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葉昭的話,堤幸彥的神色和藹了許多,“能對電影懷有敬畏之心,這點真的太難得了,即使是本領域的從業者,都有不少人忘記了這件事。”一面說着,他伸出手接過葉昭手裡的劇本,翻開封皮,小聲念出了標題,“聽說桐島要退部……唔,青春片嗎?”
“是以高中爲背景的故事倒是了。”
堤幸彥點點頭,興致稍減,他對青春校園片並沒有什麼興趣。雖說如此,他還是沉下心看了起來。只翻了兩頁,堤幸彥驚訝道:“竟然是羣像劇?你還真是大膽。”
所謂的羣像劇,是指在一部電影當中,出演的每一位角色都具有自己的特色,由多位各具特色的表演者共同組成一個多線程、全景式的故事,而並非以單一的線索來表現劇情。
由於線索增加變得複雜,人物衆多,在劇本的設置、拍攝、以及後期剪輯各方面的難度也隨之增加,一不留神就會演變成相當糟糕的情況。同樣的,如果能拍得好的話,也會成爲讓人津津樂道的經典。
但對一個剛接觸電影的人來說,一下子就搞起了羣像劇,頗有點還不會走就先嚐試跑的味道。堤幸彥這個“大膽”的說法也是夠客氣了,換了個舌頭毒的,只怕就要直接來上一句“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聽說桐島要退部》講的是某個位於鄉下小鎮的縣立高中,一成不變的星期五放學後,各社團的學生們如同往常一樣各自進行着活動,本該平靜進行下去的一切,卻因爲學校的風雲人物,排球部部長桐島突然提出要退出社團而被打破。
毫無存在感的電影部部長前田涼也、默默注視着前座男生的管樂部部長澤島亞矢、羽毛球部的東原霞和宮部實果、排球部的小泉風助、棒球部的菊池宏樹、以及沒有參加任何社團的回家部,衆人共同組成了一個等級森嚴、猶如金字塔一般的校園小社會。
不論是學校、性格、還是運動,各方面都堪稱一流的桐島,在這所學校裡是毋庸置疑的塔尖之人,與此相反的,則是身處金字塔底層,遭受周遭漠視的電影部部長前田涼也。
在桐島宣佈退部並失蹤以後,原本以桐島馬首是瞻的人頓時失去了中心,原本等級森嚴的校園小社會因此發生鉅變,不論是和桐島關係密切的人、依賴桐島的部員、還是默默身處小社會最底層的前田,無一例外被捲進這起退部的風波之中。
這些人之間看似毫不相干,卻又彼此有所關聯,而桐島的退部就如同第一粒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引導着事態朝着失控的方向發展。
這部電影有趣的地方就在於,這不是一部傳統的青春片,沒有揮灑汗水的熱血,沒有動人心絃的愛情,沒有激勵人心的雞湯,有的只是看似平凡的日常,它不存在絕對的主角,而是以羣像劇的形式,多次從不同人物的視角描述故事開始時的星期五,千頭萬緒的線索漸漸匯成一線,最終迎來高潮與爆發,道出青春的荒誕與殘酷。
堤幸彥先是快速翻了幾頁劇本,意識到這並非是他想象當中的那種青春懵懂、熱血無敵的校園電影,神情也從閒適愜意變得嚴肅起來。葉昭默不作聲的喝着清酒,夾着盤子裡的豌豆,完全沒有催促的意思。
這時,堤幸彥合上劇本,徵詢道:“葉君,不介意的話,能讓我把劇本帶回去慢慢看嗎?感覺上是個很有趣的劇本。”
“當然可以。”葉昭點點頭,“其實之所以要把劇本拿給堤桑看,就是希望能得到一點來自堤桑的意見。我認識的電影界的人很少,最熟悉的莫過於堤桑。”
“這麼說真是令人惶恐。”堤幸彥笑了一下,把劇本放到榻榻米上,道:“話說回來,葉君還真是有意思,別的人跨入影視界,大多想的都是當演員,以主演電視劇、拿到演技大獎爲目標,葉君卻對幕後的事這麼感興趣。不是我說,當幕後可不像演員那麼光鮮,麻煩事一大堆呢。”
“話是這麼說,”葉昭替堤幸彥倒滿酒,“不過雖然說出來有些失禮,但是身在幕前之人的光鮮,不正是身處幕後之人所賦予的嗎?”
堤幸彥“嗬”了一聲,“葉君的野心不小嘛。”
“與其說是野心,不如說是不安吧?”葉昭想了想,“命運如果不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就會有種受制於人的不安感。”
……
《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廣播劇男女主角甄選書發出去以後,便陸續收到來自關東圈各地寄來的甄選錄音帶。
十萬日元的獎金和有償的工作調動了少年少女們的積極性,畢竟平日的時候,一個普通的十五歲到十七歲之間的少年少女出去兼職的話,時薪大約只能賺到八百日元,廣播劇的工作雖然不能像藝人那樣在鏡頭前光鮮,但作爲課外活動的話,絕對是個好差使。
日本人的“聲控”屬性相當有名,含蓄的性格使得他們十分熱衷那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神秘感覺,除了發達的動漫產業之外,這種對於聲音的追求,也許也是他們擁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成熟的聲優產業的原因之一。
不過話雖如此,畢竟只是個小成本的廣播劇,獎金雖然有,也沒有到那種財帛動人心的程度,所以想要看到那種鋪天蓋地雪片一樣的報名書的情況……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來到事務所,葉昭隨口向竹田俊問道:“廣播劇甄選的錄音帶收到多少份了?”
“現在大約有一千四百份。”竹田俊回道,“預計到七月二十日截止的時候,大概能收到兩千三百到兩千五百份吧。”
葉昭點點頭,“還可以,雖然不是很好,但這個數字也不差了。等到甄選截止,進行篩選的時候,還要請竹田桑幫忙拜託文化放送那邊的配音劇團幫忙。”
“這個自然。”竹田俊應下來,又多問了一句:“那面試的時候呢?”
“當然是由我親自出馬了。”葉昭道。
……
錄音間連接控制室的窗簾如同先前葉昭說過的那樣被緊緊拉了起來,但站在控制檯前,頭戴監聽耳機爲他監棚的人除了他的錄音師之外,還有阪井泉水。對這一切渾然不知的葉昭,正以全力以赴的心態,一遍又一遍進行着新單曲的錄製。
直到錄音師通過連接錄音間的麥克風向他傳達了“暫時休息一下”的指令,葉昭摘下耳機,一邊皺着眉頭喝他最討厭的蜂蜜水,一邊走出了錄音間。
“泉水姐,晚上好。”葉昭的臉上沒什麼驚訝的表情,反而相當隨意的和她打起了招呼,顯然對她的來訪已經習以爲常。
阪井泉水摘下耳機放到一旁,極爲自然的走進會客室,從消毒櫃裡取出杯子倒了杯白水遞給他,“剛纔的表現相當不錯哦。”
“謝謝。”葉昭接過來,輕輕漱了漱口。相互串門串多了以後,阪井泉水對他討厭蜂蜜的習性已經清楚得很。
“剛纔這首歌,泉水姐還是第一次聽吧,感覺如何?”葉昭問道。
“曲子的部分我就不評價了,但是歌詞真的很有趣。有點浪漫,也有點孩子氣。”阪井泉水慢慢說着自己的感想。
葉昭剛纔錄製的,是即將發售的新單曲《歌手的情歌》的C/W曲,一支以兄弟二人爲中心結成的,名叫KIRINJI的樂隊收錄在他們2001年發行的專輯裡的一首名叫《Drifter》的歌曲。
KIRINJI這支樂隊多少有點默默無名的意思,在銷量上也沒有什麼亮眼的成績,但這並不代表他們的歌曲不好,相反,他們製作了諸多歌曲質量相當高的曲子,只不過這些曲子並沒有真正流行起來而已。
“孩子氣嗎?似乎是有一點。”葉昭想了想,“一般情況下來說的話,是沒有人會把寂寞比喻成討人厭的烏鴉,做出對着瓶子裡的水發誓這種事吧?”
“不過我很喜歡對着瓶子裡的水發誓這部分哦,全部的歌詞裡最喜歡這部分。”阪井泉水道,“這種帶有生活感的地方,反而有種格外真誠的感覺。”
“沒錯沒錯,”葉昭點點頭,“總之,太嚴重的誓言,反倒會有種太刻意的感覺,令人爲難吧。愛意如果太沉重,可就要變成枷鎖了。”
“這種語氣真老成啊。”阪井泉水調侃道。
“就算沒有種過蘋果樹,至少也吃過好多好多的蘋果嘛。”說到蘋果,葉昭隨口問道:“泉水姐知道那首《林檎殺人事件》的歌曲嗎?”
“鄉廣美桑和樹木希林桑的合唱曲嗎?”
“是的,就是那首。”葉昭道,“那首歌裡不是說‘亞當和夏娃如果沒有吃那口蘋果就沒有異性戀’嗎,這張單曲剛好又收錄了兩首純粹的情歌,所以我想,乾脆就拿被咬過一口的蘋果當單曲封面算了。”被咬過一口的蘋果……葉昭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某個會在未來扶搖直上九萬里,但是現在還可憐巴巴瀕臨倒閉的公司。
阪井泉水無法得知他現在的小心思,繼續順着他的話題說道:“其實,我覺得這個點子挺不錯的,和情歌的主題很契合。”
“但是如果真的那麼做了的話,長戶社長就得第一個反對吧。”葉昭苦笑了一下,把思緒從某個公司那裡收回來,“不管怎麼說,拿這個當封面也太隨意了。”
“葉君可以考慮用油畫來製作封面啊。”雖然葉昭只是開了個玩笑,阪井泉水卻認真地出起了主意,“如果是直接拍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可能會讓一部分人感到不適,但是用繪畫的方式的話不就沒問題了。”
“好主意,”葉昭眼睛一亮,“我會參考這個意見的,謝謝泉水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