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只留下的李健和朱嘉偉。
“這田超看着蠢,倒是有點歪打正着的莽才,讓他設計逼走陸霆,還真就辦到了。”李健敲着桌面,不管今天在凌淞華面前鬧到何種地步,只要能把陸霆從朝華除掉,就不算虧。
“只是這麼一來,算是跟凌淞華徹底撕開臉皮了。”朱嘉偉應和着說。
李健滿不在乎的笑着,臉上的皺紋堆到一起,嗓音嘲哳:“大家心裡明鏡似的,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沒什麼可惜的。”
“陸霆這樣的人才,咱們得不到,那就誰都別用上。”李健滿眼算計,繼續說:“沒了陸霆,就一組剩下的那些廢物,想要盤活《千里江山》,做夢去吧,我倒要看看凌淞華,還能不能扒拉出下一個陸霆。”
李健示意朱嘉偉附耳過來,兩人在會議室裡低聲密謀許久。
陸霆走出朝華,冬日的豔陽,耀眼中也帶着寒霜。
在朝華四年,有歷練,有坎坷,有被上司壓制不得晉升,那些理想與抱負都被深埋進心底。
現實告訴他要學會摧眉折腰,要變得圓滑長袖善舞,但陸霆無法想象那樣的自己是何種模樣。
像田超一般,對李健言聽計從,甚至不惜背叛好友,將所有情義踩進泥裡,踏着所有人的失望往上爬。
也許自己走後,田超真的會得到想要的權利,無人壓制,但真正登上塔尖,回望這一路走來的一切,當真不會後悔嗎?
陸霆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成功的榮耀與失望的眼淚哪個更不值一提,但是如今,真的一無所有的是他自己。
始作俑者在笑,站在高堂雅座推杯換盞,笑着說起從此以後沒有了一個姓陸的絆腳石,但陸霆此時卻看着車海如流,不知歸處。
一步步走回張江湯臣豪園,陸霆看着小區花壇裡枯竭的噴泉池水,這裡夏日會泉流汩汩,有孩童嬉笑,有老人閒談,這是江輕語曾經與他說過的,希望有這樣一座噴泉,帶着煙火與溫暖。
但是如今,站在這裡的只有一個孤單的身影,那個在深夜一起暢想美好生活的人,已經離去了。
“老闆,來一提啤酒。”
陸霆酒量很淺,爲了不耽誤工作,平時很少飲酒,但想想工作,以後也不用他操心了,就很想放縱一次。
回到家,陸霆看着滿室陳設,那些沒有拆開的快遞裡,都是他爲新家添置的。
有江輕語最喜歡的彩虹抱枕,有會旋轉跳躍的八音盒,牀頭還掛着羽毛捕夢網,那麼溫柔,在風中輕拂,但是喜歡的人已經不在了,這間爲愛塑造的新居終究派不上用場。
啤酒入喉,沁涼的液體劃過胸膛,冷的陸霆打了一個哆嗦,但鬱結的躁火如鯁在喉,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陸霆用心血制定出方案,熬了數不清的日夜完善修改,只爲了這一次能一鳴驚人,重新展現自己的價值,告訴所有人,即便曾經跌下神壇,只要努力終究還會重新站上去。
今天砸在田超臉上的拳頭,是陸霆沒有控制好脾氣,一直壓制着的不甘,被背叛的怒火都在今天發泄出來,如同頃刻間決堤的江水,不但淹沒了理智,也沖垮了辛辛苦苦築成的堤壩。
《千里江山》也許會繼續進行,但是跟他陸霆也毫無關係了,製作人的名錄裡會寫上所有人的名字,但不會再有他了。
“東山再起?”
陸霆捏扁手裡的易拉罐,嘲諷的笑着,努力抵不過晦暗,苦心經營碰上權謀計算只會支離破碎,只怕是爬不起來了。
仰頭喝下一大口,順手將空罐扔到地上,隨便它滾落到哪裡吧,無所謂了。
陸霆捂着眼睛靠在沙發上,他已經不在意李健之流的中傷了,朝華的點點滴滴都跟他沒關係了,凌李之爭如何激烈都波及不到他了,作爲一顆最先出局的棋子,真是失敗啊。
樓下有狗叫,有孩子玩鬧的聲音,應該是那些工作一天回家,吃了晚飯,跟家裡人一起出去散步的人們吧。
他們會挽着手沿着小路低聲蜜語,時不時蹲下身撿起愛犬叼來的球,扔向遠處,眼神從空中自由落下的球,轉回愛人身上,然後相視一笑。
陸霆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只有窗戶透進來的些許光亮,自己啊,只剩下身邊這些酒了。
“叮鈴鈴——叮鈴——”
手機響起,陸霆坐在地上彷彿沒聽見,屏幕閃爍好幾次,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
陸霆拿起手機,直接關掉,現在不想跟任何人接觸,不想聽見任何人的聲音,他們的言語或許帶着同情、心疼,但陸霆不需要,他的失敗也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離開那間會議室的時候,陸霆的腰桿都挺得筆直,即便被李健田超逼到如此境地,也從未想過低頭。
深夜,華燈初上,上海依舊繁華,這裡的熱鬧不會因爲一個人的失敗而暫停,所有人都在爲生活和家庭努力着,每個人都有數不清的辛酸,不會有人在意哪一扇窗戶裡坐着一個落寞孤寂的人。
陸霆癱在地板上,冬季帶來的寒冷,透過地磚傳遍全身,他蜷縮起冰涼的手腳,窩在那裡緩緩閉上眼睛。
睡一覺吧,卸下滿身疲憊和暗傷,用夢鄉治癒自己,不去想那些勾心鬥角,不去思考項目的進展,只做一回陸霆,完完整整隻屬於自己的陸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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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筱筱第二天一到公司,就看見整個辦公區亂糟糟的,李鵬站在最前面,跟朱嘉偉對立,一副絕不相讓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凌筱筱走過去,看着朱嘉偉:“這一大早的,朱部長怎麼有功夫來我們這?”
朱嘉偉的笑一直帶着一股邪氣,把文件放在凌筱筱面前:“我只是來跑個腿,上邊說了,你們那個項目,叫什麼江山的那個,移交給三組全權負責,趕緊整理好資料,不要耽誤了進度。”
凌筱筱接過來,翻到最後一頁,果然蓋着董事會的大印。
“不可能!這是我們組在陸組長的帶領下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怎麼能交給其他人。”
凌筱筱啪地一聲合上文件,摔在桌子上。
“對!你別在這拿着雞毛當令箭,我們是不會放棄自己的項目的!”李鵬往前一步,把凌筱筱擋在身後。
朱嘉偉看着這些人,個個義憤填膺,好像要誓死捍衛一組似的,滿不在乎的笑了。
“還哪有什麼陸組長啊,陸霆的解職通知已經發到他手裡了,朝華是不可能繼續聘用一個尋釁滋事的人的,就你們?”朱嘉偉冷笑一聲:“要是誰想跟陸霆一樣滾出朝華,我隨時都能爲你們辦理手續。”
“大家都是同事,這點小忙,朱某樂意效勞。”
“陸霆是被你們算計的,陰險狡詐的是你們,他雖然離職了,但是《千里江山》仍舊是屬於一組的心血,你休想讓我們拱手讓人。”
凌筱筱看朱嘉偉跟看到蒼蠅一樣噁心,陸霆的爲項目的每一分努力她都看在眼裡,田超無恥,這些指使者更無恥,怎麼能站在這毫無負罪感的說出這些話。
“一組的?”朱嘉偉逼近凌筱筱:“你還真是大言不慚。項目一直都是朝華的,你們能負責那是對你們的看重,但是陸霆自己在這四年,毫無長進,你們都是他帶出來的,想來也不是什麼治世能臣,還是不要耽誤項目的進展了吧。
“要是因爲你們的阻攔,讓公司造成什麼損失,你們哪一個能負擔得起?”
朱嘉偉對凌筱筱的的怒目毫不在意,一羣螻蟻,沒了陸霆就是一盤散沙,根本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不足爲患。
“儘快移交項目相關資料,要是有不服的儘管走人,朝華不養廢物。”朱嘉偉轉身離開。
凌筱筱簡直要氣炸了肺,一下拍在文件上,恨得咬牙切齒:“這幫小人!”
“我給組長打電話,我就不信了。”
李鵬掏出手機撥過去,一連幾次都是對方已關機,聽着裡面的機械音徹底沒了主心骨。
凌筱筱看向緊閉的辦公室,輕輕說:“我都打過好幾次了,根本聯繫不上,這一回,怕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陸霆那麼驕傲,自有風骨,怎麼可能再回來朝華向那些人低頭,凌筱筱撫摸着文件夾,這《千里江山》終究保不住了。
“那我們呢?真的把項目交出去嗎?”邵俊偉急的嗓子都沙啞了。
凌筱筱看着一辦公室的人,滿心無力:“不交怎麼辦,朱嘉偉明顯就是衝着項目來的,這次不交還有下次,同事們都是要養家餬口要吃飯的,真逼急了,大家都得被開了。”
李鵬突然眼睛一亮,看向凌筱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不是……你有沒有?”
凌筱筱知道他的意思,直接打斷他:“我沒有,我連他都保不住,你們要是有什麼事,我一樣無能爲力。”
李鵬眼裡的光暗淡了,大家見實在無力迴天,紛紛轉身回到工位。
凌筱筱看着一片死氣沉沉,都無精打采的樣子,捏住文件夾,還是轉身出去了,不管怎麼樣,爲了一組再試一次吧。
也爲了陸霆,《千里江山》是他寄託着熱情的心血,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耗盡了。
凌筱筱一路上樓,在凌淞華辦公手門口正好碰見溫華。
溫華看她手裡拿着文件,急匆匆的,就知道她要幹什麼,伸手攔住:“筱筱,沒用的。”
凌筱筱推開他:“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們這麼糟蹋他的作品,你讓我進去!”
凌筱筱直接打開門衝進去,凌淞華站在落地窗前,好像一點也不吃驚她的到來。
“筱筱。”
“爸爸!”
凌筱筱跑過去,把文件遞給他:“爸爸,你還有辦法的是不是,這件事沒有這麼嚴重的,你知道田超他就是個敗類,怎麼能讓他把陸霆逼走呢?爸爸你再想想辦法吧。”
凌筱筱向來盛滿笑意的雙眸,此刻噙着眼淚,目不轉睛的看着凌淞華。
“筱筱,爸爸也做不到了。”凌淞華轉過身,不忍看愛女失望的樣子。
“爸爸老了,對公司的約束遠不如從前,李健的手伸得太長了,此時要砍斷他,不是易事。”
“可……可《千里江山》是陸霆爲朝華傾盡心力打造的啊,他走了,沒人撐得起來,田超的能力本事不如陸霆,心思也不在正道,交給他焉知日後不會對朝華造成危害!”
“不是還有三組嗎,董啓瑞也是老員工了……”
凌筱筱等不及他說完,直接開口反駁:“董組長一向只管傳媒上的業務,在遊戲方面一竅不通,不是好人選。”
凌淞華豈能不知道這些,整個朝華,像陸霆那樣有心力有本事有夢想的人寥寥無幾,都說江河日下從光芒黯淡處開始,朝華的影響力已經到了灰暗時刻了。
凌淞華背對着凌筱筱,長嘆一聲,指着樓下說:“你看看,那些忙忙碌碌到處奔走的人,哪一個不是爲了生計,陸霆是有本事,但是他的傲骨也是他的弱點,寧折不彎有時候未必是好事。”
“李健和田超設下的圈套連你都看得出來,陸霆又怎麼可能不明白,但他還是被一時之氣激怒了,這點把柄被李健牢牢抓在手裡,後路堵的死死的,我也辦不到了。”
凌筱筱聞言,一眨眼,眼淚瞬間落下,抓着文件的手關節泛白,死死忍住哽咽。
溫華關上門,扶住凌筱筱的肩膀,溫柔着勸導:“凌董真的盡力了,昨天在會議室,陸霆但凡說一句軟話都……”
凌筱筱突然爆發,掙脫開溫華的手,哭着說:“怎麼軟?你讓他怎麼軟!他被田超設計,在研判會上差點就被逼到絕路,田超暗中動的手腳,他倒是被開除的乾脆利落,怎麼不讓他服軟呢!”
“陸霆纔是受害者,他什麼都沒有做錯,憑什麼讓他忍下這些!”
凌筱筱指着溫華,聲淚俱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去接近他,幫他解決問題,還主動把老師的聯繫方式給他,那是你們要利用他對付李健。”
“現在陸霆被逼走了,對你們沒用了,你們當然不肯用手上的利益去幫他一把。”看着溫華,再看看始終沒有回頭的父親,凌筱筱笑的有些悽楚。
“筱筱,商場如戰場,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這些手段是上不得檯面,但是兵不厭詐,哪家公司少得了這些。”溫華看着嬌花一般的凌筱筱,忍不住開口解釋。
凌筱筱現在情緒激動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轉身推開門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凌淞華聽着門響,彷彿有一瞬間彎了脊背:“到底是年輕啊。”
凌淞華一生的經營都在朝華,從白手起家到如今坐擁無數財富,這龐大的商業帝國,看似輝煌,多少人做夢都想得到。
但是這裡邊的艱辛,這裡猜不透的人心,數不盡的豺狼,不親身走進來的人是看不到的。
他的女兒聰明不假,天賦也不假,但是不經歷練尚且稚嫩,對上李健那樣的老狐狸根本招架不住,又怎麼承受得了朝華這樣的大染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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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江的熱鬧從早上6點就開始了,上班的行人站在早餐鋪門口,籠屜上白霧繚繞,拿着熱氣騰騰的包子,匆匆去趕下一班地鐵與公交。
陽光推窗向閣,照在陸霆臉上,晃的他皺着眉頭,漸漸甦醒。
睜開佈滿血絲的眼睛,神色渾濁,下巴上泛起青色的胡茬,滿身酒味透着沉沉的頹廢。
陸霆看着天花板,敲了敲宿醉後痛感分明的腦袋,睡了一夜的地磚,手腳都僵硬冰涼了。
翻身爬起來,撿起昨晚扔在一邊的手機,按下開機鍵。
數十個未接通話記錄,大多數都是凌筱筱打來的,還有李鵬邵俊偉,陸霆看了一下關掉頁面,一個也不想回復。
點開公司的會話,頭一條就是朝華的解職通知,陸霆愣了一下,看見這個,他才真正意識到,以後跟朝華再也沒有關係了。
後面附加條款裡寫着解約補償和工資表,陸霆也不在乎,把手機扔在沙發上,搖搖晃晃進了浴室。
打開花灑,陸霆仰面站在水下,撲面而來的水流帶來了窒息感,陸霆一動不動,任由自己沉浸其中,彷彿這樣就能封閉五識,什麼都不想,感受着水流打溼全身。
熱氣繚繞中,陸霆捂上雙眼,肩膀微顫,頭髮軟趴趴的貼在鬢上,那種頹然喪氣,即便看不見表情,聽不到聲音,也能感受得到,若有人能看見,一定會感同身受的心疼吧。
當年田園故居也是轉手他人,一樣的從有到無,但陸霆也沒有如此灰心,這一次終究是不一樣的,這一段路途中,他從衆人相隨,到失去朋友愛人,再到離開朝華,每一步都極盡辛酸。
箇中痛苦,陸霆從沒有向人傾訴,他習慣了自己舔舐傷疤,留給外界的永遠都是君子端方,朗朗傲骨。
陸霆隨意披着浴袍從浴室走出來,髮梢滴落的水珠打溼了肩頭,剛坐在沙發上,手機就響了。
“喂媽,怎麼了?”
“兒子啊,我還以爲這個時間你忙着呢,媽就是問問你幾號放年假啊,你爸着急了,到時候我們去接你啊。”
陸母慈愛的聲音讓陸霆恍惚,自己當年從縣城離開進滬,父母也是諸多期盼,這些年拼命地工作,鮮少有時間回去陪伴父母,每年的年假也是來去匆匆,在家待不上幾天,現在聽着父母的聲音,心裡晦澀難耐。
“兒子?”
陸霆回過神來,清清嗓子說:“今年不忙,我把之前的假期都攢到年假了,能早回去一些,你們放心吧。”
“好,好啊,媽給你做好吃的,你工作不要太拼了,注意身體啊!”
“嗯。我知道了。”
陸霆草草應下,掛斷了電話,生怕再聊下去,就要被聽出深深掩藏的哽咽。
陸霆坐在那發呆,驟然清閒下來,根本不知道能做什麼,微信不斷傳來提示音,公司的羣聊一直有人說話,陸霆聽的心煩,直接退出刪除,耳邊纔算清淨。
想了很久,陸霆買了明天回寬城的機票,然後起身收拾行李,站起來的一剎那,眼前一黑,軟軟的攤在沙發上,頭暈目眩,手腳發麻不聽使喚。
昨天一整天沒吃東西,又喝了一肚子的酒,一直到現在身體發出抗議,所剩的糖原已經不能支撐他進行多餘的運動了。
躺了幾分鐘,陸霆才慢慢緩過來,睜開眼睛,感覺手腳的血液都要凝滯了,沒辦法才摸到手機先給自己解決一下飽腹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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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的資料一直都是按照陸霆的要求,有序的分給幾個人專門負責,整理起來也不會太費時間,下班之前就擺在桌面上了。
邵俊峰看着三摞資料,心裡也不是滋味,這裡邊的努力自己也傾注了不少,一朝被拿走,換了誰都難以接受。
凌筱筱坐在一邊,李鵬也低頭生着悶氣。
“行了,事已至此,大家該做的努力也都做了,不用這麼傷感。”
邵俊偉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寡淡無味,也就閉嘴不再開口。
“怎麼樣?都整理完了?”朱嘉偉帶着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一揮手,身後的員工都進到陸霆的辦公室。
“你們幹什麼?”
凌筱筱擋在門口,瞪着朱嘉偉。
“人都不在了,自然要清理東西,辦公室是留給有用的人,不能讓他白佔着地方啊。”
朱嘉偉推開她,讓人直接進去,把陸霆的東西都扔進一個紙箱子裡。
看着他們在裡邊亂翻,東西碰撞的噼裡啪啦,李鵬緊緊握着拳頭:“欺人太甚。”
朱嘉偉連個餘光都不屑給他,等收拾好了,帶着人就要走。
“站住。”凌筱筱聲音冰冷。
“嗯?”朱嘉偉回頭。挑眉看着她。
“人走,把東西留下。”凌筱筱指着那個箱子,示意他們把它放下:“陸霆的東西,讓你碰一下都嫌髒。”
朱嘉偉的眼神瞬間陰沉,一天之內在這碰壁好幾次,心裡不爽,盯着凌筱筱看了一會,示意手下把箱子放下。
“一羣烏合之衆,拿着公司的薪水,卻給姓陸的當走狗,這陸霆馭下還真有一套。”
凌筱筱聽他譏諷,卻懶得開口跟他浪費口舌。
這幫小人,不配碰陸霆留下的東西,即便人走了,但東西還是他的,必須要好好留着。
莫名的,凌筱筱對陸霆有一種信心,總覺得事情不會到此爲止,陸霆從不是一蹶不振的人,早晚還會再見到他歸來。
這樣的信心不知從何而來,但她就是這樣堅定地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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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陸霆拎着行李箱下樓,被迎面而來的冷氣吹了個滿懷。
一路經過早餐店,老闆娘熱情的招呼着:“小夥子,吃點什麼?”
陸霆看了看菜單,眼神落在雲吞上:“來一碗雲吞,不要蔥花香菜。”
端上桌的雲吞勾起饞蟲,想着那晚被凌筱筱拉倒公司外面,吃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雲吞,湯頭鮮美。
當時凌筱筱還調侃他,好像幾輩子沒吃過飯,連燙嘴都顧不上了。
那時候項目剛剛開始,凌筱筱笑的眼睛彎起來,笑臉被薰得紅撲撲的,整個人都朝氣蓬勃,帶着鮮活氣。
看到桌邊放着的辣椒油,鬼使神差般倒了一大勺在碗裡,清淡的湯瞬間紅豔起來。
“哦呦小夥子,我家這個辣椒味道可衝,你這麼能吃辣的啊!”
陸霆嚐了一口,被辣椒嗆到嗓子,劇烈的咳嗽起來,臉都漲紅了,生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老闆娘捂着嘴嗤嗤地笑着:“我就說很辣的,你還不信,我給你換一碗吧。”
陸霆擺擺手,捂着嘴,艱難的擠出聲音:“不用,這個就行。”
吃着滿是辣椒油的雲吞,好像坐在那個鋪子裡,口腔被辣的沒有味覺,但還是把整整一碗都吃完了。
放下筷子的時候,對面空無一人,終究不是那個黑夜了,結賬離開,直奔機場。
陸霆在車上想了一路,對着凌筱筱的電話遲疑着,最終也沒有撥通,反正要離開了,以後未必還能再見。
凌筱筱天之嬌女,自己又靈光,有凌淞華保護着,工作上也不會被人欺負了,至少不會像自己這樣灰溜溜的離開。
陸霆看着舷窗外漸漸渺小的城市,自己這一次要離開了,不知道再次到上海會是什麼樣的事情。
或許只是要取剩下的行李,然後匆匆離開,到家鄉找個安穩的工作,緩慢度日。
陸霆閉上眼睛,不願再想這些,回到家就好了,媽媽會做他最愛吃的紅燒排骨燉芋頭,那濃濃醬汁的味道,好久沒嘗過了。
*****
當陸霆下了飛機,轉乘動車,再到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分了。
站在門前,陸霆要敲門的手遲疑了,不像每年過年回來,都是興高采烈地,這一次算是逃離上海,別說衣錦還鄉了,連起碼的工作都沒有了,還真是落差啊。
“篤篤篤。”
“誰啊?”陸母舉着飯勺子來開門,見是陸霆,瞬間從驚訝到激動:“哎呀兒子!老頭子,是兒子回來了!”
陸媽媽把他拉進家門,上上下下摩挲着:“你回來也不說一聲,我們好去接你啊。”
陸霆抱住媽媽,頭埋在媽媽肩上,緩了一會說:“現在交通方便,不用接。”
陸爸爸拎着行李箱:“快快,先洗手吃飯,你小子回來的真是時候,正好趕上飯點。”
陸媽媽高興地合不攏嘴,揮着飯勺就指揮陸爸爸:“那什麼,你快下樓買點排骨回來,兒子最愛吃我做的排骨燉芋頭。”
“哎呀,這個時候哪有好排骨啦,你這老太婆真會難爲人!”陸爸爸嘴上說着麻煩,還是一邊穿衣服一邊要下樓。
陸霆趕緊攔着說:“別折騰了爸,明天再做也行,我這回在家時間長,隨時都能吃。”
“那也行,今天你媽炒的小菜也不錯,正好陪爸爸喝兩盅。”
陸爸爸笑呵呵的放下衣服,從櫃裡拿出一瓶酒。
“你啊,我看就是你要喝,咱兒子什麼酒量你還不知道啊,我可告訴你,要是把兒子喝醉了,我可不饒你。”陸媽媽盛了滿滿一碗飯放在陸霆面前:“折騰一天吧?快多吃點,肯定餓了。”
看着爸媽一個勁的給自己夾菜,碗裡堆起小山,每一口都是熟悉的味道,陸霆麻木着的心,才稍稍泛活,有了些許熱乎氣。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陸霆貪戀的就是這樣家常的溫暖,聽着爸媽拌嘴,吃着味道熟悉的菜,跟爸爸碰杯,陪母親閒聊,顧不上去思考許多,煩惱都拋在了身後。
陸霆本來酒量就不好,回到家一放鬆,跟陸爸爸頻繁舉杯,沒多一會就臉色潮紅,靠在椅子上迷糊起來。
氣的陸媽媽伸手拍了陸爸爸幾下:“你看看,我就說不能讓兒子跟你喝酒,看看這回喝多了吧。”
“這臭小子,酒量是一點沒隨我,跟你年輕時候一樣,喝不了二兩貓尿。”
“去你的!”陸媽媽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還不搭把手,把兒子扶牀上睡去。”
等安置好陸霆,陸媽媽輕手輕腳的關上房門,小聲問陸爸爸:“這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呢,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陸爸爸不以爲意的擺擺手:“兒子那天不說了嘛,有假期一起休了,這回來不是正好,有人天天陪你下去遛彎了。”
“看你說的,就我想兒子你不想啊!去去去,別耽誤我幹活。”
也許是家裡的環境讓他放鬆,也可能是酒精的作用,總之陸霆這一覺酣甜,醒來的時候外邊太陽都升起老高了。
陸霆揉着頭出去,看見爸爸在客廳澆花。
“爸,我媽呢?”
“你媽打麻將去了,桌上有飯菜,你吃點吧,等你媽回來就做下午飯了。”
陸爸爸用小噴壺澆水,用軟布輕輕擦去每一片葉子上的浮塵。
“我說兒子,你回來這麼早,工作上沒問題嗎?”
陸霆喝粥的手頓了一下:“沒事,公司那麼多人呢,我多休幾天沒事的。”
“也行,好好歇一歇,每年你過年回來都待不上幾天就走了,這次正好,讓你媽給你好好做點吃的,補補身體。”
“對了,”陸爸爸轉身看着他:“小江沒跟你一起回來?”
“沒有。”陸霆放下勺子,想了一會,還是跟爸爸說:“我和輕語,分手了。”
陸爸爸愣了,這好好的女朋友處了好多年,怎麼還分手了,前兩天還跟老婆說兒子快結婚了,得好好拾掇一下房子呢。
“這……怎麼就分開了?鬧彆扭了?”
“就是覺得不合適,就分開了。”陸霆輕描淡寫一句話,把那些事情都一筆帶過了。
陸爸爸知道這是在敷衍,處了六七年不能到現在才發現不合適吧,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但是孩子不願意說,也不能追着問,嘆口氣又回去照顧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