉。這裡先不細說,後面自然個個都有好戲。
張道士高興已極,把這四個少年收爲徒弟,和寶爐寶瓶一處練功學道。
時光荏苒,轉眼秋意濃濃。
肖玉燕因爲要去南昌州讀書,特地過來辭行。
倆人不免難分難捨。
張道士親自送肖玉燕到機場,灑淚而別。
看看已是晚飯時候。
寶瓶喊這個洗菜,那個拿碗。
自己則拎着鞭子,坐在西廂房門臺上曬太陽。
寶瓶自從有了這幾個師弟,便以大師兄自居。
每天拎着鞭子,把這些孩子呼來喝去。
這些孩子,都是在原州城裡頑皮慣了的,哪裡受得了這個氣。
幾個人在背地裡合計,設計如何捉弄寶瓶。
商量已定,一鬨而散。
不久,只見楊志偉從外面進來,肩上擔着一捆柴火,搖搖晃晃往廚房走來。
楊志偉長得又黑又小,是師兄弟中最年幼的一個。
寶瓶見是楊志偉,就有心要拿拿大師兄的架子。
對着楊志偉罵道:“你這個蠢材!叫你去砍柴,也不知道跑到哪裡摸魚去了,現在纔回來!下次再敢這樣,先抽你幾十鞭子!”
楊志偉把柴火放到地上,擦了擦汗。
“大師兄見諒吧!現在雖然已經入秋了,但咱這山上乾柴確實不多。我從山這邊到山那邊,整整一個下午沒有停歇,才找了這一捆。如果大師兄不信,可以親自看看我說的是不是實。”
寶瓶瞪了瞪沒眉毛的眼睛。
“我管你呢!”
楊志偉笑道:“大師兄是本門的大弟子,自然不用勞心這些小事的。聽說大師兄已經得了師父的真傳,現在道行也散仙了。不知道是不是?”
寶瓶冷笑道:“怎麼不是?師父把全部的家當都傳給我了。再加上我自己勤學苦練,不是我吹牛,恐怕師父現在也未必及得上!”。
“常聽寶爐師兄說,大哥古道熱腸,一向行俠濟世、斬妖除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是當然!”
寶瓶經此一捧,更加得意洋洋。
楊志偉似乎有些躊躇。
半晌才說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總之是有人求着我們,叫我們尋一個會降妖除魔的道士。你想我們幾個乞兒,到哪認識高人去?後來我們拜在師父門下,本來想找機會把這件事向師父提一提。但看着師父思念師孃,茶不思飯不想的,也就沒敢提起。不知道大師兄肯不肯行俠仗義?”
寶瓶笑道:“你先說說什麼事情,沒準大師兄我就替他們辦了。”
“多謝大師兄了!”
楊志偉見寶瓶答應了,急忙鞠躬作揖。
“前不久,晚上我們幾個去短山頭玩,見山上有個白衣女鬼,在那裡哭鼻子。我們當時就嚇得跑了。後來聽山下的人說,這女鬼在短山頭上已經有好幾年了,不知道禍害了多少人呢?”
寶瓶聽楊志偉說完,站起來來回踱步。
心裡想道:“女鬼有什麼好怕的,我上次不還抽過一頓鞭子麼?這事可不能在他們面前矬了,讓他們瞧不起。待我去抽她一頓鞭子,也好顯示我的本事。”
想畢,寶瓶對楊志偉笑道:“我以爲多大的事,原來是個女鬼。就今天晚上吧,吃了飯咱們就去,看大師兄給你們表演鞭鬼。”
楊志偉急忙道謝,笑嘻嘻地挑着柴火到廚房去了。
幾個人匆匆吃了飯,洗了鍋碗。
張道士因爲肖玉燕不在,晚上也無處消閒,早早就睡了。
寶瓶、寶爐和楊志偉等人見師父睡了,一起悄悄地溜出觀門,徑往短山頭走去。
師兄弟六人一路上說說笑笑。
寶爐幾個極盡吹捧之能事,把個寶瓶捧得如在雲端,得意洋洋,自以爲天下無敵。
到了短山頭,只見好一座土山。
山上楊柳挺拔,黃葉漫地。
一座石砌的門樓,上邊寫着:古雁嶺。
一徑石階蜿蜒直上,兩邊金菊招搖。
山頂上立着一座石亭。
寶瓶拎着鞭子,率領着五位師弟,搖頭晃腦,很有些指點江山的氣概。
到了石亭。
舉目望去,但見明月如盤,銀光似水,層巒疊嶂,松柏如濤,無盡秋色,盡收眼底。
寶瓶舞着鞭子笑道:“你們看!這風景多美!大師兄我給你們作首詞聽聽。”
寶瓶撓頭,想了半晌念道:
“看原州,最愛九龍山!碧水畔,柳若煙。河畔桃花紅一灣。短山頭上青松翠,亭樓閣宇倚半山。八百里黃河曲折,六盤山迭起險難!徑上雲峰舒望眼:青草青,長城長,塞北大漠吐蒼茫!賀蘭山雄關真如鐵,逼得斜陽如泣血!牧歌起,紅霞飛,倦鳥翻,蝴蝶亂!能不愛九龍山!”
楊志偉五人聽了,連聲叫好。
寶瓶擺手笑道:“不行了!當年你們大師兄我,要不是跟着師父上山當了道士,想如今,恐怕早成爲一代偉大詩人了。”
杜紫藤向寶瓶一拱手。
大哥文思才情,果然不同凡響。此情此景,兄弟也有一首詩奉上。”
只聽杜紫藤念道:
“笑此生好似飄萍,嘆一路顛沛流離!明月不曾映憔悴,萬卷讀罷烯淚痕。去向明月奉長歌,寒光如水照緇衣。問天磨難有幾許?夜涼常使英雄泣!”
寶瓶笑道:“不好!不好!”
楊志偉笑道:“兄弟聽了大哥的詞,心血來潮,也填一首,以壯大哥虎威。”
只聽楊志偉念道:
“短山頭上草,清水河畔柳。南國漂泊居,夜夜遊子泣。皓月千里,照我萬種淒涼。紅葉正酣零落,夢來鐵馬踏冰河。一訴還休,再訴還休。松花江畔,寒煙鎖雲峰。夜來墨字總不成,豪情壯語,教我兩無能!唯有荊軻項籍,聊以慰餘生。枕塞北鬆根,憶平生最愛。書生白首窮經,飄萍斷梗。煙波江上,寄給後來人。”
遲泊天笑道:“這算什麼,你聽我的!”
念道:“霜葉殘秋,寒煙薄暮。蒼嶺古道如故。雁陣悲鳴秦川路,凌波目送芳塵去。爲是飄萍,爲是飄零。悵懷怎堪追問?屈子還欠傷心句,空負我、一江眼淚!
三月桃杏,六月桐榴。最是榮美佳時。桂槐飄香斷腸嬌,丁香猶遲怨洪适。爲是天意,爲是天命。待到金秋時節,招搖雄姿九萬里,夢醉了,千古豪傑!”
曹妮偉見衆師兄弟都念了詩詞,不甘示弱。
“泊天弟既然詠菊花,我也不妨來一首詠梅吧!”
也念了一首道:
“長嘆天意意何遲?問君發幾時?春去秋來又冬景,榮華不堪歲月剪消磨。昨夜臨寒開一朵,疑是胭脂抹。千嬌百媚不酬志,猶向西風飄搖泣紅血!
寶爐笑道:“我以爲衆弟兄一向只會偷雞摸狗,原來都滿腹詩詞。兄弟不才,也湊一首好了。”
說罷,清了清嗓子。
“從來苦難著道義,斬荊棘、起華章。尺筆作劍,紙上擺戰場。莫言螳螂空志氣,人造字、鬼倉惶。自然長風捲宇宙,人間事、是蒼茫。憑誰一生,道三三兩兩。老來回頭向空望, 愛滿腔、淚兩行。”
衆人一起大笑,都說作得好。
正說笑間。
忽聽見銀鈴之聲響起:
“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三年爲君婦,稚子多嬌嬈常有問父至,叫我望江漓。江水還漓漓,叫我伏朲席。朲席不勝涼,妾亦傷別離。由來儉梳妝,青絲半已蒼。屋外黃花瘦,夜來更秋霜。門外驛馬道,去人塵灰揚。新人共舊語,淒涼信夜長。”
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蓮步輕移,飄上石亭,對着寶瓶等人盈盈一拜。
“剛纔見各位舞鞭弄棒,還以爲是些無聊少年。再聽諸位剛纔的詩情詞意,原來都是文學青年。小女子不才,也即興唱了幾句,大家見笑了。”
楊志偉一見這女子,急忙對着寶爐的耳朵悄聲說道:“就是這個鬼了,哥哥,咱們該撤了。”
寶爐見這女子長得清麗無比,早就心旌盪漾,也附着楊志偉的耳朵說:“不急!放心吧,有哥哥給你擋着呢。”
說着,兩個人嘿笑不止。
寶瓶見這個女子年紀約莫十八九歲。
秋意正濃,還穿着古裝絲裙。
再聽她歌中的意思,已然知道必定是楊志偉說得那個女鬼。
他此時正率領羣雄,意氣風發,哪管她是不是女鬼。
寶瓶向女子笑道:“我聽師弟說,這裡有個女鬼作祟,叫我過來鞭鬼。因爲見景抒情,亂唸了幾句,不想姑娘就出來了。我原以爲必定是個呲牙咧嘴的鬼怪,沒想到竟然是位嬌滴滴的妹子。別怪我道長唐突,聽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個棄婦。你有什麼冤屈,儘管跟本道長說。本道長替你伸冤!”
白衣女子笑道:“看你年紀輕輕,怎麼說起話來老氣橫秋。又自稱道長,不知是哪個觀裡的道士?”
“我乃東嶽山沖天觀太乙金仙張行遲張道長門下大弟子,我叫劉寶瓶,重慶郡人氏。三年前流落到此,拜張道長爲師,現已學成太乙仙術,能上天入地,降妖除怪。你有什麼冤屈,儘管對我說。”
女子曲膝拜了一拜。
“謝謝道長好意。我雖有彌天之怨,但趁此良辰美景,倒想先和道長討教些詩詞。”
寶瓶正詩興大發。
聽女子這麼一說,不由得一陣高興。
“好!咱們先抒情。不要辜負了這麼好的夜色。冤屈的話,你只管說,我劉道長包給你辦了。”
女子稱謝不已,念道:
“我望星空,塵世可與九天相同?男子薄情,幾個能見真心?”
寶瓶笑道:“君望星空,可想起我情意切切。愛君如夢,我心如臨絕境。泛彼中流,我歌我嘯。在彼江河,亦哭亦笑。夢裡夢君撫琴,醒來彈劍而歌。今日傷情縈繞,何時奮起征程。落花不堪留,殷血何足惜?若回首,何懼秋霜?熱淚何其羸弱,愛你勇攀五嶽。”
女子念道:
“杜鵑泣血,子規悲啼。山水阻隔,意中人誰能得渡?”
寶瓶念道:“子規悲鳴,杜宇夢中訴哀怨;杜鵑泣血,情人遙夜苦相思。南國雨橫風狂,霍林河白雪紛飛。山重水阻隔萬里,西風起,心未還!”
“西風吹盡百花殘,銀裝素裹紛至來。前將相思託鴻雁,遙問寄書幾時回?”
“西風何處來?南國飄雨時。長風起自滄海 ,卻來南國折枝。驚起相思人,迎風訴相思。萬種憂思到北地,夢也思君,醒也思君。一腔愛語無處訴。卻把一腔愛,化作冬時雪。”
女子謝道:“道長癡情,果真是性情中人。”
寶爐家他倆肉麻,一躍向前。
“你聽我這首:爲君堆來多少事?千山暮雪,隻影爲誰癡?霍林河畔芳草,可憐一秋霜雪。我欲填寫驚人句。下筆時柔情滿,寫下來淡如水。
我若愛君有一池,三分待消減,六分待消磨,還留一分爲永訣。唯嘆三千弱水,不待君飲時!
寶瓶念罷,三人一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