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到鎌倉大約有一小時左右的車程,出發的時候還不到五點鐘,錯開往返於兩地通勤的上班族,頭等車廂裡僅坐滿了不到一半的人。
一個是出道後只在電視上登場過八次,已經有一年多沒在鏡頭前露臉的超低調歌手,一個是出道後剛上過一次電視,還處於“歌紅人不紅”狀態的超新人歌手,即使兩人沒有做任何僞裝,也不必擔心會被同行的乘客認出來。
八百多年前,源賴朝在鎌倉建起了RB歷史上第一個幕府政權,同京都和奈良一樣,這裡是座地道的古都。每到夏日都被遊客擠得滿滿當當的鎌倉,在進入秋天以後重新變得悠閒了下來,葉昭和阪井泉水在七裡浜站下了車,他們抵達的時間有些晚,沿途的商店已經陸續開始關門了,火球一般通紅的太陽緩緩沒入海平面,只餘下一個大大的弧。
海濱大道上沒什麼行人,倒是偶爾見到野貓悠閒地穿過馬路,鑽進旁邊的民居,葉昭和阪井泉水就像真的只是到這邊來散步一樣,沿着這條大道漫步起來。走到鎌倉高校前站,葉昭突發奇想,跑到道口對面,向阪井泉水提議道:“泉水姐,對我揮揮手吧!”
“誒?”阪井泉水愣了一下,雖然有點不明白,但還是配合着衝葉昭揮了揮手。
葉昭咧嘴一笑,也衝着對面的阪井泉水用力揮動起了手臂。看到這一幕,阪井泉水輕聲笑了起來,“葉君也看灌籃高手嗎?”
“當然,那可是青春啊!”葉昭凝視着阪井泉水的臉。紅色交通燈交替閃爍,道口的橫杆徐徐落下,電車行駛時“噔噔噔”的聲音由遠及近,將葉昭和阪井泉水分隔開來。
晚餐是在一間由民房改成的小料理店進行的。料理店的店主是對上了年紀的夫婦,見到葉昭和阪井泉水進來,老婆婆正了正鼻樑上的老花鏡,盯着阪井泉水的臉看了一會兒,才說道:“歡迎光臨。上次過來還是快兩年前的事了吧?”
“原來婆婆還記得我呀?”阪井泉水笑得很開心。
兩人在吧檯旁邊的一張二人小桌前坐下,桌上放着兩本手寫的菜單,阪井泉水沒有拿菜單,而是直接點單道:“我想吃婆婆煮的招牌套餐。”
“那我也要婆婆煮的招牌套餐好了。”葉昭放下菜單。
老婆婆看了看葉昭,慈祥的問道:“這位小夥子是?”
“是家族裡的弟弟。”阪井泉水回答得很快。
“長得真帥氣啊,你們家的基因還真是好。”老婆婆誇了幾句,轉身進了廚房。
等餐的間隙裡,葉昭好奇道:“泉水姐以前經常來這裡嗎?”
“只來過一次。兩年前,有一次偶然走到了這裡,沒想到婆婆還記得我。”阪井泉水道。
“哦。”葉昭點點頭。
招牌套餐是典型的日式平民餐,包含白切肉、蔬菜雜煮、味噌湯和米飯,白切肉下面放了切好的萵苣和洋蔥片,爲了防止油膩,還配了一小碟辣蘿蔔泥。吃完飯從店裡出來,天空已經徹底黑了下來,路燈照亮着海濱大道,長長的道路蜿蜒伸向遠方。
“那裡就是江之島。”阪井泉水指了指對岸那座被燈光點亮的小島。
“那個一直在亮着的東西是什麼?”葉昭問。
“是山頂上的燈塔。”一陣海風吹來,阪井泉水用手指把落下的長髮輕輕別到耳後,“那一年我被媒體圍追堵截,覺得很苦悶的時候,在車站胡亂買了車票,一個人乘電車來到鎌倉,沿着海岸散步的時候,望見了那座燈塔,看着那光芒,不知怎的突然覺得希望就在眼前了。”
葉昭心裡一動,“所以泉水姐特意和我出來,就是爲了讓我看看這燈塔?”
“怎麼說呢,”阪井泉水望着海平面,就像在跟大海說話一樣,“我也經歷過和你差不多的情況,知道那種想要辯解又無從說起的痛苦。既然有過相同的心情,又怎麼會袖手旁觀?可我既沒有幫你擺脫困境的能量,又不想只說些安慰人的漂亮話。想了又想,不如就帶你來看一看這‘希望’吧。”說到這,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放鬆了肩膀。
阪井泉水就是這麼含蓄而又溫柔的一個人。當她遭到外界攻訐的時候,她沒有選擇發聲明辯解或是跟雜誌扯皮,而是在之後拿出了《不要認輸》這首歌曲作爲自己的回答,並在之後的十幾年裡徹底告別熒幕的曝光,潛心音樂製作,用持續不斷輸出的優秀音樂、用她的實際行動扭轉了世人對她的印象,流言也因此不攻自破。現在她想要鼓勵遭受同樣攻擊的葉昭,也不是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場面話,而是代入自己當時的心情,邀請他一同乘上了這班“希望專列”,把曾經帶給她希望的燈塔分享給了他。
想到她的這份用心,葉昭覺得胸口像是壓着塊石頭一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想了又想,到頭來能說出口的也只有“謝謝”兩個字。
夜間的街道寂靜無人,出租車很快把他們送到了鎌倉站,臨時起意決定出來的兩人,並沒有在此地過夜的打算。夜班車廂裡空空蕩蕩,返程的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經過了長時間的奔波,不管是葉昭還是阪井泉水,都感到非常的疲憊。
在新橋站下了車,將阪井泉水送上出租車以後,葉昭乘上隨後到來的另一輛出租車,回到了三軒茶屋的公寓。剛走到公寓樓下,不知是誰先摁下的快門,強烈的閃光燈讓葉昭下意識眯起了眼睛,之後,彷彿得到了衝鋒的信號,手持話筒和相機的人如同豺狗一般撲了上來,將葉昭團團圍住。
“葉昭桑,請問你如何看待《週刊新潮》對你的報道?”
“葉昭桑,關於您前女友所說的一切,您有什麼迴應嗎?”
“葉昭桑……”十幾支話筒齊齊伸到他面前,最囂張的一支幾乎要戳到他臉上。
《週刊新潮》?一頭霧水的葉昭好歹還保留着理智,沒有在這裡就回答記者的問題,只是默不作聲的分開人潮,試圖進入公寓。這時,從包圍圈的外面衝進來幾個男人,將葉昭左右護住,安全帶進了公寓。公寓的管理人關上大門,將這幫不速之客擋在門外。
擺脫了記者的圍攻,葉昭鬆了口氣,看了看這幾個男人,他的助理新垣明彥、長戶大幸的秘書鈴木恭,其他幾人也都是BEING的工作人員。
“這是怎麼回事?”葉昭看向新垣明彥。
回答的卻是鈴木恭,“先上樓再說吧。”一邊機警的打量着四周。
進了屋,不寬敞的房間一下子進來這麼多人,顯得格外擁擠。鈴木恭吩咐同來的另外兩人到門外等着,他和新垣明彥留了下來。
“葉君,現在房間裡都是自己人,請你務必不要撒謊。”鈴木恭將一本雜誌遞給葉昭,面孔嚴肅的看着他,“長戶社長吩咐我,必須要聽到一個真實的解釋。”
葉昭接過雜誌,一眼看到封面上碩大的《葉昭狂亂生活大起底!前女友的密話與真實》標題,翻到報道那一頁,看到版頭那兩張相片,神色頓時一變。默不作聲看完了文章內容,葉昭終於忍無可忍,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這麼說,這則報道是假的了?”
“也不能算假的,至少,跟小川美佳交往過是真的。”
“那這照片……”鈴木恭剛和緩了一點的表情又難看了許多。
“合影是真的,別的是假的。”葉昭簡單解釋了一下和小川美佳的關係,重申只是普通的交往,沒有牽扯過任何足以造成醜聞的事件,“除了那張合影,整篇報道全都是假的。”
“我是很想相信你的。”鈴木恭嘆了口氣,“可壞就壞在有那張真的合影。”
的確。就像明石昌夫說過的那樣,在這個圈子裡,最毒的攻擊就是這種半真半假的東西,因爲有真的那部分存在,人們下意識也會相信假的那部分。而且如果通篇是捏造的假新聞,還能直接把小報告上法庭,可這種真假摻半的,就難辦的多了。除了要有膽子承認真的是真的,還得有證據證明假的是假的……
證明假的是假的?葉昭一個激靈,拿起雜誌,再一次打量起了那兩張假的照片。
第二天,隨着《週刊新潮》一起擺上貨架的,還有報紙娛樂版面上葉昭深夜被記者狙擊時抓拍下的那張面對着鏡頭眯起眼睛的照片。
在經歷了這麼多不痛不癢的報道以後,吃瓜羣衆們其實已經有點厭倦雜誌這些捕風捉影的小作文了,而此時《週刊新潮》這記“有圖有真相”的重錘,恰好打開了人們積攢了這麼久的好奇與關注,瞬間便引爆了輿論,僅僅發售當天,《週刊新潮》的銷量就暴增了四十萬份,一時間衆說紛紜。可畢竟這次人證物證俱在,大部分人還是選擇了相信雜誌,就連原本預定要給葉昭發邀請的電視臺和廣告商也選擇了退縮。
BEING公司總部、葉昭的公寓周圍現在到處都埋伏着記者,隨時準備逮住葉昭這個當事人或是BEING的高層進行一番盤問,對於這波騷動,BEING方面到現在爲止,只發了一則譴責《週刊新潮》的不實報道,並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聲明,這樣空泛的官話,顯然毫無任何說服力與震懾力。記者們非但沒有因此放棄,反而追得更加緊迫。
最令記者們奇怪的是,在事件發生後,當事人葉昭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不管是在公司、他的住處、或是BEING旗下的幾個錄音室,到處都打探不到他的蹤跡。莫非他吃不消這次的報道,選擇隱遁了?
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