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感覺得出藤村佐智子表露的對他的排斥,但是他也並不打算去修補這關係。
人這一輩子活在世上,不知道要和多少人相遇又別離。
他並不因爲即將切斷和她的聯繫這件事感到遺憾。
換句話說,對相依爲命的母女兩個做下了那樣的事的他,如果還要去希求得到諒解,在今後的日子裡,再和她們若無其事的見面,光是想想,都實在是令人生厭。
爲了籌備這麼久的合作,爲了這最後的公演,他和藤彩子不得不繼續保持着互動,可一旦這最後的演出結束,從今往後,他們的人生,將不再有任何關聯。
結果,聽了他的話,藤村佐智子卻回答:
“我是爲了媽媽她們纔過來看的。”
快要十八歲的女孩子,在這樣的場合,對媽媽的同事、比自己年長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夠不禮貌的。
藤村佐智子心裡知道這麼說不對,可不知道爲什麼,一站到葉昭面前,看着他的臉,說不上幾句話,她就不受控制的又表露出那時還在秋田的反叛之心。
碰了個軟釘子,葉昭也不當回事,“不管是爲了什麼都很好。”
“而且,”葉昭笑了笑,“能和媽媽關係這麼好,很令人羨慕。”
看着他的笑容,感受着他溫和的態度,藤村佐智子一下子泄了氣,覺得現在這個自己實在是胡攪蠻纏。
她在心裡問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纔對他耿耿於懷?
過完這個生日,她今年就滿十八歲了。在日本以外的一些國家,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哪怕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也明白,只要是戀愛,就有別離的可能。
她自己的父母還不是在她剛出生不久就別離,之後更是陰陽兩隔。
所以,說是因爲對他甩掉了仲間由紀惠這件事生氣進而耿耿於懷,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麼,是因爲覺察到了母親在他的身上寄託的夢想,因爲母親悄悄迷上了他?
可是,母親對他抱有好感這件事,仔細想想,其實也並沒有錯。
而她對母親的不滿,也許更多的是來自於她那種粉飾衰落的心態。她心中視爲驕傲的母親,不該有那麼卑微的姿態。
那麼,到底是爲了什麼?
那時的藤村佐智子怎麼也想不清楚,自己爲什麼會爲了一些莫名其妙沒來由的理由,產生那麼大的牴觸,對葉昭抱有那樣的敵意,一個勁兒的迴避他。
真正再見面以後,他明明就是一個會親切的對她微笑,包容她的任性和不禮貌,告訴她要和媽媽好好相處的人。
未必是個好人,但卻一定是個溫柔的人。
明明和他沒有過節,又到底是爲什麼,會控制不住的產生一種憤恨之情?
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實在不夠聰明,所以才每次都不得要領。而這一次,看着他溫柔的笑臉,藤村佐智子覺得自己好像觸摸到了問題的答案。
但還是隔着一層沒有戳破的薄膜。
直覺告訴她,不該戳破這層膜。
“我到前面去了……”藤村佐智子低下頭,說道。
葉昭覺得她身上好像發生了什麼,但也說不清楚,只是答應道:“希望能帶給你一場精彩的演出。”
“嗯。”藤村佐智子點點頭,說了句軟話,“祝你演出成功。”
這時,又有工作人員催促他。葉昭來不及回味她的善意,和她打了個招呼,快步離去。
這次換藤村佐智子看着他的背影了。很突然的,她想起還在秋田的時候,曾經對她窮追不捨的那位青木。
要不是那杯熱可可灑到葉昭身上,大概這一生都不會和他有交集。
她不會帶着這樣沒道理的憤恨出現在公演的會場,什麼都不會發生。
可是,她想起青木,不是因爲覺得那杯熱可可不識趣,在很久之後,爲她帶來了這樣一份煩惱。
她只是突然想到,那個時候,那個對青木感到不耐煩,面對他的溫柔,想要伸出手,卻總是要用力推出去的自己。
她已經隱隱約約意識到、但現在還不願意承認,那個時候,作爲頭一號的支持者,支持着他和仲間由紀惠交往的自己,之所以會那樣的看好他們,並不是覺得這兩人天生一對。
而是因爲在他們兩人的相處之中,看到了自己心中所期待嚮往,卻不敢觸碰的影子。
可是,葉昭最終和仲間由紀惠別離,她眼前的幻影,在無防備的時候被一下擊碎,所以她纔會對他生出那樣一份憤恨之心。
這樣的一份憤恨,應該來自於仲間由紀惠,而不該由她加到葉昭身上。
可仲間由紀惠沒有恨他,反倒對他說“謝謝”。正因如此,藤村佐智子心裡更不是滋味。
她的頭腦真的不夠聰明,所以才每次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觸摸到問題的答案。
藤村佐智子的心,葉昭今生今世都不會知道。
他和工作人員做着首演之前最後的準備,跟到後臺來打招呼的關係者禮貌的寒暄,把這些已經做得很熟練的事一遍又一遍再重複下去。
開演前半小時,來後臺的人漸漸少了。剛纔還分出神來應對關係者的他和五位演歌歌手,現在也都集中了精神,盯着舞臺監視器,等待演出正式開始。
藤村佐智子坐在關係者席,旁邊坐着的也都是拿關係者票的客人。過來的時候,她還在心裡有點冒出個怪念頭,不知道會不會在關係者席遇到阪井泉水。
她有點在意的看了看,挨着她坐的都不是藝人,像是關係方的家屬。
就像她自己一樣。
觀衆席裡坐得滿滿當當,票賣的很好。
到場的觀衆裡,各個年齡層的人都有,同她過去看過的母親的演出觀衆構成完全不同。年輕人聽演歌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呢?
是不是也像她一樣,雖然覺得很厲害,但卻沒什麼興趣?
明明是演歌歌手的女兒,卻也做不到喜愛演歌。再過去多少年,說不定聽演歌的人還會更少,紅白歌會也不再有那麼多演歌歌手出場了吧?
到時,也許媽媽也會被刷下來。
夏子阿姨和小美阿姨呢?小美阿姨大概不會吧?她唱歌那麼厲害。
刷下來也沒關係,到時,就和媽媽一起在家裡過年,吃桔子吧。
想到這些,她不禁在心裡覺得,邀請了母親她們一起來準備這張企劃專輯,籌備這次的公演的葉昭很了不起。
這次的演出,要是她真的沒有來,而是躲去箱根的話,一定會後悔的吧。
往後的一生,也不會再有這樣的演出了。
這時,會場的燈光暗下,舞臺的燈光亮起。
觀衆席裡爆發出歡呼聲。
雖然在關係者席裡這麼做有點顯眼,可藤村佐智子也還是跟着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