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迎來第一場春雨, 綿延屋脊隱在朦朧細雨後,幽靜的宛若一副水墨畫。
雨落屋檐,點點沾花, 嘀嗒又嘀嗒。
等樓清傷好, 已是三月。
他在房中悶了十來日, 精神懨懨, 聽見嘀嗒聲時他眼眸一亮。
“可是下雨了?”他迅速掀開被, 跑到門口撐着門眺望。
季長風拿着一件外衣,踱步到他身後,給他披上。
“剛好利索, 別瞎蹦躂。”
樓清回頭,眼眸晶亮的看着他:“都好了, 我想亭下觀雨。”
季長風嘆口氣, 江南風煙俱淨, 春雨更是別有風格,樓清在房裡悶了多日, 季長風也不指望他能踏實。
季長風讓家僕將涼亭收拾好,扶着樓清過去。
涼亭位於後院,長廊直達,此時春雨剛落,地板還不盡溼, 院中白花還未凋殘。
家僕在涼亭中置上一張雕花矮桌, 桌上放着點心, 一小廝正在一旁煮水等待泡茶。
“大少爺, 先生。”小廝見了季長風和樓清, 忙起身揖禮。
季長風道:“水可開了?”
小廝道:“差些火候。”
季長風點點頭,安置好樓清後他纔在他身旁坐下。
樓清擡眸望向四周, 收回目光後才道:“見了此時情景,我心竟別樣舒坦。”
“我倒是想與你吟詩作對,可我才情不如你,怕弄巧成拙了。”季長風將他愛吃的幾樣點心端到他面前,等於將原先擺放的順序重新調整了。
若不是小廝在,樓清一定會握住他的手,用着無比柔情的語氣道:“可你在我心中仍舊無所不能。”,可有外人在,樓清不想他與季長風的隱私被人窺了去。
“想不到季寨主還有謙虛的時候。”他揚脣,笑如春風暖。
季長風也笑道:“先生教的好。”
說得好像他讓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了一樣。
這場雨雖下的並不大,淅淅瀝瀝,可檐下也硬是滴了個坑窪出來。
小廝將熱水倒入壺中,泡了一壺熱茶。
片刻後,小廝將茶斟好,端到他們二人面前:“大少爺,先生,請用茶。”
樓清頷首道:“多謝。”
小廝臉微紅,樓清對誰都謙和有禮,家中僕人都喜歡如此和善的他。
季長風的手指敲了下桌面,道:“你去請二少爺過來。”
小廝斂袖揖禮,慢慢退下了。
樓清飲茶時聽見這話,嚥下後連忙問道:“因何請二弟?”
季長風似笑非笑道:“原來先生想與我獨處。”
樓清瞪了他一眼:“少不正經,你請二弟定是有事。”
季長風的點點頭,狀若不經意道:“先生聰慧,竟猜對了。”
相處一年,多少也該有些瞭解了:“你請二弟何事?”
季長風道:“那就先與你說說,我打算進京一趟。”
樓清心頭倏地一跳,他迷茫了片刻,才忐忑重申:“進京?”
季長風點點頭:“京城也有產業,年後都得走動一下,再則思凡未回東南縣過年,我想去看看他。”
這...
季長風問道:“怎麼?”
樓清低着頭,神色不明,京城那個地方,他逃了六年,忽然說要回去,他着實嚇到了。
季長風見他許久沒有反應,又問道:“你不想去?”
點頭是最容易的動作,可現在他做起來卻非常的難。
於是他搖了頭:“只是太突然,我...”
季長風像是懂了的點點頭:“你擔心蛋蛋和書院,一時難以抉擇也是正常,你若真是放心不下,便先回去,我讓丁護院送你。”
“你不回?”樓清驚訝。
季長風笑道:“二弟剛經歷險事,我哪能讓他再操勞?加之真是許久未見思凡,我放心不下。”
他此時同意兵分兩路,秘密就能一直掩埋下去,可與這個人分開...那種切膚之痛彷彿又回來了,痛的樓清面色蒼白。
“阿清...”不知何時起,季長風不再喊他夫人和先生,可也不知爲何,樓清聽見這兩字時,總是心口發熱:“不用擔心,即便是到了京城,我也會爲你守身如玉。”
噗通...樓清忽覺心臟膨脹,似要炸開。
“誰...誰擔心你這個。”
季長風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這麼放心我,真讓我受寵若驚。”
樓清的臉色猝紅,似媚非媚的瞥了他一眼,他又低下了頭:“我再想想。”
“不急,你慢慢想。”季長風端茶飲了口。
亭外的雨聲似乎小了,漸漸地開始不清晰,樓清的腦海空茫一片,只有一道聲音。
“今日老師問起我日後打算,他說我定能榮登仕途,可你也知我只好風花雪月,仕途哪是我之所願,唉,愁煞人啊,像阿昕你多好,從不用擔心這些瑣事。”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張遠道的名便是出自於這,他出生時張將軍正帶兵抵抗匈奴來犯,張夫人思夫心切,便爲張府二公子取了遠道一名...
他與張遠道是發小,一起長大,一起拜入顧懷大師名下,張遠道與他不同,他只愛書本,張遠道卻是八面玲瓏,愛風花雪月,不過是個詞。
樓清猶記他離京前,沒忍住想再去見張遠道一面,卻被張府家丁告知,張遠道去了媚華樓,一夜未歸...
“遠道...此人是誰?”
樓清猝然驚醒,在三月的第一場雨裡出了一身冷汗。
季長風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走神了,想的這個人是誰?”
是誰?...遠道...樓清一個激靈,越想越怕...
“想起一首詩...”樓清強裝鎮定端起茶,飲了一口穩住心神。
這明顯遮掩的一句,季長風居然也信了,他先是深深地看了眼樓清,才道:“看來雨水當真觸景傷情。”
樓清哪敢應他,此時心還噗通噗通跳的他只能笑笑了。
好在季時雨的到來化解了尷尬。
季時雨從長廊的那頭走來,淺藍色身影,飄逸出塵。
季時雨走到亭下,揖禮道:“大哥,大嫂。”
季長風指着一邊位置道:“坐吧。”
季時雨態度自若的掀衣坐下:“大哥尋我何事?”
季長風道:“我想告知你一聲,我打算後日進京?”
“這麼快?”看季時雨的反應,應該是對於季長風進京有所瞭解,樓清這樣想時又有了其他的念頭,這季家之事,季長風當然與季時雨商量,而且前些日子他一直在牀修養,季長風定不會讓他多加煩惱,這樣一樣,樓清更爲剛剛的走神愧疚。
季長風斟了杯茶給他,道:“京城之事耽擱不得,阿清的傷也已痊癒,我還是早些動身的好。”
季時雨略作思忖,道:“大嫂可是一同去?”
季長風望了樓清一眼,搖搖頭道:“阿清擔心蛋蛋和書院,就不同我去了,屆時還麻煩丁護院送他一程。”
眼見季時雨要回答,樓清搶話道:“我與你同去。”見季長風詫異的看着自己,樓清吞吐道:“你還未爲我引見過思凡。”
季時雨一愣,轉口道:“那正好,我也一起去,思凡我也是好久沒見了。”
“可你...”樓清斷了話頭,他好像不能阻止季時雨,於是他望向季長風。
季長風卻像是沒讀懂樓清的眼神,他笑了笑道:“既然做好打算,便去準備準備,一同進京吧。”
季長風都同意了,樓清當然沒理由不同意,而且有季時雨在,路上也多了個照顧,想到他們兩人在東城所經歷的事情,樓清仍舊後怕,心在發涼。